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王不敢當!”周夫子笑著說道,“莫說地獄那真正能震懾住惡鬼妖邪的真閻王了,就是在世的‘活閻王’,也萬萬不可能被這群顛公顛婆、奸詐陰險的小人欺壓那多年而無法翻身的。”
“所以,你不是閻王。”子君兄點頭說道,“甚至連那大鬼都算不上,因為你都震懾不住這群小鬼。”
“你說的不錯!我自是沒那個本事的。”周夫子說到這,歎了口氣,“我若是有這個本事,也不需要演這多年不屑金銀俗物的世外高人了。”
“他們不缺銀錢是真的不缺,坐擁那金山銀山在手,即便連那個女人,被毀了臉當上聖女之後,亦是不缺銀錢這等事物的。”周夫子說道,“我不缺銀錢卻是假的,隻有‘不屑金銀俗物’,才能在這活下來,而不是走那姓孟的老路。”
“姓孟的下場讓我看到了,若是沒那個本事徹底解決他們,如高山落大石那般從容不迫、遊刃有餘的解決他們於股掌之間,而是還要同他們互相撕扯一番的話,拖久了,對我不利。”周夫子說道,“我會死。”
“能輕易且從容的解決了他們的話,你的實力其實早已遠高於他們了。”子君兄說道,“還要互相撕扯一番才能取勝,那實力不是在那伯仲之間,便是遜於他們,遜於他們便不說了,那等情形下你本就是弱者;可若是實力伯仲之間的話,他們人多,你一樣比不過他們。”
“不錯!”周夫子點頭說道,“我看了姓孟的下場就知道我隻能等,隻能熬了。”
“自己成不了能震懾群魔的鬼王,也隻能等他們多行不義必自斃的那一日。”周夫子說著,看著垂在自己胸前花白的頭發,歎道,“最好的年華就這般白白蹉跎了。”
子君兄看著周夫子悵然的表情,說道:“你早就後悔了,那多年的憋屈令你不甘心至極。那全然無辜的受害之人才能稱之為委屈,你自己一念之差隻能稱之為憋屈。你想要為你多年的憋屈討一個補償。”
“不錯!”周夫子點頭坦然承認了下來,“我這一世就這般白白蹉跎了,不想臨到晚年還需奔波勞碌,我想求個安度晚年。所以,需要那富貴開道!”
“果然,人既活在吃喝拉撒都需要銀錢開道的世間就離不開‘富貴道’,哪怕不求那奢靡享受,可有些事情到底需要銀錢來辦事的。”子君兄說著,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我是真的不在意這些外物,可我想要試驗那些藥材的藥性,確實需要銀錢。”
“他們活著,你永遠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那可以不精打細算的購買藥材試驗的銀錢。”周夫子說道,“我已經用自己的幾十年來驗證這條路是不可行的了。”
“他們死了,你還是那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大夫,你資質愚鈍,偏心比天高,想成一代神醫。既沒有那家族底蘊的托底,又沒有那出眾的,不消浪費大量試驗,便能配出最精準藥方的神來資質,便也隻有用銀錢開道,不斷的試了。”周夫子說到這,笑了,“所以,姓孟的在時,那碗黃湯水永遠不可能有出頭之日。”
“好東西自是要用在刀口之上的,若是隻看利益同回報,那些藥材、資源、權勢永遠隻會給那資質最好之人,一則,如此能出最大的效果,二則,他資質那般好,少錯幾次,也能少浪費一番。”周夫子說道,“那碗黃湯水委實太清楚這一點了,所以,什都沒說,而是等著姓孟的倒下的那一刻,接收他手的東西,也才有了如今長安城最有名望的黃神醫。”
“他資質確實普通,即便這般多東西砸下去,無數不外傳的秘方技藝在手也未見到遠超同行的水準。”子君兄說到這,頓了頓,“簡直似極了我。”
“所以,如此按部就班的做事,你永遠不可能有出頭的那一日。”周夫子說著,看向子君兄,笑了,“很多人終其一生也隻有這一次機會。就似我一般,當年若是不曾懈怠,在‘殉道丹’死前便進了欽天監,哪需要同這群人為伍?而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借著那欽天監監正的名頭代神佛行事,一世都不知‘缺錢’二字為何物了。”
“就是因為不曾抓住那次機會,所以哪怕之後我都中了秀才彌補當年的無知了,可除了多一份教書育人的補貼銀錢之外,也沒有旁的用處。”周夫子說著,看向子君兄,“他們活著,你永遠得不到你想要的;他們死了,你還是那個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機會。”
“我知道。”子君兄打斷了周夫子的話,掌心收攏,將那些藥草揉捏在掌心之中,他道,“我這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大夫本非千馬,又哪來的這機遇輕易入得那真的會捧人的伯樂之眼呢?”
“誰會做那賠本的買賣?”周夫子笑著說道,“所以,會找上你我二人的他們當然不是想要尋真正的神醫同那算無遺策的大師高人。他們將高不成低不就的你我二人拉進來,不過是想以最低的價錢攫取到最大的收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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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夫子這些年的所得就擺在那,一眼可見。
“你我無依無靠,無所依仗,比你我行當中的尋常人本事卻要厲害一些,若是按那市價請你我二人,這些年的賬算下來也不隻這一點。”周夫子說道,“當他們不斷開始以‘朋友’二字拉攏你我,將‘世外之人不屑外物’的帽子戴在我頭上,叫我……有石入口,有口難言之時,我便知道這群人的真正算計了。畢竟伯仲之間的水準,誰又能騙過誰?”
“原來,那‘世外之人不屑外物’的帽子是他們給你戴的,不是你看了姓孟的下場之後自己尋的麻痹他們的遮掩行徑。”子君兄說道。
“都對!”周夫子點了點頭,說道,“趁著還不相熟,彼此麵上還戴著那層‘體麵’的皮時,他們就給我戴上了這頂帽子,讓我往後即便想撕下這層‘體麵’的皮,也需得繞過這頂帽子,平白多添些麻煩。而後,看了姓孟的下場之後,我便知曉即便水準在伯仲之間,可他們有天生的富貴庇蔭,這一點,我不如他們,得等,是以便自覺的接過這帽子演了下去,麻痹他們,有時候演的多了,連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等世外之人了。”
“想要出世,必先入世;反之亦然。”子君兄聞言,說道,“你都不曾走過富貴道,如何出世脫俗?”
“是啊!他們如此苛刻我,不讓我經曆最俗的富貴道,卻還逼我‘脫俗’,自是任我無論如何麻痹自己,都不可能真的忘記這些事的。因為那衣裳要先穿上才能脫下。都不曾穿上過,如何脫得下?”周夫子說到這,笑了,“所以我這多年也沒什長進,因為被這群醉生夢死的顛公顛婆卡在那突破桎梏的那一步了。”
“他們銀錢上如此苛待我,毀我修行長進,我若是真的傻真的瘋也就罷了,可偏偏不是,我什都知道,也看得懂他們的算計。這等自私小人一番算計,於他們而言得到的隻是一些本就不缺的銀錢,而我失去的卻不隻是本就極缺的銀錢,還有我多年的修行同長進,我又怎會不恨?”周夫子說到這,垂下眼瞼,嗤笑了一聲,“‘殉道丹’在世時曾說過,人,最好莫要同爛泥為伍!因為一旦涉足其間,他們便會想方設法的將你拉下來,成為同他們一般的爛泥。”
“這多年過去,回看我多年無所寸進,並不曾做到‘殉道丹’昔年說過的我遠勝於欽天監那位監正的本事,一直在那原地徘徊打轉,叫我夜半夢醒,淚濕頭枕不知多少回。”周夫子說到這,閉上了眼,“這群爛泥不止苛待我的銀錢,還毀了我的修行,以至於我隻能靠當年最不擅長的短處——讀書教書來維持生計,我真是恨極了這群爛泥!”
“聽罷你這些年的遭遇,叫我突然生出了幾分慶幸。”子君兄說道,“還好這群爛泥要死了!若不然,你如今的模樣就是幾十年以後的我了。”
這個屋子,隻有他同周夫子是為了更好而加入其中的,他二人想要的更好與旁人那爛泥的本性——拖所有人下水,讓所有人都成為一樣的爛泥從一開始就是互相違背的。
“他們活著,於你我無用,甚至還是你我脫胎換骨的桎梏;他們死了,同樣於你我無用,不過是平白浪費你我的時間罷了。”周夫子摩挲著手的多麵玉石像,說道,“可他們從活到死,卻是你我這等人最大的機會。”
“活,無用;死,無用。從生到死卻是大機緣。”子君兄重複了一遍周夫子說的話,思忖了片刻之後,笑了,“聽起來,讓他們徘徊在生死之境,生不生,死不死的,竟是你我命數最好之時?”
聽著這個口中不斷強調“我隻是個大夫”“同閻王爺搶人的大夫”“不講妖魔鬼怪的大夫”的大夫“命數”二字出口如此自然時,周夫子笑了:“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他們欺壓我半生,這仇我自是要報的。而你也興許也遇上了這一世唯有的一次機會,可要抓住?”
子君兄笑了兩聲,目光落到周夫子手中的多麵神佛玉石像之上,看了半晌之後,他道:“若是真能抓住這次機會的話,這怪物於我而言就是真神!”他說道,“那長安城第一神醫誰不想做?”
“好!”周夫子點頭,對子君兄說道,“你先前問我如何欽定這‘司命判官’的,我當然不是閻王爺,也沒有那能定人生死壽數的生死簿,可我手頭卻有本能欽定‘司命判官’的封神簿。”
“如今這位欽天監監正當年就是照著這封神簿的路數當上的‘司命判官’。”周夫子說道,“我原本以為找不到這封神簿了,卻不想前些時日竟重新在那書齋中看到了這本封神簿。是以,花銀錢托人竊取了過來!”
聽到‘竊取’二字時子君兄笑了,他撫掌,那掌心中揉碎的藥草落了一地:“夫子好大的膽量!竟敢竊取封神簿?”
“愚人無慧眼,看不懂這封神簿的份量,我卻是慧眼識珠,自是要讓此書落於我手中的。”周夫子說到這,頓了頓,道,“說實話,我原以為再也見不到這封神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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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的說?”這話一出,子君兄有些詫異了,“這封神簿難道如人一般命途多舛?”
“此書落入過好幾人之手,無不是名動一時的權臣,卻皆將其封禁了。”周夫子說道,“我所知曉的最後一個看到此書的權臣是溫玄策……”
溫玄策這個名字一出,子君兄臉色微變,雖是變了臉色,那一雙眼卻明顯亮了一亮,脫口而出,“當真?”
“他看到此書不久之後便出了事。”周夫子說道,“而後,我便再未見到這所謂的封神簿了,直至前不久再次看到時,當機立斷,尋人竊取了出來。”
“溫玄策接觸完此書之後不久便死了,這般晦氣,你不怕?”子君兄想了想,問周夫子,“名動天下的大儒都壓不住這晦氣,你以為你壓得住?”
“富貴險中求!”周夫子摩挲著自己花白的頭發,說道,“我都這樣了,窩囊一輩子,臨死前拚一把,勝了,安度晚年,不勝,便是死了也沒什可惜的,畢竟如今這年歲已然活夠本了!”
子君兄默然,半晌之後,說道:“好!”他道,“與我看一看這封神簿。”
周夫子點頭,懷中摸出一本話本子遞給他,說道:“當年循著這封神簿的路數,捧出一個司命判官之後,‘殉道丹’曾去查過此書的來曆。幾經周轉之後,從書齋東家那得到了此人的樣貌描述,對著那樣貌描述做了畫像,發現此人似極了昔年景帝身邊的大公公——楊腸。”
“可據我所知,這位楊公公不識字。”子君兄接過話本,說道,“那位景帝並不喜歡身邊之人太過聰慧。”
“是啊!眾所周知楊腸不識字。”周夫子說到這,笑了:“‘殉道丹’道有人推測寫這封神簿的其實另有其人,隻是假借楊腸之名而已。”說到這,周夫子指了指那話本子的署名——羊腸:“羊腸小道,暗示的如此明顯!顯然寫這封神簿之人另有話說。”
“‘殉道丹’試著用這封神簿中的法子捧出了那位‘司命判官’之後,對我道他那先前推測寫這封神簿的真正作者極有可能是真的。”周夫子說到這,頓了一頓,見子君兄抬頭朝自己望來,他道,“‘殉道丹’懷疑這封神簿的真正作者就是那位景帝!”
“一本書不玄乎,畢竟白紙黑字都寫在那上頭,除非這世間當真有神明,若不然一本書哪來的那大的本事能‘封神’?”周夫子捋須,緩緩說道,“可若是寫這書的非尋常人,似那位本身手腕極其厲害的景帝,就不同了。”
“那五姓七望的大族當年亂世逃難時,寧肯少裝那一車金銀玉石的俗物,也要多裝那一車價值連城的孤本的。”周夫子說道,“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在那五姓七望的大族眼中,那一車書可比一車金銀俗物貴重多了!”
當然,那書是不是真的比金銀俗物更貴重口說無憑。
“所以,‘殉道丹’拿欽天監那位試了試,用書的法子將他捧成了‘司命判官’,”說到這,周夫子停了下來,見子君兄聽到這,停下了手的動作,顯然是聽進去了,他道,“到如今,你看那捧出來的‘司命判官’蓋起多少座黃金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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