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至簡,世間萬千大道都是相通的。”林斐枕著雙臂靠在涼亭的木柱之上,望著頭頂的日頭,懶洋洋的說道,“不拘泥於本相的話,人,當然也能用來做賬了。”
不比溫明棠見過現代社會的種種‘眼花繚亂’的手段,林斐所言顯然是無師自通的自悟出來的。
溫明棠看著如狸奴一般在曬太陽的林斐,毫不懷疑若是出生在現代社會,林斐也能如他對林世子所言的那般有那能從容應對各種突如其來狀況的本事。
“她欲生欲死,情天孽海來回穿梭,為那些男女背叛、互相捉弄之事恨的痛不欲生,在那用她來做賬之人眼中,卻是一件絕佳的‘死物’?”溫明棠若有所思,“她不是什好人,貪婪又自私,自己對那感情沒什忠貞之念,卻偏偏有極強的掌控之欲,見不得自己的獵物分心。便是不曾遇到那毀臉之劫,也是一個被困在這些事頭之人,目之所見,皆是這些男女糾纏之事。”
“你還是說的體麵了些,文雅了些。”林斐頭靠在涼亭的木柱上偏了偏頭,向溫明棠看來,“不管她本相如何,是那天生的,還是後天通過種種法子得來的,總之,她那皮相是好看迷人眼的。她借著那好看的皮相以及或天生的或後天習來的種種手腕在這些薄情浪子間穿梭,說到底就是恃那美麗皮相在玩弄感情,從那玩弄感情的勝利中能叫她感受到愉悅。”
“因果循環,玩弄感情、無往不利者眼下卻被‘感情’所玩弄了。”林斐說道,“她都被毀了臉了,還能蠱惑薄情浪子,這等可算是個中真正的佼佼者了。情場如此厲害之人,玩弄她的已不是人了,而是‘感情’本身。”
“有人看懂了她的行為,她的愉悅,看穿了她的本心,用一根看不見的,名曰“感情”二字的線將她同一群那情海中最難挑戰的‘薄情浪子’綁在一起,互相折磨、愛恨交加的互相糾纏在一起,無法分開。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群本就互相不幹淨之人身上的事亦是如此。”溫明棠說道,“本就不幹淨,自是無論如何都算不明白的一團爛帳,那做賬之人將他們放在這頭,自是知曉這群人是無法輕易分開的,這可比一筐會壞,需要重新補上的蘿卜能放的久的多了。”
“長生教那群人也需要泄憤,種種原因逼得他們不得不將銀錢送出去,他們自是恨的,做賬之人知曉他們的恨意,便又給他們尋了個可以泄憤的途徑。”林斐說到這,頓了頓,道,“他們不能對那真正拿了銀錢大頭之人動手,卻能借著教義,對那聖女動手的。”
“給了她一個至高無上的身份,一麵供給她享受,一麵卻又打著‘教義’的名頭折磨她,這豈不是也叫她有石入口,有口難言?”溫明棠聽到這,沉默了下來,說道,“她知道長生教在故意折磨自己,卻無法離開。”
“她如何離開?”林斐說道,“她能擁有最奢靡的享受不假,可名下卻沒有一處家宅田地,甚至連那身份都不是她說了算的。”林斐說到這,頓了頓,指向自己的臉,道,“她那臉上的傷叫她離不開,無論跑到哪都能被那大鳥找到,被那群人找到。甚至那臉上的傷用了秘藥之後,或許也令其為秘藥所控。”
“如此聽來,這長生教的聖女不隻活不久,甚至還走不得。這般的話,也隻能呆在那個位子上,唯一能用來打發消磨閑暇的事也隻有同那群薄情浪子在那愛恨交加的糾纏了……”溫明棠說到這,沉默了下來,半晌之後,才道,“我突地發現她不止身份由不得自己,甚至連這那習性喜好仿佛也是天生為聖女這個位子所造的一般,她這……”
“一個人何以連身份都沒有?怕是不知事的年紀就已被帶去豢養了起來。”林斐偏頭看向溫明棠,“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不知事的幼童似那女媧手中的泥胚,要捏出一個全然自己想要的模樣的泥胚並非不可能。哪怕一個兩個不如自己的意,捏的多了,總能找出那一兩個合適的。”
“長安府尹已循著這條線索去找了,”林斐說道,“調換迷途巷那個露娘調換的如此容易,一點波折都未生出實在令人起疑。而那迷途巷恰巧又有不少做這等生意的紅粉燈籠,那群被毀了臉的暗娼那般快就養起了‘新人’,銜接的如此順暢,我等不相信這隻是巧合。”
溫明棠聽到這點了點頭,卻又笑道:“你方才說的將那聖女等人放在那比一筐蘿卜好的多了,其實那原因可不止是蘿卜會壞,需要重新編排理由這等‘貪懶’的緣故,畢竟做賬做成那副樣子,都閉著眼胡諏了,自是張口就來,這種懶貪不貪的,問題不大;放個看著似是活人,可在那做賬之人眼中卻是死物的聖女等人在那其實還有一個那蘿卜等死物無法替代的好處,這好處才是他們用她的關鍵。”
“什好處?”林斐“咦”了一聲,起了興致,問溫明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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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明棠笑了笑,伸手一指,指向大牢的方向:“你能將她關在大牢,能將一筐蘿卜關在大牢嗎?”
林斐麵色一頓,旋即恍然:“原是這個原因!”
“不錯。”溫明棠點頭,輕聲說道,“她是人,出了事能擔責,能被關入大牢,能作為主犯被押上刑場行刑,堵住被貪了銀錢,日子過的苦不堪言的百姓的憤怒,而蘿卜不能。”
“那多的銀錢不知所蹤,推出一個她,隨著那一刀落下,她由生入死的那一刻,看似塵埃落定了,可這賬麵的虧空又去尋誰來還?”溫明棠說道。
“是看似塵埃落定,不是真的塵埃落定。”林斐糾正了一番溫明棠的說辭,又想到牢那個念著‘枯藤老樹昏鴉’的女子,默了默,道,“她知道自己的結局的,看她那副不吭聲不配合的樣子,顯然是不甘心的。”
“這便是這看似無懈可擊的做賬中最大的破綻了。”溫明棠說道,“那做賬之人用活人來代替蘿卜,又用種種法子將之放在賬麵之上,當作一個死物,讓她醉生夢死、為自己的皮相所迷,迷途深陷,入障極深。可這般巧妙的‘障眼法’在將她關入大牢的那一刻,便自然而然的消失了。”
“這不是障眼法使得有問題,而是這障眼法的根——是賬麵上一筐蘿卜似的死物。將她壓入大牢,作為活人擔責的那一刻,她自然不再是一筐籮卜似的死物了,她活了。”看著對麵的林斐在笑,溫明棠也覺得有些滑稽,“你不能既要她作活人頂賬擔責,又要她似死物一般做那蘿卜,這本身便是矛盾的。所以慈幼堂的蘿卜無論如何都不能擔責被壓入大牢,因為它是死的。”
“她既活了,也是快要死的時候了。那障眼法消失了,人之將死,那群添頭似的薄情浪子也沒什用處了。因為到最後都是塵歸塵土歸土的一抔黃土。”溫明棠想到那個女子,歎了口氣,說道,“這等時候,那種種矛盾自己便會冒出來了。”
“就似那做賬之人既要她做活人頂賬擔責,又要她似死物一般做那蘿卜這本身就是矛盾的一般;那做賬之人先時既‘馴化’她同那薄情浪子愛恨糾纏,將她的執著偏執馴化的如此之深,那同樣的,此時人之將死,那做賬之人要她坦然接受、平靜以待的等待死亡的來臨,一個人背下所有的苦楚也是不可能的。因為當年將她‘馴化’成這副偏執自私模樣的就是他們,她既如此自私偏執,又怎可能做出苦楚獨自承受,享福卻叫他們來享的舉動?”溫明棠說到這,頓了頓,道,“如此想來,其實也不用你我去勸她招供了,因為不消勸,以她自私偏執的性子,也會竭盡自己所有力氣的咬住能攀咬的每一個人不肯放手的。”
那女子自己想將人拉下水自是比起他們勸說招供的更‘詳盡’的,更不肯輕易放過一個的。
她是自小養在籠中、寵在掌心的雀兒,自是隻知享福受寵,不會獨自承受那所謂的苦楚的。
掌心之寵又怎會受苦?也……怎願受苦?
“原本這些事與我幹係不大,可她們那模樣偏又攀上了我娘,”溫明棠說道,“也不知這些人的事同溫家有什關係。”
那些溫家的舊事早已在她的記憶中反複揉捏嚼碎了一遍一遍的在她腦海中回放了不知多少回了。
“我從未見我娘與這些人有什關係。”溫明棠想起那溫夫人,又想起美人燈案時突地夜半夢到溫夫人,那夢的溫夫人看著她,似有萬千委屈無法訴說,溫夫人往前走,她在後頭追,一路跟著溫夫人往前走,直到前頭看不到溫夫人的影子,她一腳踏空,驚醒過來。
那個夢她也曾同林斐提過,這等去世長輩托夢的情形並不少見,多數也隻是緬懷以及悵然若失,更何況夢的溫夫人什都未說,可不似溫明棠曾被人做了手腳的夢境那般‘詳細’。
“為虎作倀的民間俚語也是那提了要求的夢境其實是要害人的,”林斐想了想,說道,“那群人裝神弄鬼的,既都是活人,什事不能見了麵細談?何需要在那夢談?裝神弄鬼必有不能示於外人的心思。既是對你有好處之事,當麵同你說,叫你承了情還來不及呢!哪需要私下提及?”
溫明棠點頭,轉頭目光看向屋宅門上貼的那張林斐親手所畫的辟邪符,看著那符紙笑了笑之後,聽耳畔林斐說道:“中元節那日本是你我皆休沐之時,不過那日有宴脫不開身,我不能陪你了,卻放了趙司膳的假,那日,你可以去尋趙司膳。”
不是那逢年過節之時,公廚自然少不得廚子。是以溫明棠同阿丙、湯圓的休沐自不能在同一日的。至於中元節……雖也是民間節日,可大榮卻是不在中元節這一日放假的,是以那一日湯圓同阿丙是要留在公廚的。
溫明棠點頭,不待她問,林斐便主動解釋道:“中元節是田家老太君的生辰。”
這話一出,溫明棠有些意外,雖說一般講究些的貴人都會特意避開中元節這等節日生產,可生產之事實在說不準的,早產十天半個月亦或晚產十天半個月常見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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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避開不假,可有些事卻不是想避就避的開的。
“早些年因著生辰是中元節,那位田家老太君沒少被人擠兌、避諱,說是‘不詳之人’,嫁入田家之後,夫君又早逝,更是被田家旁支以及娘家不少族人在背後說了不少閑話,不隻過的日子有些難捱,那背後的流言蜚語亦是不少。連帶著田家那兩位年少之時也時常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林斐說道,“不過後來,田家那兩位科考入仕之後風向便變了,很多人都說這等中元節生辰之人乃是真正的大貴之人。”
“傳了多少年的民間傳聞,要堪破這個傳聞,隻需要兩位紅袍大員便能堵住世人的嘴。”林斐伸出兩根手指比了比,說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那虛勢造的再如何盛大久遠,都不如眼前所見之人更令人信服的。”
“看得到摸得到的自才是切切實實的真實。”溫明棠點頭歎道。
“有了這例子在前,中元節的生辰也沒那般避諱了。”林斐說到這頓了一頓,看向溫明棠,“眾所周知,那位和離夫人也是中元節生辰。”
“借著生辰在同一日的由頭,兩人這次生辰一塊兒辦了。”林斐說道。
“這長安城生辰同一日的不在少數,這兩人便是生辰同一日,以往可曾一起辦過?”溫明棠聞言,說道,“若是不曾,怎的這時候突然一塊兒辦了?”
“不曾。”林斐說道,“聽聞那位和離夫人是去城外禮佛之時遇上的田家老太君,一見如故,甚至有傳言道田老太君喜歡極了這位和離夫人,甚至到想收之為義女的情況,是以這次生辰便一塊兒辦了。”說到這,他頓了頓,道,“這個宴推不得,弘農楊氏專程將帖子下到我這了,我自是要去看一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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