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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話的人走後,在亭子坐了片刻的黃湯開口將“烏眼青’以及素日嚷的最凶,最希望得到他引薦人脈的幾個黃家後輩喊了過來。

食案被端走換成了尋常的案幾,鋪上了筆、墨、紙、硯等文房四寶,黃湯將紙鋪開,提筆蘸了蘸墨,在紙上寫了下來一物以善小而為……,寫到一半,恍然意識到自己的手比腦子更快,已先一步在紙上寫了下來。

哎呀,怎的把心話寫出來了?教導家這群子侄的……當反過來才是。

不等那幾個素日最愛嚷嚷讓他引薦人脈的黃家子侄有所反應,“烏眼青’已先一步反應了過來,不等眾人開口,便抽走了那張自己寫錯的紙,重新鋪了張紙於案幾之上。

至於詢問他是否寫錯了,是否手快過腦子一步,將心話寫出來了……這些“烏眼青’一句也未問,隻是隨手將他寫錯的字揉成一團扔到了一旁。

“烏眼青’的反應極快,快到那幾個嘴巴最會嚷嚷的黃家子侄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事,有人下意識開口問道:“你怎的將族叔的字條揉了?”

“紙濕了,字都化開了。”“烏眼青’閉著眼回道,“族叔的教誨總不能寫在這化開的紙上頭吧!”黃家上下對黃湯這個家主事的一向是言聽計從的,他的每一次教誨都是能被子侄拿回去裱起來掛在書房仔細琢磨的。

既是要裝裱的字,自然不能寫在濕紙上,換張紙也合情合理。

那廂得了“烏眼青’一句解釋的幾個黃家子侄不疑有他,也未多問:這般木訥到堪稱傻氣的反應落在黃湯眼,更覺自己不將他們引入其中是對的。這些所謂的“人脈’哪來的什人性?聚寶盆家幾個雖又壞又蠢,卻也是行事不擇手段的。雖是那些今日前來勸慰之人眼的肥羊,可既沒什人性,是鬼,那被更有手腕的鬼收拾了,也算今日他們作惡的報應了。可家幾個子侄卻皆是普通人,所看、所想、所以為的都同普通人沒什區別,自不是那沒人性的鬼,是人。人若是走岔了路,一不留神逛到地獄去了,其結局自也同他那賢侄沒什不同,一樣是要被眾鬼分食殆盡的。

他那賢侄還真是好生可憐啊!既讓知曉真相的人覺得他可憐,又感慨他活該。

這大的天賜福分,怎的如此不珍惜呢?多少人為這天賜的福分而拚命,多少人挑燈夜戰,幸苦幾十年也未必夠得到這等福分,怎的這般輕易就糟蹋以及丟了呢?若是換了他……那可是拚了命也要留住這福分的。

沒吃過苦頭,所以不懂珍惜?不要緊,這天賜的福分一旦易手,接下來有的是苦頭讓他吃和體會呢!就如同那聚寶盆的家人沒有大鬼的本事,隻是小鬼,卻偏要擠進地獄分一杯羹,自也隻能被大鬼分食,落個守不住福分的“報應’一般,天賜的東西接不住,自有無窮無盡的反噬接踵而來。同樣一句話,在不同的人看來,那意思自也不同。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在他眼就是這個意思,天賜的福分,自是拚了命也要守住的。牆倒眾人推,他站的那般高,蓋過了多少人的鋒芒,怎可能不受嫉妒?

遒勁有力的兩行大字落在了紙麵之上“勿以惡小而為之,毋以善小而不為!”

將寫好的字吹了吹,交給“烏眼青’同幾個黃家子侄,黃湯叮囑道:“切記切記,行事需老實本分,莫貪捷徑!”這便是他真正想對家的子侄後輩說的心話了。

至於麵館那小道一一家摻和其中的隻有最懂進退的“烏眼青’,人總說法不傳六耳,好東西要藏著掖著。可有些法其實就是不消說的。懂的自然懂,不懂得,那些說了才能懂的,不定當真能體會個中深意。既然家其他子侄都不懂,他那麵館自就是個普普通通、簡簡單單的麵館罷了。若不然,先時那麵館廂房中特意撕去的「糊門紙’是什用意?不就是希望去他家麵館的人莫談什不相幹的事嗎?虛偽?也算吧!不過時時刻刻帶著那張“勸善’“本分’的“慈悲’麵具還有個好處,那就是教導家中後輩時,隻需指著自己帶著的那張麵具,道自己以身作則,也省去了不少解釋的口舌了。

那般深的水,他黃家的後輩便莫要去涉了。離地獄越遠便越安全,離得近了,一不留神就被拉進去了。又是這般勸善的教導!聽了這多年,耳朵都聽出老繭來了。幾個黃家子侄麵上肉眼可見的露出失望之色,不過雖是失望,可多年的教導還是管用的,雖對那張“勿以惡小而為之,毋以善小而不為’的字不感興趣,卻還是低著頭老老實實的喊“明白了’。

哪真的明白了?既然一開始便不明白,那便莫要強行握苗助長的教導明白了,那被強行拔高的苗不是似今日那帶話的「木偶’般害怕的徹夜難眠,就是似那聚寶盆家那幾個一般了。

學懷……本就容易的很,似不擇手段這種事,兩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以及聚寶盆的妻妾,可不都是一學就會?可聚寶盆的本事,這些人卻是怎都學不會的。

如此學了個半懂不會,半知半解的踏進地獄,“報應’不來才怪了。

所以還是不教了,教了的話……這些根本不曾經受過毒打搓磨的子侄……隻會摩拳擦掌的感到興奮吧!覺得自己得了不傳之密,已然學會了他說的那些招數,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去同人過過招了,可哪有這簡單的事?聚寶盆……沒少教過家人嗎?不還是人一死,便迫不及待的露了底。

即使如他這般,學會那也隻是相對手腕能力不如自己之人而言的,誰又能保證永遠不會碰到手腕高於自己的那個人呢?黃湯揮了揮手,將連同“烏眼青’在內的幾個子侄揮退了下去。

他其實也怕,哪怕在河岸邊走了一輩子了,卻是依舊時時刻刻警惕與害怕的。沒辦法!周圍皆是些行事不擇手段、毫無底線的惡鬼,誰……不怕?他也怕,自己尚且不能保證善終,自也希望子侄離這群人越遠越好的。

目光落到了案幾上揉成一團的紙團上,打開案幾一角燭燈的燈罩,用打火石點起了燭燈。

白日點燈,當然不是為了照明,而是為了將自己無意間露的底徹底燒毀,不示於人前。

所有的痕跡,但凡能銷毀的,都要盡數銷毀。

要知道,在惡鬼麵前露底,是會遭“報應’的。

揉了揉眉心,一股沒來由的疲倦感湧遍全身,如此勞心勞力,時時刻刻擔驚受怕的,怎會不累呢?所以,他這身體至此還是精神鬟鑠,足可見是天賜的福分啊!

身體的病好治,心病卻難醫。如此神神叨叨之下,也不曾瘋魔,又或者自己早已瘋魔而不自知,不管瘋沒瘋,卻能不被人瞧出來,還真是多虧了自己自幼時起,便天生的冷情了。

按說自己這般冷情、毫無同理之心之人本是不適合當個大夫的,可眼冷、心冷的他麵對人的身體時也如同看死物一般冷靜,紮針也好、診脈也罷從來不為情緒所擾,好似旁觀者一般認真的觀察著那些病患。對人對物如此淡漠,提不起興趣,這……當真同大夫那“救死扶傷’的四個字南轅北轍。他也覺得稀奇,更稀奇的……是他竟然成了眾人口中的“神醫’?若是一直如此,直到善終……那還當真是對庫房那些被收起來的,無數病患送來的“救死扶傷’、“仁醫’的匾額成了莫大的嘲諷了。

也不知老天允不允他善終?若是允……那便證明不止“仁醫’能成神醫,“鬼醫’也能成神醫嘛!一想到這,黃湯的嘴角便忍不住上揚:如此……還當真是有種世事顛倒的滑稽可笑之感了。隻是……想到前幾日那接連遭遇的一茬事,不論是被人強行留飯,還是那內務衙門門前的示眾……都讓他有種說不出的微妙之感。好似……大劫降至啊!

還有半個月他便七十了,到坎上了,若是跨過這個大劫……也不知能不能往八十那道坎邁近了。人生七十古來稀,他卻能活那久……實在是稀奇!也不知為什老天允他這等人活這久!當然,他隻是有種大劫將至的感覺,卻尚未看到大劫的影子,那群鄉紳卻是已讓他看到大劫的影子了,當然,鄉紳自己是看不到自己在劫難逃的。

這般一想,也不怪那群鄉紳這多年不肯見好就收的收手了,實在是……沒看到天上降下的雷霆萬鈞,也未看到官府的霹靂手段,又如何會懼怕做惡會遭到報應呢?

怕鬼確實是怕的,嘴上怕,身體怕,可心卻不見得是真的怕!若不然,也不敢如此將活人欺負死了。畢竟人死是要變成鬼的,既然敢將活人欺負死了,可見心沒那怕鬼!

盯著那一團一不留神露了底,卻又被及時燒成灰燼的紙團認真瞧著,旁人看自己這般坐在亭中,半闔著眼垂眸不語,隻以為自己是同多數年歲大了,養成“靜坐’習慣的老者一般“靜坐參禪’了,卻不知自己坐在這想的,競是這些事。

不過,這也算靜坐參禪的一種吧!是誰說參禪定要參個善道出來的?不能參個人性險惡出來嗎?就似他這等人的存在,他一直覺得稀奇一般。

自己好似生了一張辯理再清晰不過的嘴以及一副看人觀事再明白不過的腦子,是以對人說的話永遠那般在理,看的是非曲直永遠那般明白。明明知道的那清楚,看的那明白,知道什該做,什不該做。按說自己這等“大明白’,若是知行合一的話,他……當是似史冊中留名的那些剛正不阿的“賢良忠臣’一般的存在。

可於自己而言,這般的“大明白’卻成了他常年遊走河邊而不濕鞋的利器,永遠都快人一步,在危險來臨之前便早早避開了。所以這多年,也幾乎沒有什人看到他的這一番本相。

世南離他這般近,也是個聰明人,卻始終難以理解他如此明白的一個人怎會落到如今這幅田地的。眼下想想這有什奇怪的呢?因為世南看到的,始終隻是他覆在自己本相前的那張麵具罷了,當然難以理解。

是好友不假,可交心……交的是被麵具覆蓋的偽心罷了,並非真心,當然不懂,也無法理解了。其實若是那群鄉紳也配了他這個看人看事是非皆明白透徹的嘴巴同腦子,指不定也能跳出今次的“在劫難逃’,而不是賭運氣了。

所以天生萬物,真真是奇妙的緊!看的多了,自己有時也不由覺得老天為他配了個這明白的嘴巴同如此清醒的腦子,卻並未給他配一顆良善之心、大義之心究竟想做甚?難道是想證明沒有仁心的鬼醫也能成為神醫?

若以人之身體類比,他這等人之於這個世間,當真如同人身上的頑屙雜症之於人一般,根除起來相當棘手。

帶著族叔那張教導的字條在那門洞處探頭探腦了許久,也不敢進入院中叨擾正在靜坐參悟的族叔,黃家幾個子侄拿著那張“勿以惡小而為之,毋以善小而不為’的字條麵麵相覷。

正猶豫間,將那帶話的「木偶’送出去的“烏眼青’回來了,看了眼正在門洞處徘徊的幾個族兄弟,“烏眼青’不解道:“在這杵著做甚?看族叔靜坐參禪嗎?”

幾個族兄弟互相看了看,忍不住指了指院子正靜坐著,同一般靜坐老人並無二致的黃湯,道:“方才正要走,聽到院子族叔好似在笑,可我等定睛看過去,又見族叔未在笑,才要走,又聽到族叔的笑聲了,回頭去看院子,又見族叔並未在笑,而後走了兩步,又聽見族叔的笑聲了……”

一席話聽的“烏眼青’….”

默了默之後,看著幾個同尋常人沒什不同的族兄弟,當然,在自己眼便是老實到近乎傻氣了,“烏眼青’沒好氣的罵道:“你等在胡說八道什,似那幼童一般,玩“一二三,木頭人’?”這“一二三,木頭人’的幼童遊戲名字一出,幾個黃家子侄也笑了,先時還覺得不安,眼下一聽他的描述頓覺自己“小題大做’,遂跟著笑道:“是我等太緊張了!”說著朝“烏眼青’拱了拱手,離開了。黃家子侄雖能力各有不同,可家每個人手頭都是安排了事的,自是要完成每日當做完的事,也沒那多閑工夫耗在這。

目送著幾個族兄弟離去的背影,方才訓誡族兄弟胡說八道的“烏眼青’卻是斂了臉上的笑容,神情凝重:得虧他這幾個族兄弟老實,方才那一番描述被他一頓胡諂,以幼童的“一二三,木頭人’遊戲糊弄了過去。

可若是不提這幼童遊戲,光聽幾個老實族兄弟的描述:那……哪是什幼童遊戲?那隻聞笑聲,不見動作,如是再三,反複不已,分明是個古怪、瘋魔中摻雜了幾分鬼氣的極其詭異的場景。

族叔……他心關著的那隻魔……終究要開始壓抑不住的顯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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