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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9章 聞香

      薛綏望著簷角垂下的雨簾,靜靜出神。

      爐火上的青梅釀已然溫了三次,散發出的酸甜香氣,在屋子越發濃鬱……

      錦書輕手輕腳地走過來,看了看爐上的溫酒壺,又看了看薛綏怔立窗前的俏影,輕聲道:“姑娘,夜深了,要不……”

      “再添兩塊銀炭。”薛綏打斷她的話,目光冷凝地望向漆黑的窗外,雨水在她瞳孔碎成星子。

      錦書暗歎一聲,將爐炭挪近案幾。

      紅炭在爐中劈啪作響,映著她垂下的側臉,將溫酒的銅壺熏得發燙。

      梆——

      更夫的梆子,敲過三下……

      黑暗沒有點燈,鴿籠上的銅鈴在秋風中輕晃,叮當作響。

      突地,門環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

      薛綏指尖驟然放鬆。

      她示意錦書退下,整理了一下衣裝,緩步走過去……

      木門吱呀開啟的瞬間,冷風卷著雨絲撲麵而來。

      李肇沒有翻窗,一身黑衣,如鬼魅般閃進門。

      他一言不發,輕輕掀開鬥篷,但見發梢滴著水,順著棱角分明的下頜滑落,俊朗的麵容閃著妖冶的暗芒……

      “殿下好膽色。”薛綏目光掠過他浸透的衣袖:“明知端王起了疑心,非得冒險前來。你就不怕這一身水漬,沾濕了東宮的清譽?”

      李肇反手掩上門,用力閂上,聲音混著雨水的涼意,“孤怕什?縱是被千夫所指,也不過是流言過耳。”

      薛綏:“太子殿下是國之儲君。折了羽翼,也無非是龍困淺灘,最多養傷半年。可是我怕,我怕十年心血毀於一旦。我怕宵小禍亂,前功盡棄。我怕舊陵沼二十萬白骨,再無昭雪之期……”

      許是青梅釀催化了情緒,她的聲音比平日多了幾分冷意,如寒潭破冰,更顯唇色蒼白。

      李肇冷笑,露出被情絲蠱燒得通紅的眼角。

      “有孤在,天塌不下來。”

      薛綏退後半步,衣袖卻被李肇箍住。絲線崩斷的輕響,她撞進一個浸滿鬆柏淡香的懷抱,額頭撞在他緊實的肩膀上,疼得悶哼出聲。

      “李肇,你突然發什瘋?”

      “不叫太子殿下了?”李肇挑眉,指尖捏住她的下巴。

      炭火的紅光在他眸中跳動,映出她微亂的鬢角。

      “孤是太子,更是被你用情絲蠱套牢的愚夫。”

      李肇眼角猩紅,按住她手腕的力道陡然加重,好像恨不得把她撕碎了咀嚼入腹……

      那是情智即將被摧毀的臨界。

      他像個惡魔。

      “薛平安,當初招惹上孤,你便沒有想過後果?”

      薛綏心口劇跳,情絲蠱在胸腔橫衝直撞,攪得她眼眶發冷。

      “太子殿下慣會倒打一耙。你若不想利用我牽製端王,探查舊陵沼,又如何會與我同謀?不過是各取所需,我也沒有拿刀架在您的脖子上。何必裝得這般委屈?”

      李肇呼吸一滯,指腹滑向她的臉頰,輕輕碾過。

      “生氣了?連生氣都這好看……你說這個蠱,到底是什勾魂的邪術?誘得孤如此荒唐?”

      薛綏偏頭避開他的觸碰,卻被他攥住腰肢,猛地拉近,迫使她仰起臉,正視著他,修長的手指如帶刺的藤蔓,掐在她的脖子上。

      用力。

      再用力。

      兩人貼得極近,呼吸可聞。

      他仿佛是要掐死她……

      薛綏平靜相對,幾乎能聽見他急促的心跳聲。

      “殿下今夜前來,是要取我性命?”

      !

      李肇將手滑向她的後腰,用力一緊。

      “孤要殺你,十年前普濟寺的假山下就該動手,何須等到今日?”

      十年前……

      普濟寺假山下?

      那個把狐皮氅子搭在她身上禦寒的富貴公子……

      是李肇?

      往事如刀割開十年光陰,割開她腐爛的血肉和不堪。

      眼前的人與記憶中的小公子,慢慢重疊……

      薛綏瞳孔驟然收縮,看著他喉結滾動,渾身血液仿若凝固。

      是他!

      玄色勁裝勾勒出他精瘦流暢的腰線,蹀躞帶掛著的墨玉,泛著幽光,與他眼底的猩紅交相輝映。

      “薛平安,你好算計,卻不該算計我。”

      李肇的笑聲,帶著幾分自嘲。

      “殿下何出此言?”薛綏問。

      “薛慶治查獲西茲探子的情報,是你遞的。西茲商隊的火藥,變成黃沙,是你幹的。想讓東宮替你背下私藏火藥的罪名,借刀殺人的也是你。薛六,你這心腸,何其狠毒?”

      薛綏垂眸避開他灼灼的目光,轉身將溫好的酒盞推至案上。

      “這招破虜計,一開始就告訴了殿下。”

      她示意李肇坐下來。

      素白的指尖,輕輕執起酒壺。

      酒液在白玉盞,泛起琥珀的漣漪。

      “青梅釀溫了兩個時辰,入口綿柔,且熨帖脾胃,殿下可要嚐嚐?”

      “一計不成,再用美人計?”

      李肇突然扣住她執壺的手,仔細端詳,呼吸交織間,仿佛是情絲蠱的灼熱順著血脈在遊走,手背上青筋凸起……

      “這一回,又在酒加了什東西?”

      “不過是青梅、蜂蜜、茯苓。”薛綏回答得雲淡風輕。

      李肇盯著她,就著她的手,將掌心的酒盞一飲而盡。

      “有情絲蠱在,諒你也不敢下毒。”

      下毒?

      薛綏搖了搖頭,“不過是借刑部之手撕開一個口子。殿下何必如此大動肝火?”

      李肇冷笑一聲,抬手撐在案上,將她困在自己與桌案之間,鼻尖縈繞著她身上若有若無的素心蘭香,混著青梅釀的甜膩,攪得情絲蠱在血脈蠢蠢欲動。

      “你大喜封妃,從此鳳冠翟衣加身,端王盛寵在懷……果然是自在灑脫。”

      薛綏抬眼與他對視,微微一滯。

      “我早是端王府的人。是媵妾、如夫人,又或是側妃,並無不同。”

      她說得波瀾不驚,李肇卻如被冰水澆頭。

      “自是不同。”

      側妃和媵侍、如夫人、姬妾都不同……

      無論是地位和身份,還是宗法禮製,都是皇室認證的正經主子,是可以載入宗族譜牒的側室,不再是可有可無的妾室……

      一道封妃聖旨,從此將她和李桓綁在一起,名正言順。再也無法成為他李肇的太子妃,沒有轉圜餘地。

      這才是他暴怒的根源……

      李肇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這是不對的。

      這並非他的初心。

      不過是困於情絲蠱,執著於她……

      怎會去想有朝一日讓她成為自己的太子妃?

      不對不對……

      李肇猛地拉下臉來。

      “薛平安,你分明是為私心。你利用孤與李桓的博弈,利用孤對你的……”

      他突然噤聲,用力掐入她的腰側。

      “你以為孤看不明白?你對孤,隻有利用。”

      

      薛綏從未見過這樣的李肇,眼底似有烈火燎原,卻又被一層極深的隱忍壓著,如一頭困獸,明明可以撕裂一切,卻偏偏用利爪撓著自己的心口。

      “殿下未必不是?”

      她伸手推開李肇的肩膀,仰頭望著他。

      “你我本就是互相利用。”

      李肇低頭,反手將她的手腕按在幾上。

      酒盞歪斜,琥珀色的酒液順著桌沿滑落,留下一抹深色的痕跡,宛如她此刻亂作一團的心思。

      “你我心知肚明,何須裝糊塗?”

      李肇盯著她因用力而泛紅的眼角,冷笑出聲。

      “你以為,沒有情絲蠱,孤憑什心甘情願落入你的陷阱。薛六,你不仁在先,卻怪孤不義在後?”

      薛綏撞見他眼底翻湧的暗色,後背發寒。

      “既然你我道不同,那便不與為謀吧。過往恩怨,一筆勾銷,殿下好走,不送。”

      說罷,她猛地拂袖起身,便要送客,卻被李肇擒住手腕,用力往身前一扯——

      桌上的酒盞墜地,驚得籠子的靈羽撲棱作響。

      薛綏一驚,抬腿便踢,卻被他的膝蓋抵在膝彎,壓製在案邊。

      玄色的衣擺纏上她藕荷色的裙裾,二人的目光在昏黃的炭火下,絞成一團曖昧的漩渦。

      “殿下這是做什?”

      李肇貼近她耳邊,聲音低啞冷漠。

      “一筆勾銷容易。把情絲蠱解藥給我!”

      “情絲蠱無藥可解,殿下不知?”

      “那孤便用你解毒。”李肇低笑,眼底猩紅如同噬人的凶獸,擰住薛綏的手腕,作勢便要解她的衣衫。

      “李肇……”薛綏心尖微顫,冷聲叫他名字,試圖喚醒他的理智,卻換來李肇更為激烈的回應。

      “叫天王老子,也沒用。”

      薛綏:“……”

      她不怕李肇。

      隻怕喉頭隱隱翻湧的燥意。

      不該貪那一杯青梅酒,貼近他便筋骨酥軟,如情絲糾纏……

      “太子殿下,你我不該這般……”

      聲音未落,腰肢忽被鐵臂鉗緊,織金玉帶硌得她生疼。

      他失控的吻從耳垂滑向脖頸,在她鎖骨處輕輕啃咬,像一頭幼獸在憤怒地標記自己的獵物。情絲蠱的灼燒,裹著青梅釀的酸甜,讓每一寸肌膚都泛起細密的戰栗。

      “李桓碰過這?”薄唇廝磨,聲音喑啞,炭火明明滅滅的光,照著李肇鬢角未幹的雨水。

      “瘋子。”薛綏低罵。

      “疼嗎?”李肇喘息著將人抵在冰涼的桌案前,看著她散亂雲鬢下含怨的眉眼,自嘲一笑……

      突然,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那跳得極快。

      “可知孤這些日子,是如何熬過來的?孤很疼,這。”

      他鬢角的汗珠落在她的臉頰,涼得駭人。

      薛綏平靜地問:“殿下是要做奸夫?”

      炭火昏黃,交疊出屏風上二人扭曲的剪影。

      好似這背德的糾纏,在禮教的白紙上烙下汙漬,將皇室的體麵、兄弟倫常碾作粉塵……

      “平安。”

      “薛平安。”

      李肇啞著嗓子,緩緩展開長臂,顫抖著將她攏入懷,沙啞的聲音,低得仿若從齒間擠出來的呢喃。

      “你就當行行好吧。幫幫我。”

      沒有人知道他這些日子,是如何度過的,在被情絲蠱焚滅理智的每一日,都如同鎖鏈束縛在地獄的惡鬼,在欲望和幻想中被反複捶打……

      克製、隱忍,煎熬。

      生不如死。

      情絲蠱發作時,唯有她的氣息可讓他稍稍緩解。

      所以,他才會隨身帶著從她那順來的一方手帕,差點讓李桓撞破……

      才會在崇昭帝下旨後,嫉恨得血氣逆行,引發情蠱反噬,瀕臨失控……

      “別動!我不是胡亂發情的野獸……”

      李肇察覺到她的掙紮,聲音低低的。

      再一次輕輕蹭她的頸子,呼吸急促而紊亂,夾雜著淡淡的酒香。

      “我隻是想聞一聞,你身上的素心蘭香……”

      薛綏指尖顫了顫,觸到他心口的滾燙,“好聞?”

      “人間獨一,世無絕二”

      這時,他方才卸了力道,低頭吻了吻她的鬢發。

      “莫怕,李桓不在府。邱先生遞了密信過來,說有舊陵沼詔使消息,他帶著暗衛,連夜往棲霞山赴約去了。”

      薛綏:“……”

      李肇勾唇,“還生氣?”

      薛綏看見他眼底的光。那是比情絲蠱更為熾熱的妄念。

      她聽見自己軟化的聲音。

      “是你幹的?就為引開他?”

      “嗯。”李肇將頭伏在她的肩膀,像一隻受傷的野獸,本是頎長挺拔的個子,生生地壓下來,好似在等待有人為他舔舐傷口……

      “平安,我喜歡你叫我的名字。”

      薛綏抬起手,懸在半空又蜷起指尖,頓了頓,突然壓在他的肩膀上,神色冷硬了幾分。

      “李肇。”

      “嗯?”他答得輕淺,將她的身子攥得更緊。

      “我幫你。”薛綏突然掙開他的懷抱,走到榻前,撩開素絹帷幔,從枕頭下拿出玉衡師姐給她的方子,轉身遞給李肇。

      “這是我目前能尋到的,解情絲引最好的法子,至於情絲蠱……”

      當初,玉衡師姐說這東西就如同一個障眼法,借助的其實是情絲引的毒性。時間久了,便會逐漸失效……

      但李肇的情難自禁,以及她最近的心緒難安,漸漸讓她生疑,情絲蠱的真實存在。

      這才急於找玉衡問個明白……

      可是李肇就像一個溺水的人,難以自控……

      換以前,薛綏不會顧及他。

      可十年前的普濟寺,李肇救過她。

      她狠不下心,眼睜睜看他沉淪。

      何況他的失控和決絕……

      已然不是一個無情的合作者。

      再糾纏下去,不知道他會不管不顧地瘋成什樣子……

      薛綏不肯賠上自己。

      十年的漫長等待與籌謀,她付出了太多。

      大仇未報,夙願未償,她不會允許自己輕易放棄……

      但她可以放了李肇。

      薛綏凝眉沉吟片刻,斟滿酒杯。

      “等我找到情絲蠱的解藥,定會給你。你我買賣不成仁義在,半程相渡,也沒有結下仇怨。不如同飲這一杯酒,從此相忘江湖。”

      好久沒寫過感情戲……手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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