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個被林斐等人押來的迷途巷的露娘此時所在的牢房就是先時關押溫秀棠的牢房溫明棠站在牢房外同牢房聽到聲音抬起頭來的那個戴著麵紗的女人一記對視,隻一眼,在看到那女人眼一瞬間閃過的摻雜著慌亂、不安等諸多情緒的眼神時,溫明棠便“嗯”了一聲,還不待她說話,一旁聽到她這一聲應聲的林斐便道:“看來是了。”
至於理由……
“她見過你,且看到你的一瞬便露出這等慌亂與不安的情緒,”林斐說道,“若隻是迷途巷那個露娘,哪怕因模仿你母親的風姿,得了個“花魁’,看到你也隻會露出驚訝甚至好奇打量等情緒,而不會出現慌亂與不安這等仿若做了虧心事一般的眼神。”
溫明棠聽到這些也笑了,偏頭對林斐說道:“先時知曉你同長安府那位一個照麵便看出了其中的問題也隻當是你二人太厲害了,可眼下看來,這些人真是作惡之時看著那般囂張跋扈、旁若無人,叫不知情的見了怕是還以為這些人是那極厲害的惡人!卻不想他們是惡人不假,可同“厲害’二字卻是無緣的。這等人當就是那等欺軟怕硬,乘虛而入的小人罷了!”
林斐點頭,道:“不錯!那時的你不過是個孩子,那等處境之下同砧板上的魚肉沒什兩樣。對著砧板上的魚肉囂張跋扈不斷叫囂的可不定厲害,甚至有時真厲害的惡人都懶得對砧板上的魚肉多費力氣的,反而是那等外強中千,表麵囂張跋扈,內無能的小人沒本事欺負旁人,也隻能挑著無法還手的軟柿子下手了!”
“你等怎把她帶回來的?因為臉上那反複的陳年舊傷?”溫明棠偏頭問林斐,方才在來的路上已大致聽林斐提過一番重新出現的“梁衍’以及入殮婆的那些交待了,種種巧合,林斐等人或許會有猜測,可僅憑“猜測’是不能將人帶回來的,還是要拿證據說話的。
所幸,麵前這位的證據都擺在臉上了,一眼可見。
“她自稱露娘,可臉上的傷對不上,我等懷疑她不是露娘。”林斐說道,“你當時不在現場所以並未瞧見,我同長安府那位同眼前這個女人交涉時,她那搖擺不定的神情簡直直接掛在臉上了。”“那語氣也是你形容的那般微妙,剛開始還會反問我同長安府那位“為何懷疑她’,擺出一副“不否認也不承認’的姿態,”林斐說道,“看她還會反問,我等便知道這個露娘定有問題,所以幹脆直接將入殮婆交待的當年之事說了出來,想以此試探她一番。”
溫明棠點頭,說道:“這般左右衡量,待價而沽,顯然是在算計承認哪個身份於她而言更劃算些。你等便幹脆借著“她這個秤砣’,從她承認哪個身份來看是露娘犯的事,牽扯的麻煩大,還是那個長生教聖女犯的事,牽扯的麻煩大。”
對於這等待價而沽的秤砣,林斐與長安府那位的做法便是幹脆反其道而行,畢竟很多事這人當是不肯輕易開口主動透露的,可看她會承認哪個身份,便意味著哪個身份犯的事要輕些。
“她怎說?”溫明棠問林斐。
“她咬死了她就是迷途巷這個露娘,還畫了押,直接招認了。”林斐說道,“這般個迫不及待法,叫我同長安府那位直接確定了,在她看來,那長生教聖女應當犯了大事,惹了大麻煩。”
其實早從入殮婆口中那聖女一身同自盡的溫夫人相似的穿著打扮就能猜出頭必有蹊蹺之事以及無法示於人前的陰謀了,眼下這戴麵紗的女人的舉動不止叫林斐同長安府尹確認了當年必有藏於其中之事,更確定了這個急著咬死自己就是迷途巷露娘的女人當不是那位真正的迷途巷露娘,反而極有可能就是當年那個聖女。
“從陳年舊傷的痕跡上雖無法明確年份,但同當年之事是對的上的,隻等神鳥一來,幾乎就可以確定她的身份了。”林斐說道。
當然,需要神鳥是因為公堂之上的每一樁事都需要證據。可於辦案之人而言,考慮證據之事往往已是最後一步的確認了,其心早已通過麵前之人的種種舉動與反應清楚那個答案了。
就似那算學的考題,答案已經寫下來了,那最後的證據就是在“檢查’自己做的對不對罷了。“我見過不少作惡的惡人同夥,哪怕是一起作惡的同夥,彼此之間多半也會有些惡事是瞞著對方的,甚至不少惡人看對方都以為對方隻做了同他一起做的這些惡事,旁的惡事是一件都沒做過。因為素日吃飯、喝酒、聊天時,對方也是“發誓’張口就來,一副問心無愧的模樣。”林斐說道,“這些惡人之間其實就像照鏡子,彼此之間互相藏起了自己更不願為人所知的惡事,卻又當真以為對方就是那擺在明麵上的,未藏旁的惡事的“單純’惡人。”
當然,說惡人“單純’也委實太滑稽了。
“至少我自來大理寺之後,還不曾見過“單純’的惡人。”林斐說道,“所以,牢這位挑中的必是她以為“單純’的那個,也就是說,挑中的這個身份,絕對不是她。”
溫明棠聽到這,忍不住笑了起來,想到王小花偶爾透露出的一星半點同露娘有關的事,點頭道:“至少迷途巷手腕了得的暗娼露娘可不會把自己做過的惡事都告訴麵前這個的,定是在她麵前裝的清清白白,無辜白蓮花一般。”說到這,女孩子頓了頓,又道,“突地覺得看著她們真就好似在看兩個互相欺騙,瞞了自己惡事的騙子一般。指不定牢這個若是迷途巷的露娘,也會咬死在她看來更清白的那個身份一一長生教聖女呢!”
這話一出,林斐也跟著笑了起來,他道:“觀這些人做事,有時確實有種頗為滑稽之感。”“所以,若當真如此的話,不管哪個身份定然都不幹淨。”溫明棠想了想,說道,“左右換了我的話,不會莫名的舍了自己清清白白的身份,去換個自己不知道的,搞不好被瞞下大惡之事的身份的。”“你還忘了一種情況一還記得美人燈案嗎?”林斐說道,“那幾個遭罪的小娘子不缺銀錢,甚至主動帶了錢。”
“對趙蓮尚且能詬病一二,那幾個小娘子確實與普通人無異了,”溫明棠說道,“好似還真有這等情況,可那是涉世不深、未經曆過世事之人。迷途巷的暗娼露娘可不會是什涉世不深之人。”“不錯!既不是什涉世不深之人卻主動讓出了自己的身份,這身份必然不幹淨,至少在那個真正的迷途巷露娘眼,自己這身份定藏了事。”林斐說到這,抬了抬下巴,指著那牢中強做鎮定的戴麵紗的女人,問溫明棠,“可要進去問她一問。”
“她已經看到我了,自已算是見過麵了。”溫明棠說道,“隻是想從她口中得到什問題的答案,我還未想好。”
“是問她那一出裝神弄鬼是想躲在我身後對葉家父子出手,還是問她同葉家父子有什恩怨,我細想了一番這些好似都是她同葉家父子之間的事,雖不清楚恩怨的具體內容,但看她那樣子,當是被擺了一道。”溫明棠說道,“由此生恨,彼此種種互相撕扯我不問都知道,這又不是什猜不到的事。所以莫要廢話這些事了,要問就問我不知道也猜不到的事。”
“譬如,她當年做出你娘那副打扮究竟想做什?裝成你娘的樣子是想去騙什人來著?”林斐接話道。
溫明棠點頭“嗯”了一聲,隔著牢籠審視著牢強做鎮定的戴麵紗的女人,看著她身體雖並未發抖,可那身子明顯是僵住了,當是在她的注視下心更為慌亂了。
“這等不似什真正厲害的惡人,而更似是恰逢其時,時來運轉,乘風而起,一下子竄的老高的小人。”溫明棠說道,“所以我這個本該被她設計,拿去當工具的棋子在牢籠外頭這般審視她時,她很慌,因為不知道我接下來會對她做什。”
這話一出,林斐便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貓站在那關耗子的籠子外頭盯著耗子看時,就我所見那耗子在籠子也是一動不敢動的,一直在發抖。”
“其實葉家父子那等人隻看他們攀附笠陽王府的舉動便知曉他們的底色了,那笠陽王府的名聲尋常百姓都知道,他在官場又怎可能不清楚?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葉家做的多半是些背信棄義之事。”溫明棠說道,“而這些背信棄義之事其實若得知溫玄策當年之事的真相,或許不用問都能猜到。”
所以說來說去,事情還是要繞到溫玄策這個人的身上。
諸事種種,都是隨著溫玄策被押送去刑場行刑之後的那一刻開始的。
“他死了,事起了,自此風波不斷,延綿不絕!偏偏……能回答這一切的人已經死了。”溫明棠喃喃著,說道,“說實話,多半情況之下,我所見都是活著的人欺負那不會動,不會說話,不會辯解的死人的。”
“可溫玄策……老實說,活著的時候,作為他的妻女,並未感受到那“大儒身份’以外那些他的真正厲害之處。”溫明棠說道,“甚至他死後多年直到出宮,我除了知道他可能惹上大事之外,其餘的,並未察覺到什。”
“也是直至如今,我出宮一歲有餘,新帝登基一歲有餘,先帝逝世也一歲有餘的檔口,這個已死了多年的“昔日大儒’突然生出了種種延綿不絕的風波來。”溫明棠說到這,看向身邊的林斐,見林斐正專注的看著她,她道,“說實話,就憑這些不斷的風波,即便溫玄策什都沒做,我覺得他也是厲害的。”不是那敢於直言不諱、頗有勇氣,表如一,對得起昔日“名滿天下’的殊榮的厲害,便是那能設計死後之事的種種手段的本事之厲害,不管是哪種厲害,都能算個了不得的大人物。
所以再細品昔日溫玄策的名滿天下,也不奇怪了。一個人的人品同能力,總要至少占一樣嘛!“不管哪種厲害,他都讓活著的人感覺到了一個死人的餘威。”林斐點頭,說道,“於那些人而言,或許還當真是“活見鬼’了。”
“那等“活見鬼’之人或許素日也是時常裝神弄鬼之輩,裝神弄鬼了多年,沒成想還當真碰到真的了。”溫明棠說到這,頓了頓,偏頭對一旁的林斐說道,“我想起你說的那個入殮婆了。”習慣了同死人打交道的入殮婆對逝者早已沒了半分敬意,對這給予自己生計的飯碗,讓自己立足的手藝也早失了尊重,這才很是隨意的用那手藝同飯碗去掙些同自己飯碗立場截然相反的銀錢。
為死人畫的斂妝卻畫到了活人身上,入殮婆可不是什不諳世事之人,如此經驗老道之人又怎會猜不到那些人會做什?就似那迷途巷的暗娼可不是什天真不諳世事的常小娘子這等人,怎可能無端讓出個清白身份來?再想到吳步才在一個活人身上聞到的“腐屍味”,溫明棠看著牢戴麵紗的女人,問林斐:“她活不久的吧?”
林斐點頭:“當是用了什秘藥將自己抹成了「活死人’。那長生教的神鳥是禿鷲,本就是食腐肉的。兩相結合,再看那先時瞧起來神神秘秘的教義一神鳥會自己來尋找聖女,真是半點不奇怪了。”“戲法被揭穿之後都會給人一種’原來如此,真是一點不奇怪“之感。”溫明棠說到這,頓了一頓,看著坐在那的戴著麵紗的女人,看了片刻之後,忽道,“她的姿態確實有幾分肖似我母親,隻是我母親可沒有這般刻意,畢竟人一天吃喝拉撒的事不少,哪有功夫時時刻刻保持那份姿態,以最好看的姿態出現在人前?”
“除了沒這般刻意之外,我記憶中母親也從來沒有似她這般瘦過。”溫明棠又道,“她這般樣子當是吃的不多的。”
“長生教的聖女聖子都活不長的,”想到同樣被畫了斂妝的那個突然出現的’梁衍“,林斐神情複雜的歎了口氣,“尤其似她這般……身上味道那般濃,吳步才那眼睛都發亮了,摩拳擦掌的等著她了。”能叫吳步才等著的,能活多久自也不用回答了。
“我覺得……她當是不甘心的。”溫明棠隔著牢門看著握著拳坐在那的女子說道,“尤其她這活不長還同長生教有關,昔日又是夜半被送去入殮婆那什的,可謂一切發生的倉促至極!如此一想,她多半是牽連進了什不能示於外人的陰謀之中,由此不得已落入的這個境地。既是不得已又怎會真的甘心?”“她可說是用長生教的聖子聖女身份換了個重生的機會罷了。”溫明棠說到這停了下來,“咦’了一聲,忽道,“這不就似那話本子的陰邪之術,以燃燒生命為代價,換取了短短幾年的富貴、美麗皮囊這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