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四回來那日是正月二十二。
秋衡接到薛寒傳的信，就帶著芳洲出了門。
伍輕舟趕車很平穩，車廂中坐著的人心情卻不平靜。
“姑娘，胡四真的斷了一隻手嗎？”芳洲說這話時，滿是惋惜。
“等會兒就見到了。”秋衡掀起車窗簾一角，任由帶著寒氣的春風吹進來。
街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過年的喜慶似乎還沒完全散去，初春的熱鬧已來到了。
馬車在薛宅前停了下來。
守門的肖叔一見秋衡到了，趕緊讓小廝進去給薛寒傳信。
秋衡帶著芳洲走過來，才與肖叔打了招呼，就見薛寒快步走來。
“阿衡，你們到了，快請進。”
“胡指揮呢？”秋衡提著裙角跨過門檻。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薛寒的家。
幹幹淨淨的院子，鋪著平整的青石板，角落栽著幾株樹，不是那種高門大戶，而是普通的民宅。“我讓他在屋等著。”
陪秋衡往內走時，餘光瞥見芳洲好奇打量，薛寒突然有些後悔。
應該置辦一處大些的宅院。阿衡雖不在意這些，但大宅子住起來更寬敞舒適。
好在離成親還有兩年時間，來得及。
“秋六姑娘！”胡四從屋中走出來，一見秋藏就歡喜喊了一聲，然後衝芳洲露出個大大的笑容，“芳洲也來了啊。”
秋衡看向胡四手臂，看到左臂下端空蕩蕩一截衣袖，抿了抿唇。
“沒事兒。”見秋衡和芳洲都盯著他胳膊，胡四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我運氣好著呢，傷的是左手，要是右手就麻煩了。”
“人平平安安回來就好。胡指揮一路辛苦了，等會兒嚐嚐芳洲做的點心，她今日做了好些花樣。”看到胡四沒有一蹶不振，秋衡心中鬆快不少。
大好年紀身體有了殘疾，心中不可能不苦，精氣神還在就好。
芳洲藏住眼的同情，向胡四舉了舉手中食盒：“甜的鹹的都有，還有我新學的荷兜子。胡指揮都嚐嚐，有什特別喜歡吃的，我再做。”
“多謝芳洲了。我口福可真不錯，以前想吃還要和我們大人搶，你不知道我們大人多護食一”“胡四。”
胡四笑笑，沒再揭薛寒老底。
飯菜擺在堂廳，有酒有肉，胡四講起護著容寧郡主逃離西薑，留在邊境養傷的經曆。
“我那時就想著我不能死，別說隻斷了一隻手，就是沒了四肢，我也要活著。我活著，才能聽到大人和紅一一六姑娘活著的好消息……”有了醉意的胡四眼有了淚光。
薛寒用力拍了拍胡四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胡四最後醉得厲害，隻有薛寒把秋著和芳洲送到了大門外。
“胡四暫時就住在我這了。阿獨，你說我再買處大些的宅子如何？”
“京城寸土寸金，住得下就夠了吧。”
從書上讀過那些城破屋毀，血流成河，親眼見過斷壁殘垣，人如草芥。在秋衡心，隻有人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是虛的。
“哦，那我再看看。”
坐在回伯府的車上，芳洲壓不住揚起的嘴角。
“怎笑得賊兮兮的？”秋衡笑問。
“姑娘，你就沒反應過來，薛大人是問你成親後的住處。”
秋衡拿團扇遮住臉，靠著車廂：“困了，先眯一會兒。”
過了兩日，秋藏收到了容寧郡主的帖子，見麵的地方恰好是陶然樓。
容寧郡主不隻請了她，還請了薛寒和胡四，主要為了向胡四親自道謝。
“殿下折煞小人了。保護您回大夏，既是大人的命令，也是身為護衛的職責。”
“大家為了保護我，傷的傷，亡的亡………”容寧郡主苦笑，委婉提起胡四的前程。
胡四毫不猶豫拒絕了容寧郡主想讓福王安排差事的提議：“我還是跟著我們大人混。”
薛寒向容寧郡主舉杯：“多謝殿下為胡四打算。好在我重領了皇城使的差遣，有我在皇城司一日，就有胡四的位置。”
“胡指揮差事不受影響，我就放心了。”容寧郡主把一個小匣子遞給胡四，“我想著胡指揮多半會拒絕，但這個就不要拒絕了，不然我難心安。”
胡四猶豫著沒接。
在匣子裝著，也不知道合不合適收啊。
容寧郡主見胡四遲疑，幹脆把匣子打開：“就是兩千兩銀票。”
胡四不是個愛拉扯的，見隻是銀票，笑接過來：“多謝殿下了，這下娶媳婦的錢都夠了。”收了錢他開心，容寧公主安心，兩全其美。
小聚結束回薛宅的路上，胡四拍拍薛寒胳膊：“大人，你買新宅錢夠不？”
“你娶媳婦的錢，自己收好。”
“那大人你娶秋六姑娘的錢夠不夠啊？”
“要你操心。”
之後幾日，秋衡出門多起來，有時候去福王府做客，有時候約嘉宜縣主品香，一直好奇秋衡在西薑經曆的貴女們終於不用擔心與她來往被天家不喜，邀約的帖子多如雪花。
玉宸宮中，虞貴妃撫摸著纖長的指甲聽完稟報，似笑非笑：“跟個花蝴蝶似的飛來飛去，倒是受歡迎。去一趟永清伯府，對隨雲縣主說本宮想她了，請她來宮坐坐。”
秋衡接到虞貴妃宮中的人傳話時，剛剛喂完鴿子。
“真是巧了呢。”看著微微歪頭，眼珠滴溜溜轉的白鴿，秋藏低不可聞說了一句，起身去寢室換衣。來接人的宮轎就停在垂花門外，老夫人不顧秋衡勸阻跟出來，目送她上了轎子離開，重重歎了口氣。心腹嬤嬤低聲勸：“老夫人別擔心，六姑娘去貴妃娘娘那兒許多次了，心有數。”
“她有數有什用，一力降十會啊。”老夫人站在寒風喃喃，轉了身腳步沉沉往內走。
那位虞貴妃盛寵滔天，說雪是暖的，天子都能附和的主兒。要是惹了這樣的人不喜，哪有道理可講。低調的宮轎抬往宮中時，玉宸宮一名內侍下了馬車，走進了陶然樓。
“您來了。”
夥計把內侍領進一間雅室，沒多久就端上美酒佳肴。
內侍飽腹一頓，擦幹淨嘴角：“炙鴨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