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呼嚕如舊
冬月十二日,秦直道上。
高奴南五十餘,夜半時分,前鋒楊秋宿營地,
楊秋難以安眠,走出營帳觀察晴朗夜空,望著頭頂星辰推算此刻的時間。
還未到午夜,營中攜帶的獵犬時不時發出吠叫。
總攻即將發動,他們首先要進攻的就是聚集於高奴的一支羌胡。
這是當年作亂的先零羌別部,東遷的諸羌可以統稱為東羌,先頭部落甚至蔓延到了上穀郡。
桓帝時東羌中最強盛的先零羌最先作亂,幾乎先零羌就能代表整個東羌聯盟。
東羌所謂的覆滅,自然不可能是殺戮殆盡,多數分支雜羌以投降的方式得到了保存。
畢竟朝廷已經無力對抗日益強盛的鮮卑,留著諸羌,總好過這些地方被鮮卑侵占。
客觀上來說,遺留的諸羌與南遷的匈奴的確擋住了鮮卑人南侵的步伐。
雖說主要原因還是鮮卑大首領檀石槐壯年暴斃,以及其子和連侵入北地時被守軍射殺,使得鮮卑內部出現分裂,部族力量無法統一行動。
即便這樣分散行事的鮮卑各部,依舊壓迫著烏桓匈奴。
此刻,楊秋卻一點都不敢疏忽大意,他與北三郡諸羌,以及涼州東部諸羌打了太多的交道,很清楚這些人並不好對付。
這些羌人此前受雇於董卓李催等人,不僅熟悉漢軍戰法,其部落內也有大量的漢邊軍失勢官吏效力。
這大的軍事行動,楊秋不認為能完全保密。
總攻在即,他很擔心遭遇諸羌聯軍的反攻,
就在他擔憂之際,外圍據點紛紛點火,營內守夜的吏士當即吹響號角。
一隊斥候狼犯奔逃而來,營內宿夜吏士在號角聲中湧出帳篷,備用的營火紛紛點燃。
楊秋也是快步返回大帳,戴好頭盔後走出,許多軍吏已匯聚到帳前。
斥候隊長吐著大口白氣:「將軍!敵襲,不知來敵多少!」
「固守營壘,等待救援!」
楊秋大聲呼喝:「此戰勝負,就在今夜!」
「喏!」
軍吏紛紛呼喝,各引本隊吏士前往壁壘處,他們也是環車為營。
剛做好防禦準備,許多羌騎就舉火從北麵山梁呼嘯而來。
迎接他們的就是二十步內的強弓勁弩數輪齊射,羌騎落馬數十騎,紛紛調轉馬頭從兩側撤離,
後方是舉著大盾推進而來的亂羌步兵。
看不清楚他們的鎧甲旗幟,行軍縱隊改為大橫陣後,就立刻前推。
雙方都是曆戰老兵,甚至都不需要中級軍吏臨場指揮。
楊秋登上高台探頭觀望,見大橫陣後麵還有舉火而來的羌人步騎,具體看不清楚多少,仿佛源源不絕,望不見盡頭。
「點燃左右烽火!」
楊秋呼喝之際,與寒冷北風一起壓過來的羌人弓弩手就開始隨意射擊,了望塔附近箭矢破空飛過,楊秋雙手一鬆立刻順著梯子滑落。
了望塔上的神射手端弩還擊,一人射擊,另一人橫臥踏張專心上弦。
求援用的兩座盛大烽火被點燃,楊秋拿起塔下備用盾牌斜舉在頭頂。
戰況還沒到激烈時,他率領親兵留在這就可以了,沒必要貿然參戰。
後方十處,張部營地也在第一時間得到斥候警訊。
張部所部兩千人也快速集結,剛集結完畢就見兩座烽火點燃,張部還沒等到南路都督段煨的軍令,當即果斷率軍湧出營地,雪撬隊伍拉著重裝步兵逆著北風向前推進。
秦直道上注定了戰鬥方向有限,張部依舊擔心遭遇側麵偷襲。
雖說降雪後山坡不易攀爬,但他還是往兩翼派遣騎士,
一些繞過前鋒營地的羌騎踩踏積雪,而張部派出的騎士不與交戰,紛紛後撤。
數百名羌騎乘風而來,與北上的張部本隊撞在一起,頓時就被乘撬而進的強弩重弩近距離射潰。
前鋒營南二十餘處,南路軍大本營。
得聞前鋒遇襲,段煨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了。
雖然他判斷諸羌必然有所應對,還會拿南路軍開刀,可多少有些僥幸心思。
如今遇襲,說明諸羌後方空虛,東路軍必然能快速掠地,重創諸羌據點。
南路護軍是張奐次子張昶,以幕府長史來行護軍之事。
張昶很想擺脫軍事家族的固有印象,可趙基派他來,他就必須來。
隻有他能調解河北兵關中兵的糾紛配合問題。
張昶快步來見段煨:「都督,如今可要增派援軍?」
「餘下各軍不動,諸羌不會僅從正麵而來。」
段煨端坐主位不動,耐心講述:「直道居於高處視野寬闊,卻是狹路。我已再三告誡前鋒小心警戒,亂羌兵馬再多,也難以投入多少。」
張昶點著頭,他自然清楚秦直道戰場寬度十分有限。
楊秋所部也是全員重甲,隻要防線穩固,士兵輪流搏殺休緩體力,可以支撐很久。
段煨也跟著段頻經曆過許多山地戰,很清楚山地河穀作戰最重要的就是勇氣。
楊秋其實沒有退路,楊秋後麵的繼軍是河北人,有督戰相互競爭的關係。
「報,一支敵騎繞小路來襲,朱將軍率部截殺。」
軍吏闊步而入,稟告後就退了出去。
這時候張昶也已經落座,去看段煨:「果如都督所料。」
「不止,最少還有萬人要襲我後路,韓猛應能阻擋。」
段煨說著扭頭看看令史董遇:「令朱靈分出一營兵,隨時待命,以支援後軍韓猛。」
「喏。」
令史董遇當即捉筆書寫這道軍令,一名軍吏上前接令,看一眼張昶,不見張昶有什其他意見,當即貼身收好,快步離去。
段煨又對張昶說:「護軍,中軍如舊休緩,如何?」
張昶就問:「賊眾潰退,都督無意追擊?」
「我之才能遠不及我兄十分之一,今能擊退賊眾就該知足。若貪功追逐,敗壞大司馬謀劃,連累吏士枉死,我還有什麵目見關隴之士?」
段煨意思很明顯了,他不如段頻,張昶也不如其父張奐。
見張昶不做辯駁,段煨扭頭看令史董遇:「傳令四軍,敵眾若有潰退之勢,追擊三即可。若追逐過五,有罪無功。」
「喏。」
董遇應下,立刻書寫這道命令。
他是弘農華陰人,三輔大亂時依附段煨,不同於他兄長一心屯種采割牧草販賣治理家業,董遇跟著幹活的時候還會抓緊時間讀書。
因此被段煨聽聞後,就提拔到身邊聽用。
段煨見四道命令傳達下去,也就起身來到火塘處,裹好鬥篷側臥,閉目淺睡。
各處軍營選址是他精心選擇的,如果敵眾有許多器械,或許還能正麵攻破,
可夜襲而來,諸羌能攜帶多少重型器械?
當夜襲失去突然性後,其實也就那一回事。
段煨很快就陷入酣睡,呼聲不絕。
張昶卻怎也睡不著,不由想到了皇甫嵩之子皇甫堅壽。
誅殺董卓後大封官職,皇甫嵩成了太尉征西將軍光祿大夫;皇甫堅壽也被拜為侍中。
因皇甫嵩沒有強烈反對過李催郭記,於當年冬季病逝;皇甫堅壽也力辭侍中一職,皇甫嵩死後,皇甫堅壽沒有像他的名字一樣久壽,也跟著病死。
反倒是皇甫嵩的侄兒皇甫儷,早年勸皇甫嵩聯合京兆尹蓋勳攻殺董卓;後李催亂政,皇甫儷也能維護天子,因得罪李催出逃。
可惜的是大司馬徵辟皇甫儷,皇甫儷拒絕了。
如果這一戰沒有意外的話,大司馬的軍隊攻入安定朝那,肯定會召皇甫儷問答。
莫名的,張昶有些擔憂皇甫氏一族的命運,生怕重蹈扶風蘇氏的列運。
段煨的呼嚕聲中,張昶靜坐不動。
一名軍吏快步進入大帳,聽到段煨呼聲,就放低聲音稟報:「護軍,朱靈來報,已擊退敵騎,
斬首七十餘級,得馬匹五十餘。」
張昶見段煨呼嚕如舊,就溫聲回應:「命他不可疏忽,靜待天明。」
「喏。」
軍吏轉身離去,張昶深呼吸兩口氣,等待新的軍情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