清晨微涼的陽光,悄無聲息地漫過窗戶,將房間切割成明暗交織的靜默畫卷。
伊南娜早已醒來。
她蜷坐在床頭,下巴輕輕抵在並攏的膝蓋上,雙臂環抱著小腿,像一隻試圖守護自己的幼獸。她仍然在回味昨夜夢境的碎片,華美的舞會、冰冷的觸碰、以及那粉發下令人心悸的空洞。噗嘰們前仆後繼地湧來,將她與女人隔開,完全堵死了大門。
整場夢就像一場虎頭蛇尾的戲劇,在一片混亂之中結束了。
伊南娜不明白,她對母親的記憶雖然已經模糊了,但母親在她的印象中,是會在她哭泣時將她召至床邊輕撫她頭發的溫柔存在。
夢中的母親為什會變得那可怕?
將騎士噗嘰攬入懷中,蹭了好半天,伊南娜總算找回了精神。
“伊南娜小姐,艾丁先生已經在外麵等候了。”門外傳來女仆的輕聲呼喚。
今天是城牆竣工的日子,這種時候,作為這名義上的主人,伊南娜也得出席一趟。
伊南娜抱著騎士噗嘰走出宅子,艾丁一身考究的貴族禮服等候在外,兩人一道去往了北門下。抵達時,城樓下早已人頭攢動。對許多人而言,這座城市的崛起凝聚著他們的汗水,此刻的儀式,他們與有榮焉。
法爾立於高聳的城牆之上,借助擴音魔法,高聲宣講著慷慨激昂的致辭,下方的人群則報以陣陣配合的歡呼。
眾人皆沉浸於這熱烈的氛圍中,唯獨伊南娜覺得儀式冗長而枯燥。
好在,她不需要上去說些什,隻要站在這,給法爾的新身份一一臨時城主,做認證就好了。法爾對新城建設的貢獻有目共睹,雖然伊南娜自己覺得噗嘰的貢獻更高些,但再怎說,城主的身份也不可能落到噗嘰身上。
伊南娜自己是不會管事的,她不會管,更不想管,所以新城主的位置留給法爾是最好的。
此事,埃克已經請示過公爵大人並取得決定權了。
而之所以是“臨時”,則是因為,冒險者公會分會長兼職城主的位置以前並沒有過先例。
或者說,一位分會長在不到一年時間內將小鎮硬生生發展為城市,本身就是前所未有之事。若在和平時期,高層或許會召見法爾,賜予貴族頭銜,同時卸去其分會長職務另委他人。
不過如今還處在戰爭中,冒然卸任換個分會長來,如果出點矛盾或者岔子影響糧食供應就不美了。因此一切程序性事宜均被延後,法爾得以身兼二職,以“臨時城主”之名統攬全局。
演講的最後,法爾宣布了城市的新名字一一蘑都!
其實他原本想了個挺文雅的名字,叫“波德克雷”,寓意為“豐饒之地”。
不過,伊南娜小姐隨口提了句“叫蘑都不挺好嘛”,這事兒就這順理成章地定下了。
這個名字自然是林珺提前給粉噗嘰吹了耳邊風的結果。
而對於法爾來說,城市名字什的,跟公爵千金的支持比起來都不重要,自然不會掃了伊南娜的興,隻要別離譜到叫“魔都”就好了。
法爾在城牆上訴說著“蘑都”的各種含義,最後在熱烈的歡呼之中,結束了講話。
人群漸漸散去,衛兵們正式上崗,把守住城門。
從現在起,所有新來的人都要接受盤查、做好登記、繳納入城稅,蘑都從現在開始就要按城市的規矩來了!
當然,各種魔法陣的布置暫時還落後一些進度,要晚上一兩個月。
一個遠道而來的行商遞過自己的商會證明和身份文件,經守衛仔細查驗,並且交出入城費後,終於走進了這座傳說中“連溪水都飄著蘑菇”的傳奇新城。
他牽著馬,不緊不慢地隨著人潮往前走,眼睛卻沒閑著,一路掃過街道兩旁的店鋪招牌,嘴低聲念叨:“噗嘰之家……噗嘰之家……先不急著接觸,但得把地方給找到。”
當晚,粉噗嘰做噩夢了。
夢中,人類點燃了熊熊烈火,蘑菇田在火光中化為焦土。
那些噗嘰師們驅使著被奴役的噗嘰,瘋狂進攻著蘑菇園。
而蘑菇園中的噗嘰們拚死抵抗,在階梯入口附近與入侵者混戰成一團。
伊南娜想要衝出製止人類,或者幹脆幫助噗嘰抵抗入侵,卻被身邊的噗嘰們緊緊攔住,它們將她推回蘑菇屋,示意她躲藏起來。
遠處,爆炸的轟鳴、兵器的碰撞與憤怒的嘶喊交織在一起,不斷衝擊著她的耳膜。
在夢,她怎也想不明白,為什人們要這樣做?
明明蘑菇讓他們免於饑餓,噗嘰也始終對人類報以最大的善意,為什非要趕盡殺絕?
夢境的最後,戰鬥聲漸漸平息。她鼓起勇氣走出蘑菇屋,卻發現一直守在門口、不讓她出去的騎士噗嘰不見了蹤影。
她焦急地尋找,最終在階梯口那片慘烈的戰場上看到了它,它靜靜倒在由噗嘰和人類屍體堆成的小山上,再也不能回應她。
淚水再也止不住,她衝上前,緊緊抱住騎士噗嘰失去彈性的身體,失聲痛哭。
突然驚醒。
眼前是熟悉的房間,不是在蘑菇園。她急忙感知,與騎士噗嘰的連接依然清晰存在,它正好好地躺在自己懷。
“是夢………隻是一場夢。”伊南娜把懷中的噗嘰摟得更緊,眼淚卻止不住地從眼角滑落。她慢慢平複呼吸。
那晚,“母親”的真實樣貌雖然駭人,但伊南娜並沒有太被嚇到,也不覺得算是噩夢,隻當作了一場奇怪的夢。
但今天這個可是實打實的噩夢了,到現在她都難以平複心中的傷感。
自從開始夢到母親起,夢的一切似乎就開始變得奇怪了。
伊南娜想到了埃克當初的提醒:如果做噩夢了要及時告訴他。
她又想起了母親與美夢花的效果,一種恐懼繚繞在她心頭。
這難道是一種病?
難道自己也會像母親那樣,在反複的噩夢中逐漸虛弱,最終早早離世嗎?
伊南娜不想死,她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了,想一直和噗嘰們這樣過下去。
她應該告訴埃克……可一旦說了,埃克一定會把她接回公爵府。
更重要的是,如果這真的是病,那很可能根本治不好!
否則,母親當年也不會就那樣去世了。
“我該怎辦……”伊南娜貼緊騎士,似乎想要尋求一絲安全感。
許久之後,正在對著昏迷中的小藍使出絕招“太陽石照射”的林珺,收到了粉噗嘰可憐兮兮的求助:“老大……我,我可能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