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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大司馬掐指一算,估摸了一下羊氏女的年紀,似乎對方隻比自己小幾歲。

    幾歲來著?

    反正年紀應該是不小了。

    這等年紀,居然還能被皇後選中?

    這麵說不得有蹊蹺。

    家右夫人在此事上三緘其口,甚至送過來的家書都不曾提上一句,足以及說明問題。

    當然,也有可能是右夫人認為與其讓自家後院多一個姊妹,還不如讓皇帝後宮多一個嬪妃。所以……右夫人認為羊氏女有能力威脅到後院?

    於是千言萬語,不如一默?

    但不管怎說,既然坐守長安的右夫人不提此事,那馮大司馬就可以當作什也沒發生。“陛下可知,這山東確實有一奇女子,出身名門,既有敬薑之德,又有班昭之學,算無遺策,言必依正,善於料事,又能料人。”

    “其智識,有男子不能及者,曾在曹不被立為偽魏世子時,就已料到偽魏國國祚不長,真可謂是列女中第一流人物是也。”

    阿鬥越聽,就越是兩眼放光:

    “世間競有此等女子?彼現在何處?”

    !

    馮大司馬看到阿鬥這個模樣,卻是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是反問了一句:

    “據臣所知,以羊氏女的年紀,按理來說,非入宮人選,為何會被皇後選中呢?”

    張星彩不應該出現這種低級失誤。

    底下的人就更不應該連對方年紀都沒打聽清楚就上報到皇後手。

    這不是什粗心大意。

    隻要不是手底下的人故意要跟皇後作對,都不可能出現這種失誤。

    以皇後的手腕,能被派出去的人,又怎可能會在這種事情上出現背叛?

    阿鬥噎了一下,然後有些吱唔:“貌美甚……”

    馮大司馬微微點頭:“貌美甚?”

    阿鬥又道:“且聽聞才慧過人……”

    馮大司馬再略略點頭:“才貌雙全?”

    看到自家連襟麵容平靜,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阿鬥摸不透對方的心思,心也不知怎的,就是有些發虛起來:

    “羊氏女乃山東名門之女,且與河南蔡氏頗有淵源。明文你知道的,蔡氏父女(即蔡邕與蔡文姬),早年可謂是文名滿天下。”

    “且早幾年羊氏又是送信,又是派子弟到長安求學,又是護送夏侯氏,投效之心,昭然若揭。”“納羊氏入宮,正好可以收中原大族之心,分山東世家之眾,削偽魏餘孽之勢,一舉數得,皆順勢而為之。”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勢至不乘,自招其禍。”

    馮大司馬臉上終於露出有些驚異的神色,看了一眼阿鬥,然後忽然問道:

    “這是皇後說的?”

    說了一大段話的阿鬥,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著:

    “你就說此話可對否?”

    馮大司馬瞟了一眼自家連襟,卻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下。

    話是對的。

    事實上,話不但是對的,甚至馮大司馬自己本也是這設計的。

    以山東羊氏作為支點,肢解山東世家,沒了山東大族的支持,本就奄奄一息的偽魏,說不定就自己分崩離析。

    就算偽魏命硬,但隻要能讓他們自己內亂,削弱實力,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唯一不同的是,馮某人是打算用羊祜撬動羊氏,而皇後則是想要用聯姻拉攏羊氏。

    身處深宮,又被外朝重臣限製,皇後居然還能想到這一層,讓馮某人不由自主地收回了先前的輕視。皇後……不愧是與自家虎女相提並論的人物,被束縛住了手腳,居然還能在螺螄殼做道場。不過馮某人心想是怎一回事,嘴說的又是一回事。

    不然的話,萬一這死胖子一高興,又把皇後放出來,回到未央宮,那不是給自己沒事找事?但見此人繼續沉吟,然後再瞟一眼皇帝,沒有回答皇帝的問題,而是忽然問了一句:

    “陛下,先不說這個話對不對,臣隻是有些疑惑,以羊氏這個年紀……嗯嗯……莫不成,陛下品味獨特,喜歡年紀大一些的?”

    聽說年紀大的會疼人?

    阿鬥一聽,登時就脹紅了臉:

    “胡說!沒有的事!我怎可能!!”

    估計是真怕馮某人誤會,阿鬥雙指成駢,指著馮大司馬,手指頭還在微微顫抖:

    “誰說入宮就一定要成為嬪妃的?難道就不能是女官?難道還不能讓她教宮人學問?”

    “汝豈不聞班昭班大家耶?不但續寫《漢書》,且後宮皇後諸貴人以師禮事之,得授學問。”“更別說受太後之邀參與朝政,身佩金印紫綬,與丞相同。”

    班昭我知道啊,但她這牛逼……我還真不知道。

    但要論口舌,馮某人一生何懼於人?

    隻見馮大司馬理直氣壯地說道:

    “縱觀我大漢四百年,班大家這等才女,能有幾人?那羊氏何德何能,居然還能與班大家相提並論?”阿鬥不甘示弱:

    “雖不能與班大家相比,但教後宮宮人學問,已然足矣。”

    馮某人地一笑:

    “自南鄉學院始起,宮年年沒少請女夫子去宮教習學問,羊氏女一人,豈能與學院諸多夫子相比?”

    阿鬥一時被憋住,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一句:“那……那能一樣嗎?”

    羊氏女可以教的東西,學院女夫子固然可以教。

    但羊氏女帶來的好處,學院的女夫子可帶不來。

    “哦,原來羊氏女不一樣。”

    馮大司馬意味深長地看向皇帝。

    阿鬥一愣,說了半天,還是把自己繞進去了。

    “我沒有。”

    這廝巧言令色,果然不能與之作口舌之爭。

    憤憤地一甩袖子:

    “我要真想讓她入宮,何至於特意跑到雒陽?若非我素知你喜好這一口,又何必跑這一趟與你提這個事?你這番話,可有良心?”

    左右私下無人,就他們兩兄弟在這說體己話,阿鬥也顧不上什皇帝體麵,直接就說馮某人才是真正有特殊愛好的人。

    哎呦?!

    這一囗是哪一囗?

    你給我說清楚!

    “那羊氏女可是定過親的………”

    你他媽!

    馮大司馬聽什就是聽不得這個,連忙辯解道:

    “陛下,司馬師那隻是想要議親,連納采都還沒有,怎算是定親?”

    “你看你,一提這個就急,還說不是喜好?”

    忍不了了,老夫要毆帝三拳!

    “羊氏女和司馬昭雖沒定過親,但她早年可是和河東裴氏定過親的。”

    嗯?

    嗯!

    馮大司馬聞言,立刻就是一愣,原來已經握緊的拳頭也不知不覺地鬆開了。

    怎肥事?

    我怎不知道這回事?

    “你別說你不知道這個事。”阿鬥看到連襟這模樣,駢指收回中指,用食指點了點,一笑,“你的得意弟子,可是有人出自河東裴氏。”

    馮大司馬臉上的神情震驚中帶著茫然:

    “陛下,我要說真的不知道,你信嗎?”

    “我不信。”阿鬥搖頭,“羊氏女這大的年紀都還沒嫁人,以明文你的才智,我就不信你從來沒有想過為什。”

    我能有啥才智?

    再說了,我就從來沒有見過她,談何了解?

    馮大司馬義正辭嚴:

    “陛下,臣向來以國事為重,豈會沉溺於兒女情長?更別說臣與那羊氏女素未謀麵,何來心思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不然,不然!”阿鬥搖頭,“羊氏女這般年紀還未出嫁,此事還真與明文你有不小的關係。”“如今她對你有意,若是你對她有心,把她納入府中,倒也算是一樁美談。”

    “說起來,朝廷給了明文你三個媵妾之位,這多年來你府上一直隻有兩妾,知道的說你是公體為其實不須為朝廷省這點錢的.……”

    朝廷欽定的媵妾可不是那些權貴人家私納的妾所能比的。

    是經過朝廷正式承認,同時由府庫撥款替馮大司馬養的妾。

    私納的妾可以隨意送人,但馮大司馬府上的媵妾,是經過官府登記造冊的,若無朝廷同意,定下來後就不得替換。

    不說權貴人家的私妾,就是正室夫人,若無誥命在身,也未必比得過馮大司馬的媵妾。

    給羊氏女這一個地位,對於拉攏山東羊氏是非常合適的。

    太高了就容易讓羊氏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不利於打壓山東世家。

    而且雍涼集團,乃至蜀地集團都未必樂意。

    太低了羊氏又未必願意。

    據皇後分析,羊氏女如此公然對馮某人表達愛慕之意,背後說不得就是山東羊氏提出的賣身預付款。隻是馮某人這一年多都是在外麵領兵打仗,而外置大腦兼情報秘書右夫人又沒有在此事上給出隻言片語此時的他,一時間哪能想到這層。

    再聽到阿鬥這一說,頓時就急了:“陛下,話可不能亂說,我與那羊氏女素未謀麵,她嫁不嫁人和我有什關係?”

    阿鬥的神情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明文你莫要著急嘛,聽我慢慢與你說。”

    “羊氏女早年確實與河東裴氏定過親,甚至連聘禮都下了,這個我可是真沒騙你。”

    “隻是後來嘛,明文你知道的,河東當年發生過一場屯田客暴亂。”

    馮大司馬一聽,猛地瞪大了眼:……

    “暴亂過後,裴氏嫡係幾乎一掃而空,那羊氏女的聘定之夫也在暴亂中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哦,那不用說了,多半是被吊死在路邊的哪棵樹上,事後要被丟到亂葬崗,要被野獸飛禽啃得隻剩下骨架了。

    “這羊氏女嘛,還沒等嫁過去呢,就成了望門寡,前幾年司馬師派人前去求親,羊氏也沒應下,故而這才一直拖到現在也沒有成親。”

    馮大司馬估計是眼睛瞪得太久了,有點幹澀,於是眨了眨眼。

    咦?

    什河東裴氏?

    什河東屯田客暴亂?

    聽著好像有點熟悉……

    但當時我不是在大河邊上釣魚嗎?

    這羊氏女因為河東之禍成了望門寡,和我馮某人釣魚有什關係,難道還想要我負責不成?不過……話又說回來,羊氏女果真是定過親的?

    看到馮連襟臉上的神情終於出現了變化,阿鬥心頭一喜,隻道對方是心動了:

    “明文……”

    沒想到馮某人卻道:

    “沒有答應司馬師的求親,難道還不是好事?若不然,望門寡不就成了真寡婦?”

    說完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說起來,羊氏當年拒絕與司馬氏的聯姻,確實算得上是有眼光。”然後再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皇帝:

    “羊氏女與那位曾言偽魏國國祚不長的女子關係匪淺,羊氏女拒絕嫁與司馬師,說不得就是受了此女子的影響。”

    “哦?”阿鬥一聽,這才想起他們最初討論的是什,頓時又被轉移了注意力,“對啊,明文還沒有說那位女子究竟是誰?”

    “此女乃是羊氏女叔母辛氏。羊氏女生母蔡氏早逝,由叔母辛氏撫養教育。”

    (羊徽瑜生母是蔡文姬妹妹蔡貞姬,蔡貞姬和辛憲英分別嫁給了羊氏兩兄弟)

    “辛氏在得知曹丕被立為偽魏世子時,就斷言偽魏國祚難延。”

    “羊氏女在辛氏耳濡目染之下,其才慧入了皇後的眼,也算是頗有叔母遺風。”

    “辛氏?”

    阿鬥皺皺眉,感覺有點耳熟,似乎是在哪聽過?

    “隴右辛氏。”馮大司馬看到了阿鬥的思索之色,主動解釋道,“早幾年時候,辛氏女之侄羊叔子,就是以給隴右辛氏送信理由,來過長安。”

    潁川辛氏是隴右辛氏的分支,但偽魏建立以後,其風頭遠盛隴右辛氏。

    饒是如此,穎川辛氏卻沒有要另起一脈與隴右分庭抗禮的意思,經常派子弟回隴右祭祖。

    自大漢收複隴右,潁川隴右的往來變得不那方便,但就算這樣,雙方仍是書信不斷。

    辛憲英嫁入羊氏,羊氏與辛氏因為聯姻,關係極為密切。

    當年羊叔子就是借給隴右辛氏送信的理由,曾在長安逗留,甚至還見過馮大司馬一麵。

    這也是為什馮某人選中了羊氏的原因。

    隴右作為丞相北伐第一個被收複的地方,隴右李氏比現在的羊氏還要主動得多,早就提前投靠了大漢。辛氏則是晚了太多。

    再加上潁川那邊的關係,後又有趙廣奉馮某人之命,血洗涼州豪族一事。

    隴右辛氏一直以來都是在夾著尾巴做人。

    對馮某人來說,隴右辛氏可謂是手拿把掐。

    再以羊氏為支點,還怕潁川辛氏能翻了天去?

    羊氏同時與河南蔡氏還有聯姻關係。

    控製了羊氏辛氏蔡氏這三家,整個中原與山東,基本上就可以無所顧忌地直接動手了一一樣板工程不需要太多。

    剩下的該殺殺,該埋埋,該流放流放。

    世家之間互相聯姻很正常,有人想要通過這三家逃過一劫……無所謂啦,反正不需要馮某人出頭。多的是想要種棉花的人會搶著出頭。

    狗咬狗誰贏了,馮某人就賞根肉骨頭一一種棉花嘛,誰種不是種?

    種了誰收誰加工誰販賣才是最重要的。

    “辛氏女?羊氏女的叔母?”

    阿鬥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想想羊氏女的年紀還能勉強接受,但辛氏女……

    “年紀太大了吧?”

    馮某人瞪大了眼:

    “不是吧?陛下,你這品味也太重了些?難道還真想把辛氏納入宮?”

    那可是快六十的老阿婆!

    事實上,阿鬥的話下意識地一出口,立刻就反應過來要糟,他連忙指著馮某人:

    “你你你……你莫要亂說,不許說出去!”

    “哈哈哈……”

    看到阿鬥狼狽不堪的模樣,馮某人顧不上君臣之禮,一點也不給麵子地笑出聲來。

    “莫笑!”

    “好好好,我不笑,哈哈哈……”

    “你再笑我回去就把羊氏女賜婚給你!”

    “哈……啊,陛下,這個事,我說了不算吧?怎說也得先問問鎮東將軍?”

    才貌雙全的妾室,年紀就算大一點,馮某人也不介意的,畢竟是定……呸!這個劃掉。

    畢竟想要利用羊氏收拾山東世家,一個羊祜就未必能讓羊氏放心投靠。

    對於老世家來說,聯姻才是傳統。

    熟悉的東西,才能讓人放心。

    羊氏女以羊氏嫡女的身份給馮某人當個媵妾,誠意很足了。

    按以往世家的行事標準,這都已經算得上是不顧臉皮低聲下氣地委屈求全了。

    當然,以馮大司馬現在的地位和威勢,羊氏低聲下氣,不算丟人,多少人想要求個低聲下氣的機會,還找不到門路。

    隻是阿鬥聽到連襟提起鎮東將軍,好不容易才提起的帝王之氣一下子就泄了去。

    身為平庸之主,但阿鬥卻有望能成為三興漢室之主,有自知之明就是他最大的優點。

    以鎮東將軍的性子,如果她不同意,自己卻真要強硬賜婚,最後說不得還是自己被迫收回聖旨。蒜鳥蒜鳥,反正自己話已經帶到了。

    剩下的事,就看羊氏能不能抓住機會了。

    皇後對山東棉田一事頗為上心,能借此機會讓內府在棉田上多占些便宜最好。

    不能的話……

    也無所謂,反正這等事情,總不能落下皇家,無非就是多少的問題。

    阿鬥當了這多年的躺平皇帝,別的不行,心態卻是少有人能及,想通了就不再強求:

    “那我們還是說一說辛氏吧。”

    玩笑歸玩笑,正事不能玩笑,馮大司馬麵有正色:

    “如若羊氏女有能力教宮人學問,那辛氏就更不會有問題。”

    “依臣之見,未央宮如今也確實需要一位持重的老人教導宮人。”

    皇太後在早幾年前就已經不在了,皇後又居於桂宮,雖說是六宮之主,但因為曆史原因,對未央宮卻是不免有點力有不逮。

    偏偏阿鬥又是個隻管玩不負責的渣男,未央宮後宮就未免有些亂一亂指的是宮鬥。

    當然,這不是馮某人覬覦後宮,窺探宮闈之秘,而是還掛著宮尚工女官名頭的右夫人隨口跟他提起的。

    右夫人沒嫁給馮某人之前,一直都是內府在外的主事人。

    如今雖說成了馮張氏,但在內府那邊的影響力,仍是不可小視。

    再加上又是皇後的妹妹,知道一些宮闈的傳聞,最是正常不過。

    按理來說,馮某人身為人臣,不應該插手後宮之事,這是犯了大忌諱。

    但……誰叫大漢是奇葩呢?

    宮中府中,俱為一體,聽說過伐?

    最重要的,右夫人能對他透露這些,又何嚐不是皇後的意思?

    說白了,未央宮後宮的亂象,也馮某人有些關係,索性就趁著這個機會把辛憲英這位三國才智之女送進去。

    以辛憲英的背景和才智,又有宮中女夫子的身份,相信她能壓得住局麵。

    同時馮某人也間接向皇後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未央宮不允許你回來。

    至於辛憲英入宮後會不會倒向皇後,馮某人一點也不擔心:

    你不怕全家死光光,我自然也不怕你去跪舔皇後。

    阿鬥隻是平庸,但不是傻,聽到這,心已經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些什,但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連襟與皇後之間,複雜得很,複雜得很,不好插嘴。

    在未央宮這種事情,鬥得死去活來,半步不讓。

    但太子和馮家嫡長女,卻又是雙方默認。

    而在對待世家大族上,更是默契非常。

    一個打,一個拉,最後興漢會和內府瓜分大頭。

    蒜鳥蒜鳥!

    還是不說鳥,繼續說辛氏吧。

    “少有見明文如此稱讚一位女子,那我倒是要見一見那婦人,看看是否果真如當起如此讚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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