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穀的發展,在年複一年的積累中愈發璀璨。
城市天際線不斷拔高,能量軌道網絡如森林中的藤蔓,延伸到每一個新興城區。
老舊的低矮石屋被有計劃地拆除,取而代之的是采用新型合金骨架的摩天樓宇。
街道變得更加寬闊,公共懸浮艙的班次愈發密集,城市中心開始規劃建設更龐大的立體交通樞紐。啟明領導的通訊部門,成功將“靈語通”升級到了第三代,實現了穩定的語音實時傳輸。
信息洪流在新星穀的神經網絡中高速奔湧,讓這座城市的運轉變得高效。
烈爪的“雷鎧計劃”已然迭代至第五代。
雷鎧五型全麵提升了戰士的各項性能,實現與單兵“晶能銃”的高度集成,以及軍團級別的戰術數據鏈共享。
新星穀的軍事力量,好似一頭被精心武裝起來的鋼鐵巨獸,爪牙鋒利,感知敏銳。
另一邊,靜思的內求之路,雖無驚世駭俗的突破,卻在悄然改變著族群基底。
新一代的絨靈在“引靈呼吸法”和改良版基因優化藥劑作用下,平均身體素質顯著提升,對能量的親和度優於他們的祖輩。
這種變化雖然緩慢,卻為族群的未來奠定了更堅實的根基。
一切都呈現出欣欣向榮的景象。
資源從被征服的土地上源源不斷地輸送回來,技術在各領域開花結果,人口持續增長,文明的火光從未如此明亮。
屠虎見證著這一切。
他的身體頑疾如同附骨之疽,從未消失,需要飲下愈發醇厚的酒液來壓製。
但與之相對的,是歲月仿佛在他身上徹底停滯。
他的模樣與當年黑荊林時期相比,沒有任何變化。
時光衝刷著一切,卻唯獨繞開了他。
這段歲月,每日飲酒,也成了融入他日常生活中的習慣。
他的身影,時常穿梭在日新月異的鋼鐵叢林中。
有時是在最高的建築頂端,俯瞰著腳下流光溢彩的城市。
有時是在某個不起眼的街角酒館,聽著周圍的絨靈談論工作煩惱或生活的趣事。
有時,他會出現在某個研究所窗外,默默看著麵忙碌的身影,目光好似穿透時光,看到了曾經的墨瞳與慧心。
偶爾,會有稚嫩的聲音打破他的沉思。
“快看,是老祖宗!”
一個被母親牽著的幼崽,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帶著一絲敬畏地指著他。
旁邊的成年絨靈會連忙拉住幼崽,恭敬地向他行禮:
“老祖宗好!”
年輕絨靈族成員,無論是在街道上偶遇,還是在某個場合相遇,都會發自內心地對他喊出這個稱呼。這聲“老祖宗”,承載著整個族群對他的敬愛。
他是絨靈族成員眼的曆史活化石,也是文明崛起的見證者與護道者。
記憶愈發厚重,讓回憶過往成了屠虎生活中的一部分。
走過新落成的影院,看著麵光影變幻,他回憶起初至新星穀時,篝火旁聽他講述織夢族故事的年輕臉龐。
乘坐便捷懸浮艙,穿梭於摩天樓宇之間,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當年背著行囊,帶領新一代絨靈族成員深一腳淺一腳跋涉在荒漠中的艱難場景。
文明的車輪滾滾向前,將過往碾碎,重塑成新的模樣。
新生代絨靈族成員眼的曆史,卻是他永遠無法忘記,不斷在腦海中重演的一段段鮮活記憶。沉重記憶與眼前日新月異的景象,交織成他杯中複雜難言的滋味。
孤獨感如同潮水,在夜深人靜時一次次湧上心頭,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看著一代代熟悉的麵孔老去、逝去,自己卻如同被時光長河遺忘在岸邊的礁石。
然而,在這日益強烈的孤獨深處,另一種情緒如同石縫中掙紮出的新芽,頑強生長:對未來的期待。當他看到烈爪在軍事演習中,如臂使指的指揮雷鎧軍團訓練,展現出遠超阿藍時代的精密戰術協同。當他聽到靜思匯報,新一代的幼崽,出現了對能量感知天生敏銳的特殊個體,“引靈呼吸法”的普及正在為族群孕育著難以估量的未來潛力。
當他使用啟明研發的最新通訊器,瞬間與遙遠邊境哨所展開跨空間對話,體驗信息網絡將整個文明緊密聯結成一體的磅力量……他清晰地意識到,這個他親眼看著從灰燼中爬起,在流浪中淬煉,在挫折中成長的文明,正在以一種超越他最初想象的速度,奔向一個連他也無法預見的未來。
絨靈文明不再為生存掙紮,開始探索力量本質,構建高效的社會,甚至觸摸到了生命進化的門檻。他們走過的道路,雖然依稀能看到織夢族知識體係的影子。
卻融入了屬於絨靈族自己的堅韌、智慧,以及從苦難中磨礪出來的野性。
但文明的成長,注定要不斷經曆挫折。
繁榮的表象,在一個平靜的午後被撕裂。
來自遙遠邊境的緊急通訊,帶著恐懼情緒傳回新星穀的指揮層。
一支從未遭遇過的外族軍隊,正以無可阻擋之勢,橫掃邊境防線。
烈爪麾下裝備了雷鎧五型的精銳軍團前往迎戰,試圖重現過往無數次擊潰強敵的輝煌。
但戰鬥卻呈現出一麵倒的態勢。
敵人的個體力量強大到令人窒息,他們使用的是一種更高級的氣血能量,雷鎧的裝甲在那種攻擊麵前如同紙糊,能量盾瞬間過載碎裂。
軍團甚至未能遲滯敵人超過半日,便近乎全軍覆沒,隻有零星殘兵帶著絕望退回二級防線。後續拚死偵察傳回的情報顯示,這些摧枯拉朽,近乎無敵的敵人隻是奴隸兵種。
是為更高級族群執行征服命令的工具。
但絨靈族的前線軍團,卻連敵人的奴隸都無法抗衡。
這個消息如刺骨寒風,瞬間凍結了新星穀所有的喧囂與自信。
指揮中心內,陷入寂靜。
烈爪死死盯著沙盤上代表敵軍,正以穩定速度向內陸推進的紅色標記,拳頭緊握,指甲深陷金屬桌麵,留下深深的凹痕。
它引以為傲的戰爭力量,在真正的強大麵前,不堪一擊。
絕望情緒,如同瘟疫般蔓延。
就在這近乎窒息的壓抑中,屠虎的聲音平靜地響起,如同驚雷炸響在每個人耳邊:
“談判吧。”
他站在沙盤前,目光掃過每一張或蒼白、或憤怒、或絕望的臉。
“根據前線傳回的情報,這個族群奴役了多個族群成為它們開疆拓土,開采資源的奴隸……或許我們可以嚐試通過談判……成為它們的附庸,繳納資源,接受它們的統治,換取生存機會。”
轟!
這句話瞬間點燃了壓抑的火山。
“不可能!”烈爪發出咆哮,他猛地轉身,赤紅的眼睛死死盯住屠虎,聲音因極致憤怒和屈辱感而顫抖“虎爺,您是我們所有人的信仰,是您教導我們永不屈服,是您帶著我們從星星穀的血海爬出來,現在您卻要我們跪下,去做它族的奴隸,那我們這些年的奮鬥算什?藍星老師、慧心阿姨……所有犧牲的先烈,他們的血豈不是白流了,我們寧可站著死,也絕不跪著生。”
“烈爪領袖說得對!”一位須發皆白,經曆了新星穀萌芽時代的老將領顫巍巍地站出來,老淚縱橫:“虎爺,我們絨靈族可以戰死,可以滅族,但脊梁骨不能斷啊,當年在黑荊林,在荒漠,再難我們也沒向誰低過頭,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新星穀,您卻要我們自甘為奴?這份榮耀與堅持,是您刻入我們的血脈之中,難道都是假的嗎?”
“虎爺。”始終沉默的靜思也在這時開口,她臉色蒼白,但眼神堅定:
“附庸意味著失去一切自主權,我們的文明,我們的知識,我們的孩子……都將成為別人的財產,這比死亡更可怕,我們寧願拚死一搏,用鮮血激勵後代,也絕不能將文明的未來,寄托於敵人的仁慈。”群情激憤,幾乎所有人都站在了屠虎的對立麵。
質疑、悲痛、不解、憤怒,在指揮室內激蕩。
麵對這洶湧的浪潮,屠虎的神色沒有絲毫動搖,眼中沉澱著比絕望更沉重的悲哀。
他緩緩向前一步,聲音不高,卻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榮耀?堅持?”
他重複著這兩個詞,語氣帶著疲憊:
“當年阿藍為族群赴死衝鋒時,想的是榮耀,還是給你們搏一條生路?”
“阿粉為新生代逃生而犧牲時,在乎的是脊梁,還是孩子們的性命?”
“我們當年逃離星星穀,是因為無法戰勝,所以要保留火種,不是因為我們想死得多壯烈。”他的目光如刀鋒,刮過烈爪、靜思,以及每一位激憤的管理層:
“死了,就意味著什都沒了,榮耀是留給活人銘記的,死人感受不到!”
“站著死,很容易,脖子一硬,什都結束了,但活著,尤其是背負著屈辱活著,等待一個渺茫到幾乎不存在的轉機……那才需要真正的勇氣!”
他猛地一拍桌子,厚重的金屬桌麵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震得所有人心中一顫:
“告訴我,是你們脆弱的自尊心重要,還是讓族群延續下去更重要?!”
“成為奴隸,我們至少還能留下種子,留下知識,留下記憶,隻要還有一個人在,文明就沒有真正滅亡!”
“如果現在拚光了最後一點力量,那才叫真正的背叛,背叛了所有犧牲的先烈,背叛了族群延續的根本”
他環視眾人,一字一句,如同重錘敲擊在每個人的靈魂上:
“我沒有讓你們忘記仇恨,放棄榮耀,我是要你們……忍下這份屈辱,把它刻進骨子,帶著它活下去!”
“隻要活著,就有希望。隻要火種不滅,哪怕是在最黑暗的泥沼,也要咬著牙,等待破土重出的那一天。”
“這,才是真正的堅持,才是你們對先烈犧牲最大的尊重。”
指揮室內,一片死寂。
隻有粗重的喘息聲,和烈爪拳頭因過度用力而發出的骨節脆響。
屠虎的話,像一把殘忍的刮骨刀,剝開了熱血與榮耀的外衣,露出了生存之下最赤裸殘酷的真相。是選擇毫無意義的壯烈毀滅,還是背負著永世的恥辱,去搏一個渺茫的複仇未來?
這個抉擇,重如山嶽。
“如何抉擇,在你們。”屠虎說完,轉身離開了指揮室。
厚重的金屬門在他身後緩緩閉合,將死一般的寂靜徹底鎖在了麵。
時間仿佛凝固。
沙盤上刺目的紅色標記在緩慢推進,像是一把抵在咽喉的尖刀,逼迫著每一個人做出決定。烈爪依舊保持著那個拳頭緊握、指甲深陷桌麵的姿勢,他的身體因極致的情緒而在微微顫抖。憤怒、屈辱、不甘,如同岩漿般在他胸中翻湧。
他幾乎要嘶吼著下令,集結所有力量,與敵人玉石俱焚。
會議室陷入了漫長的死寂,每一秒都像是一年。
就在這時,記憶的一個聲音在烈爪的腦海中響起。
那是他的老師藍星,在一次酒後,帶著複雜難言的笑容對他講述了一個故事。
虎爺在帶著他們流浪途中,曾耗盡了糧食,但虎爺卻將最後的食物給了他,表示自己不餓。年幼的老師信以為真,和其他孩子狼吞虎咽。
直到很久以後,他的老師才明白,看似永遠強大的虎叔,也會餓,會痛,會流血。
他隻是把活下去的機會,優先給了他們。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猛地衝上烈爪鼻尖,幾乎衝破他強忍的淚意。
所有的憤怒和屈辱,在這一刻被這句遙遠的回憶悄然瓦解。
虎爺從未教過他們卑躬屈膝,教給他們的是責任,是守護,是為了更重要的東西,可以壓下個人一切榮辱與感受的犧牲。
當年是為了讓孩子們活下去,他可以忍著饑餓說:不餓。
今天,是為了讓整個族群的火種延續下去,他可以頂著所有人的不解與憤怒,提出“投降”。過往,現在,何其相似。
烈爪緩緩鬆開了緊握的拳頭,桌麵上留下了幾個帶血的凹痕。
他抬起頭,環視著周圍每一張或悲憤、或茫然、或依舊不屈的臉。
聲音沙啞得厲害:
“靜思,把所有研究資料,尤其是“啟明之路’的全部數據和織夢族晶石封存保護,能藏多少,藏多少靜思猛地看向他,眼中充滿了震驚與不解。
烈爪沒有解釋,他又看向那位老將軍,以及所有軍事將領:
“傳令,所有作戰單位,停止一切無謂的抵抗行為,向後收縮,避開敵軍主力鋒芒……保存實力。”“烈爪,你……。”老將軍目眥欲裂。
“執行命令!”烈爪猛地吼道,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痛苦決絕,隨後深吸了一口氣:
“我的老師藍星說過,他這輩子聽過最大的謊言,是在剛逃出星星穀不久,糧食快吃完的時候。”他的目光越過眾人,好似看到了那個在貧瘠荒野上蹣跚前行的年代:
“虎爺把他身上最後一塊肉幹塞給我的老師藍星,摸著他的頭說:虎叔不餓,你們分了吃。”烈爪環視全場,聲音低沉:
“我們隻記得虎爺教我們握緊武器,教導我們要有集體榮譽感,但我們更該記住的是虎爺為了讓我們活下去,能毫不猶豫地放棄自己。”
“正如虎爺所說,站著死是痛快,但替為我們犧牲的人扛著屈辱活下去……才是虎爺教給我們最真實的東西。”
他重重一拳砸在沙盤邊緣:
“投降不是為了苟延殘喘,是為了留下希望,終有一天我們能把這份恥辱千倍萬倍還回去。”他再次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那屈辱的詞匯擠出喉嚨:
“以新星穀最高管理者的名義……向敵方尋求……。”
他停頓了許久,最終幾乎是咬著牙,吐出了那兩個字:
“……尋求……談判。”
當最後兩個字說出口的瞬間,烈爪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身軀晃了一下,他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冰冷的控製台,才勉強站穩。
指揮室內,一片死寂。
他們明白,從這一刻起,絨靈族的脊梁,為了生存,被迫彎下了。
但他們更明白,做出這個決定的烈爪,以及提出這個建議的老祖宗所承受的,遠比一場壯烈的死亡,要沉重得多。
屈辱,成為了他們必須咽下的苦果。
而希望被埋進了恥辱的土壤,等待著不知何時才能到來的花開。
就在這時,沉重的金屬門無聲滑開。
屠虎的身影重新出現在指揮室門口,手依舊攥著那個酒瓶。
他沒有看任何人,徑直走到沙盤前,目光落在那些不斷推進的紅色標記上。
仰頭,將瓶中殘酒一飲而盡。
酒液滾過喉嚨,卻洗不去心中苦澀。
空瓶被重重頓在沙盤邊緣,發出一聲悶響:
“談判,我去。”
烈爪猛地抬頭,嘴唇顫動,喉嚨堵著千言萬語。
屠虎抬手,一個簡單的手勢截斷了所有未出口的話。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全場,掠過每一張蒼白、年輕、憋屈的臉龐。
“我這把老骨頭,活得夠久了,但你們的路還很長,脊梁彎了,還能再挺直,火種要是滅了……就真的什都沒了。”
他轉過身,背影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嶙峋,卻是絨靈族眼承載了整個文明重量的山。
“我去最合適,你們是未來,是複仇的根,這第一口恥辱的苦果……由我這把老骨頭先來嚐。”屠虎說完,一股悲愴情緒在會議室彌漫開來。
所有目光都凝聚在屠虎背影上,眼中含著淚光。
它們眼的老祖宗一如既往,將最沉重的枷鎖,獨自扛上了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