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那些年的過往女孩子並未說的太過詳細,隻是三言兩語之間,便已讓林斐看懂了其中的難處。忍不住再次想起通明門前那驚鴻一瞥,恍若靈魂共鳴般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她。他也曾以為自己驚鴻一瞥相中她或許隻是因為那副皮囊,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此前不曾有過這等感覺,或許是不曾遇到過似她這般模樣生的全然對他喜好的女孩子。
可愈發走近她,便愈發的發現麵前的女孩子骨子簡直就是另外一個他。
想起自己對她說起自己不敢浪費上天賦予的“天生神童’的天賦,由此竭盡所能,不負厚恩時女孩子看著自己的眼睛,不消他詳細解釋,他便從她的眼神中看懂了那不是單純的少女對情郎的崇拜,而是她懂自己。
怎會不懂他呢?未曾與他相遇時,她就已是這世上另一個他了。
原本是籠中的獵物,可不知不覺間,獵物與獵人已經易了主。麵對最森冷的陰私手段,女孩子回以的是高出對方數倍不止,再堂堂正正不過的光明正大的手段。
若是聽到這些還不懂女孩子與那森冷手段主人之間的差距,他便對不起自己身上這身紅袍了。“於他們而言,我是螻蟻,籠子外的惡獸要弄死籠子的獵物簡直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女孩子說道,“所以每一次天羅地網的死地於我而言都隻有一次逃脫的機會,那一次次與閻王擦肩而過的逃脫中,我明白了要珍惜,千萬莫要辜負這般的好運和福分。”
“趙司膳看著我這般一次次的避開那死地,說她原本是不信鬼神的,看到我這般,雖是依舊不信,畢競看不到也摸不到這些所謂的鬼神,可她卻覺得當是要尊重的,因為她看到了那些神神鬼鬼之話背後的另一種涵義。”溫明棠說道,“她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否極泰來’這些話,她原本以為隻是一句尋常的鼓勵以及勸誡之語。可看著我這般一次次的避開死地,每避開一次,都讓自己越發壯大,越發的在那惡意的眼中變得深不可測,是當真一步步的靠自己走出以及應驗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比起坐在那等著,看天意以及那玄乎其神的所謂運氣,自己其實也是有辦法能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句話靈驗的。
如此,運氣又怎會不好呢?因為她想“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便自己想辦法讓自己“必有後福”,她想“否極泰來”,便自己讓自己“否極泰來”,她想“好運源源不斷”,便用自己的法子“讓自己好運源源不斷”。鬼神觸摸不到,無法確定是不是有這些東西,可她自己這個人卻是真真實實的存在著的。不知上天何時會投來眷顧之時,自是要想辦法讓自己眷顧自己的。
“最後兩年,那森冷手段背後的人或許是依舊不曾發覺,隻以為是溫玄策另有安排,那安排讓對方覺得深不可測,也或許是終究看懂了你的底色,主動認輸了。”林斐抱著懷的女孩子說道,“我設身處地的想了想,若我是對方,也會收手的。因為你不是籠中的雀鳥,籠子關不住你,再這般下去,等你再長下去,顏色漸長,你這張「登雲梯’遲早會被納入後宮百花園之中的。”
能將自己這個子然一身的人用至極致的人若是進了那後宮百花園,於那些惡意而言,便更是危險了。“因為珍惜上天的眷顧,不想白費這一番眷顧,便讓自己的運氣越來越好,這等手腕之人若是想的話,那登雲梯自也能被用至頂端。”林斐說道,“而不巧的很,宮坐著的是李家天下的主人,若是讓你這般“福運’加身的人,一旦遇上了大榮最厲害的血脈運氣一李家天下的主人,他們怎敢賭?所以最後,水麵下原本想吞了你的惡獸定會自己主動解開那牢籠的鎖鏈,讓你出宮。”
原本將人鎖進來是為了輕易捏死這隻雀鳥,可最後卻被這隻雀鳥逼的不得不主動開鎖,將她放走。這等反擊的手腕……真真是令人拍案叫絕!
“難怪你最後出宮除了遇到那些不曾從你身上沾上登雲梯好處的小人的阻礙之外,並沒有旁的大阻礙。”林斐說道,“那些小人,當初欺軟的刁難過你,過後又怕硬以及想要汲取利益的討好你,最後,眼見一番討好不曾沾上這登雲梯的好處,又惱羞成怒的想阻止你出宮……不過,他們阻止不了你的。”“因為那將我鎖進牢籠的人想要讓我走。”溫明棠笑了兩聲,說道,“趙司膳說,這讓她想起了“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句那些神棍常掛在嘴邊的話,那森森的惡意便是這般想將我趕緊送走,免得我沾上這副登雲梯的。所以他們自然不會如了那些小人的意,這才叫我出宮出的如此順利。”
所以,那些看似平平無奇的瑣碎吃喝拉撒的日常之中,那看不見的對抗其實是極其凶險的。在溫秀棠看來,那副美麗的皮囊能引來無數擁躉,引得無數人的羨慕和追捧,滿足自己的虛榮,可在溫明棠眼中,那身美麗的皮囊卻有另外的用處,可以在需要時震懾住那些或想要從自己身上汲取利益的小人或想要將她牢牢鎖住的惡意。
很多原本不曾說過,隻以為是好運氣的事在女孩子解釋了一番之後,才發現都是有緣由的。哪來的那多天生的好運氣?不過是凶險的對抗之中,子然一身的女孩子反過來將對方一步步逼到了這一步罷了。
就似對弈的雙方,一方極其凶殘惡劣,一次次,不斷的挑釁與動手欺辱著另一方,可欺辱著欺辱著,突地發現不對勁,對方隨著自己的欺辱越發厲害了,待看明白自己已落入對方無解的陽謀之中時,不知不覺間就已將那被欺辱之人“喂’到了不可控的邊緣,想到這些年肆無忌憚的欺辱人時的無知無覺,便驚出了一身冷汗,甚至看著對方的顏色初長,身上那副天生自帶的登雲梯也愈發明顯,隱隱可見,那手快要能夠夠到那隻反過來能將他們關入籠中的鑰匙時,那欺辱人的一方才真正感覺到了害怕,所以連忙迫不及待的“送神”了。
“最後,他們定要讓我出宮的,這也是我所求的。”溫明棠說道,“人生一世,得此眷顧,我自是要好好珍惜這個生的機會的。”
被時空洪流裹挾著卷入大榮這個陌生的時代,她還是想好好看看這大好世間的。
至此,那張女孩子一手鋪開的網才算是真正說完了,那張網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離開。
“牢籠所能見的,頂天了也就這般了,且終身被束縛了自由,終究不是我想要的。大榮不似前朝,民風既如此開化,天時地利如此之順遂,我自然是想跳出籠子看一看,求個最後的人和。”溫明棠說到這,忽地笑了,她抬眼看向林斐,“而後,我出宮那一日,就看到了你。”
對於一個尋求自由之人而言,尤其是有了趙司膳、梁紅巾這等相交好友之後,溫明棠並沒有似尋常女子那般求過能在大榮尋到一個如意郎君這種事,卻不成想相遇來的這般突然,猝不及防的,就碰到了林斐。日頭暖洋洋的照在肩頭,辰時的歇息時辰已過,林斐出了她的院子,向前院走去。溫明棠伸手摸了摸肩頭上殘存的暖意,那是被林斐擁在懷時烙下的。
自己經曆的這些過往究竟有多難自己自然是清楚的,是以,也要說給真正目光明亮,看得懂之人聽才有意義。好在,她這位郎君是懂得,由此,看著她的目光更是亮的驚人,溫明棠笑了笑。
想到林斐也會將他當年高中探花時的文章拿給她看,就似她將自己的過往說給他聽一般。
人,不論男女,總是喜歡“為悅己者容”的,皮囊之外,還會在悅己者麵前展現旁的東西,讓自己在對方眼中“更美”。
想起掖庭那些年的過往,她跳出了牢籠不假,可那森森的惡意當真會就此收手嗎?溫明棠不覺得,對方當在那看不到的陰暗角落依舊注視著自己,隨時等著卷土重來。
事情從未因溫玄策的死而了結過。
“嘩啦”一聲,蓋在屏風上方的布被人扯下,剛從屏風鋪子送來的屏風就這般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不同於尋常屏風之上的花鳥山水之畫等寓意吉祥的畫作,屏風之上那尖刺橫生的荊棘畫的尤為逼真,氣勢洶洶、張牙舞爪的想要向屏風外撲來。
看著那尤為逼真的畫作,有人“噫”了一聲,隻掃了眼那畫麵上的筆觸,便道:“嘖,請了所謂的大家所畫吧!尋常畫師可沒有這般厲害的功底。”
訂做了屏風的周夫子笑吟吟的點了點頭,說道:“若不是多給了錢,還不肯畫呢!便是畫了,連署名都不肯署,說傳出去怕那為了金銀俗物,什都畫的名聲不好聽。”
“這些手藝人總是這般……”有人接話,搖了搖頭,說道,“說一套做一套的喜歡收了錢還立貞節牌坊。”
這話說的實在是難聽,便連周夫子都挑了下眉,看向那人,問道:“怎了?心情不好?”
“郭家那個十三死了,到底是從小玩到大的交情,他心情能好才怪了。”角落戴著麵紗的女人冷笑了一聲,說道,“本是借給那位聲名赫赫的神醫做個順水人情的,哪知這人情竟直接要了那郭家十三的命,他眼下覺得自己是被人擺了一道,你說他能高興嗎?”
比起從小一起玩到大的交情,顯然這等被人擺了一道的“羞辱感”更讓說話之人憤懣。
雖說死了個郭家旁支老爺的事被盡數隔絕在那兩扇郭家大門之內了,鮮為人知,可這的人顯然不屬於那“不知”之人之列的。
“找那個滑不溜手的神醫……想也知道他會推脫,畢竟人確實不是他殺的,可若找郭家的話……,郭家這般蠻橫,又怎會管他?”角落的女人說到這,看向笑眯眯捋著須的周夫子,“當時做順水人情時,你就給那個郭家十三批過命,說他要犯水逆了,眼下還當真叫你說中了,你怎的算到的?”女人說到這,下意識的直起了身子,問道,“你怎的這多年算卦就從未算錯過?”
這話一出,屋便響起了幾聲毫不掩飾的笑聲。
麵對屋子突然響起的笑聲,雖隔著冪籬看不到女人臉上的表情,卻依稀能感覺到她蹙起了眉頭,有些茫然。正低頭安靜搗藥的子君兄抬頭瞥了眼女人,而後搖了搖頭,卻沒有說什,又繼續低頭搗藥了。女人不知道她口中“算卦從沒算錯過”的周夫子前不久才給她批過命,說她是“籠上鳥,籠中人。人飼鳥,鳥食人”,還說她的結局是那“枯藤老樹昏鴉”什的。
這種批命傻子都聽得出是個壞的,偏她還在這說周夫子算得準,屋這些人不笑才怪了。當然,對屋這群人對自己的羞辱和惡意,女人早已見怪不怪了,下意識的咬了下唇,在開口詢問這些人笑的緣由和閉口不問,裝作沒看到沒聽到之間,她選擇了後者,繼續看向那笑眯眯的周夫子。卻見先時還笑著的周夫子捋須的手卻是突然頓住了,掛在臉上的笑意也在那群人的取笑聲中散去了,似是想起了什一般微微眯了眯眼。
看著周夫子這副樣子,女人想了想,開口喚了聲“周夫子”?
那廂正捋須的周夫子卻身體向後仰了仰,長歎了一聲之後,說道:“我其實算錯過的。”不等女人開口問周夫子,周夫子便主動說了起來:“我算錯過的。我以為她是必死的,卻未料到她的命如此之硬,運氣如此之好,竟是不止捱了過去,到如今命還越來越好了,瞧著當真是應了那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話了。”
說到這,周夫子轉頭看向那個女人,眼睛微微眯起:“我確實見過有人逆天改命的,且不似你這般受到了反噬,那隻籠中物是真的安全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