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是,也隻會是,我自己。”
神穀川的回答擲地有聲,如金石相擊,在無邊的中激起層層金色漣漪。
“間……很有趣。”徐福發出幹涸的笑聲,笑聲混在石座不斷拔高的轟鳴聲中。他投射在石座上的影子愈發顯得扭曲和高大,連同那枯槁的身體也在同步向上拉升,不斷發出喀喀的骨骼拉扯聲,“可是,你總得做出選擇。”
選擇……
徐福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在神穀川腦海卻是回響起了晴明神識在消散前所說過的那一番話.……我從來都不後悔坐上神座。隻是我當初沒得選,或許最早的道滿也沒有太多選擇的餘地……”沒得選。
犧牲與背叛,無論哪個選擇都不是神穀川想要的。
如果真的僅有這兩個選項,那神穀的處境,似乎也沒比當初的晴明好多少。
“………我當初沒得選……但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有。”
而晴明神識最後留下那番話的這個微妙轉折,像是臨消散前的感慨,又像是……某種說不出口,但另有所指的暗示。
現在想想,依舊耐人尋味。
無邊的黑暗肆意蠕動,周遭遊蕩的龐大白色虛影近乎癲狂地發出尖嘯。
轟鳴的石座高聳著,迎著神穀川身上黯淡的光暈,投下黑壓壓的剪影。
徐福的身影越拉越長,幾乎與漆黑的石座等高,顯出非人的模樣來。他的樣子已經扭曲到與那些龐大虛影有幾分相似了,暗紅發黑的詭譎紋理在他的身上暴起,顯露出屬於徐福的神明本質,又如同枷鎖,將他半身虛化的身軀牢牢束縛在石座旁側。
“你看,就連鬼神共主的神座,就連伊邪那岐留下的律法都在催促你……光說漂亮話無濟於事……所以,出雲的鬼神共主啊,做出選擇吧……”徐福的聲音覆蓋神威。
“我已經選好了。”
神穀川手握劍柄,漆黑的眼瞳中雷芒暴漲。
事實上,早在他第一次回答徐福時,就已經確認了自己的選擇。
他完全不認為晴明神識所留下的那番話是什傷春悲秋的感慨
答案不是已經擺在眼前了嗎?
不管是效仿著走道滿或者晴明的老路,神穀川的處境都不算不上是“有得選”,關於鬼神共主所要麵對的高天原真相,一定還有第三種解法
神穀該有自己的選擇。
“既然鬼神共主的宿命是麵對伊邪那岐留下的律法,那事情反而變得簡單了……”
鏘!
布都禦魂與天之尾羽張同時被拔出,神劍出鞘的鏗鏘聲如同清泉瀝響。
圍繞在神穀川身邊的神光澄澈,帶著煌煌的威嚴和神聖感高高拋起,與那高聳威壓的漆黑神座所散發的氣息分庭抗禮,又將周遭蠢蠢欲動的白色虛影全都逼退出好遠。
“由我來給出雲刻下新的律法不就是了?”
沒錯!
同為有能力執掌高天原的主宰,同為有資格獻祭自我鞏固歸墟封印的“祭品”,鬼神共主的位格絕對不低於身為三貴子天照和月讀。
而且,神穀還與此前的道滿和晴明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他可是少有的,容納下兩枚神骸骨的神明。
體內兩枚神骸骨的共鳴,特別是那來源於大國主那蘊含“文明與律法”權能的澎湃神力一
這也是他底氣所在!
不就是刻下律法嗎?
我的權柄也未嚐不利!
伊邪那岐能做的事情,我憑什不能做!?
不順從,也不背叛。
而是以新高天原之主的名義,重鑄伊邪那岐數千年刻好的宿命!
這就是神穀川的選擇,不同於此前的道滿和晴明,僅屬於他的第三種選擇。
“還真是狂妄無比的回答。可你想過嗎?不因循已有舊律,這樣做的後果無法預估。如此忤逆的行徑一旦失敗,整個出雲將不複存在。”
除去龐大的身體上還纏繞有桎梏的神明本質外,徐福此時的形態已經和周遭那些畏縮起來的虛影沒有區別了,可他此刻回蕩的質疑話語卻不知為何帶上了一絲讚賞。
“不試試看怎知道行不行?而且,我看伊邪那岐的律法也沒有那穩妥。”神穀的語氣,絲毫聽不出作為後來者對伊邪那岐該有的任何崇拜與敬畏。他雖是仰頭看著異化到失去人形的徐福,但那對雷紋湧動的雙眸,卻又仿佛跨越時間,平視向那個早於數千年前就試圖譜寫他命運的出雲父神:
“要不是有安倍晴明,早在蘆屋道滿那時,出雲就已經沒了。”
“哈哈……哈哈哈!”徐福的笑聲炸響,震得整座石座簌簌發抖。可那笑聲競帶著幾分真實的歡愉,仿佛枯木逢春,“小娃娃,你當真討人喜歡。”
“你笑我異想天開?“
“不,正如我所說的,你想做的事情,沒人知道後果。但有一件我再清楚不過一”徐福的聲音分裂成無數回響,“在我之前……整個出雲無人知曉,凡人亦可成神!既然你要做,那便去做一一來拿吧!拿走吧!”
徐福的扭曲白影盤踞在漆黑的石座旁,從他的口中,從他的眼孔,從他的鼻腔,從他的七竅六腑五髒,都湧出層層疊疊的囈語。
這些聲音神穀川再熟悉無比,他此前不止聽過一次!
像是嘶吼歡騰,又像悲哭哀嚎;好像空洞死寂,又好像黏滑濕膩。
無法形容的聲浪在虛空中彼此交織,最終交疊著隻通過一個簡單的名諱傳達出來,響徹在無盡的歸墟之中:
“徐福!徐福!徐福!徐福!”
“徐福……徐福……”
但此刻的神穀川已然不同往日。
他握劍穩穩站立,任憑那足以令凡人癲狂的囈語衝刷而過。而就在這咫尺之距,神穀川也終於將徐福的囈語徹底聽清。
他聽見了那個曾經為求不死的東渡者,被困在歸墟之中所發出的橫跨千年的完整哀嚎
“徐福……徐福……”
“殺了徐福!殺了徐福!”
“殺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