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夫人送來的禮物一一看過,大多都是不出錯的手工藝品,或者是此前在各國帶來的特色。當然了,現在這些都統一歸為秦國地方特色。
不過大過年的,秦時並未紮他們的心。
而新的一年,後宮諸夫人們的工作需要她們自己爭取以及跟隨現有腳步調整。更關鍵的,則是王子公主們。
年齡最大的公主文如今已能算是15歲。
在這個十七男兒就將上戰場的年紀,15歲以足夠頂門立戶,不可再當做小兒看待了。
秦時盤點著手頭該做的事,決定也為她加一加擔子。
其後是心明。
眾夫人們退下後,赤女服侍秦時去殿外散步,侍女們則迅速開窗通風,然後捧著爐中艾香細細燃燒。等到殿內重新暖融融,氣味也幹淨,這才又請王後回轉。
而這一番操作下來,心明進入殿內果然也沒什不適感,反而在安坐下去後,極輕微的長舒一口氣。她雖然年紀不大,卻自有一番沉靜色彩,秦時看著她,也實在擠不出什慈母胸懷。
因而隻公事公辦問道:“聽聞你的肺喘如今也好了一些?”
“是。”心明臉色蒼白,說話也柔聲細氣:“多虧王後關懷,較之往年亦稍稍好上些許。”往年十日,總有那七八日是要咳嗽的。
如今,十日卻隻有那三五日。
很難說是年歲漸長身體更強,還是因王後叫醫令隨侍調理有方。雖說每日練那些古古怪的強身法門有些不雅,但……
宮人們都暗傳這是昆侖秘法,隻因他們凡人身軀承受不得,所以才一時見不到什神效。
如今鹹陽宮中,暗地偷練這套法門的人可著實不少。
心明微微垂頭,想起自己與這孱弱的身體跟這座雄渾廣闊的鹹陽宮的格格不入,內心亦是決定堅持。秦時點點頭:“既如此,元日之後,你也一同在章台宮問政一一你可願意?”
心明愕然。
這是她完全未想過的事。
自己這樣的身軀,又是女子之身,阿母日常最擔憂的,不過是自己還未成人便……
日後沒有子息供奉,不得祭祀,來日入死國,依舊伶仃苦寒。
而如今這樣叫阿母擔憂傷懷的身軀,竟也能問政嗎?
“如何不能?”
秦時有些悶。
依她所見,整個秦國對女子雖有束縛,可縱觀她所熟悉的古代史,似這般開放的王朝已然不多了。公主文都能一同問政,王子乘虎亦是可以,心民怎就不成了?
心明呼吸急促。
此刻低聲道:“文公主乃是長姐,乘虎亦是王子之身……”
而她呢?
不過是秦王後宮中不受寵姬妾所生的、多病孱弱的女兒罷了。
秦時心中歎息。
她雖不懂醫理,可也知道如今秦國的醫療技術堪稱落後。
別說是傳揚後世引得島國巧取豪奪各種秘方的寶貴中醫藥典,就是治病方式,目前民間仍流行以巫祝為主、草藥為輔的方式。
中醫在如今有些係統,但卻還不夠係統。
在這個大背景下,心明和乘虎的身體雖有弱症,可未見得是調理不好的。
隻是,心明常年囿於自己多病體弱,又有齊八子這樣同樣傷感的阿母,多病多思,這才越發不自信了。看來,明年也要給齊八子加加擔子了。
她雖不至於令母女分開,但忙起來顧不上,這就很正常了吧?
而她命黑目記下的《傷寒雜病論》等重要醫書,成書成冊後便會由醫明帶去太醫院,從上至下,再由民間考課征調能人。
不說十天半月,三五年內總該有些大進步的吧?
三五年後,心明與乘虎才多大年紀?
有的是大把時間調理呢!
但貿然給人希望也不好,因而她便笑道:“久居宮室,難免心中抑鬱。況且來年我將要重用你阿母,你若常在宮中,她擔憂你,恐怕不能專心為我做事。”
“既如此,你去章台宮多聽一聽,學一學,應當也是有好處的。便是身子不適咳嗽,正殿與偏殿略有距離,也不妨礙。如果實在覺得不舒服,休息即可,亦不強求……”
她不必說完,心明已經快速又積極說道:“女兒願意!”
她想的!
想證明自己讀的書不是無用,想叫父王看到!
又或者……
她有時也想跟阿母分開一陣子。
但這想法實在不孝,此刻她深深垂頭,並不敢將之表露。
王子虔不必細說。
他雖魯莽,又沒頭腦,但吩咐的事倒也做成了。
如今單細胞生物滿心滿腦子隻裝著想要在今夜為父王獻寶這件事,恨不得將那隻寶匣捧在懷,秦時的詢問,不過是些吃吃喝喝身體康健與否等……
還沒問到工作與學習,他便已挺起胸膛,意態高昂道:“王後放心,我與父王一樣,每日都在演武場消磨許久的!”
他說著又翹起唇角,忍不住道:“雖是打算先獻給父王,但王後主持了這項工作,那這支簡易的信號鏡也不是不可一”
秦時:“……你先退下吧。”
大過年的,她如今還在工作已然不可思議了,誰還要看別的工作呀?
不看不看。
王子虔略有失落,但更多的是鬆了口氣:唉!王後這樣看重他,交代了這樣的軍中秘器,他卻不能第一時間獻上……
不看就好。
這是王後自己不看的!
再來是王子乘虎。
一段時日不見,他果然也長了一些肉,臉上的血氣都豐盈了一些。
秦時並沒有多說什,隻是寬慰道:“過了元日你才8歲,調養身體不在於一朝一夕,因而不可冒進。”“但你這樣聰穎,一身才學自然也不能浪費。等身子有了起色之後,我這亦有要事需要你親自督辦。“乘虎,好好休息。”
8歲的乘虎麵色白淨,頭發細弱,一雙眼睛卻是格外有神:“是,多謝王後賜昆侖秘法,又賜醫令。”他阿母別別扭扭不肯說,但他是記得的。
若有朝一日,身子如同大兄那般康健,哪怕是頭腦一一不行不行,還是不了。
像大兄那樣傻乎乎的,他不能的!
說起來,接待後宮是極鄭重的一件事,但就姬衡宮中這三瓜倆棗,連餘下子嗣都隻剩公主凡與公主嬋。至於王子虔與乘虎?
她二人一個才5歲,一個3歲,還是按照元日多一歲的算法來的。
宮人們退下後,甘泉宮重新安靜下來。
但這並不代表秦時的工作就已完成。
她又召來宮廚宮人等來回吩咐,又去看了一番成品。
再回來時,已經又開始更衣換裝。
接下來,就是於章台宮中的夜宴。
此行後宮諸人都將出席,她這王後,亦是要與大王一同就居高座,引得群臣參拜、覲見恭賀。這,亦是她第一次以這樣的政治麵貌與身份,出現在這樣的政治場合。
冬日的夜晚來得格外迅速。
如今才五點多鍾,宮中就已四處燃燈,殿外篝火熊熊,宮女侍從們來來回回,大臣們亦已經四處安座,聚會暢聊……
今日不必談工作,實在美妙啊!
其中最受歡迎的,當是賢士聞巽。
雖說對方不入朝為官,而選擇在王後麾下做客卿略有些奇怪,但其聞名天下,諸君也都是想結交一番的。
聞巽也有意與他們溝通。
王後此前所說卻有道理,他遠離朝堂,所得自由不過是行走略自由,可一生所學全無所展。再這樣下去,先師荀子也要化作故紙堆中的文字,再無人信奉其主張。
而如今,正好可試探大家的想法。
他最先去拜訪的,是宰相王複。
這位聞名天下的大秦相國,看起來其貌不揚,為人也並不張揚,言語間不是歎自己老邁,就是對對對,好好好……
他在旁圍觀,見哪怕地方小官前來拜見,略自吹自擂一番自己的政績,王複也溫聲附和,同樣給予讚許。
不僅沒有相國的威儀,也沒有上官的見微知著。
觀其人,觀其言行,對方麵對小官尚且如此,麵對秦王,自然也是對方說什便是什。
再看那位年輕的禦史大夫,對方今年幾經貶謫又起伏,如今在這殿中卻並不收斂
世人都歎暴秦,可看宮中官員們的態度,似乎秦王的暴虐並不施以下官。
他心中略鬆口氣,正欲上前深談,卻見對方盯著角落一尊琉璃天女散花燈一力讚歎,恨不能帶回家去。
其愛重虛榮享受的性格已初見端倪。
若放在以往,聞巽對這般奢侈愛物的性格是要生出偏見來的。
但在甘泉宮與王後對談,此刻競也能包容了。
他上前拜見,正想多問問,然而王雪元卻隻拉著他,並極力相邀,言稱家中也有王後所賜一尊琉璃寶樹,邀友人共賞……
聞巽:……
罷了!
再看看經學博士、廷尉、以及諸多官員,不必深聊,隻看大家對他到來的驚訝和疑惑便知,如今秦國果然並不崇尚儒家學說。
他心中覺得:果然如此。
卻又難免覺得有些黯然,殿內暖意融融,他卻隻有些提不起精神,轉而出了殿外。
殿外也並非一團漆黑。
四處都點燃了篝火,如今這廣闊的鹹陽宮隨處可橘紅色的火焰。
隻是頭燒的並不是柴,而是大塊大塊奇形怪狀的蜂窩煤餅
聽說王後是舍不得那些好木頭就這樣被砍伐燃燒,因而向大王諫言,言稱子孫後代亦需參天木,非數百年不可得。
如今既有煤炭,便叫它們再多長些年月吧,也為秦國以後多留一些好東西。
再走動幾步,凜冽的寒意漸漸被吸入肺腑,再想想此前與王後的應對,倒教聞巽頭腦又生出幾分振奮來。
然而就在此時,卻見前方有中年男女二人,身著錦衣一一這並非官服。
頭上雖也用了裝飾,可金器卻僅隻有一枚金簪,在火光映襯下躍躍生輝。
這並不是朝中官員。
二人麵上甚至還帶著些許緊張忐忑,此刻正反複左右踱步,口中念念有詞。
在這樣寒冷的天氣,額頭竟還生了淡淡的汗水。
聞巽不由好奇:“敢問二位,為何不入殿內?”
他同樣也未身著官服,隻見那二人也同樣細細定睛一看,這才拱手道:
“我二人並非上官,乃是行商。是王後寬容,因而方能有資格在今日入宮朝賀……”
烏商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歎息道:“實在是怕自己畏畏縮縮,令王後失望,這才出來多演練幾句祝詞。”
以他們的身份,自然沒資格單獨為王朝賀,但王後早使人傳話:夜宴之前,她會與大王一同傳召。那可是秦王!
烏由與巴夫人瞬間戰戰兢兢,在殿內燥熱不能呼吸,手腳發顫,這才趕緊出來透透氣,清醒一下。聞巽大為好奇:商人身份,莫非這就是之前說的那兩位,在秦國推廣煤炭的兩位嗎?
他原本還想著王後是直接下令叫這二人配合督辦,沒曾想,竟還在元日邀他們入宮來了!
如此殊榮,難怪這二位商人戰戰兢兢,誠惶誠恐。
聞巽默默思索一陣,突然又覺得:王後行事,如羚羊掛角,果真全無拘束。
隻不知這樣苛政嚴法的秦國,與那位前綱獨斷的秦王衡,又是如何能這樣包容對方呢?
而就在這時,就見一黃門衝衝前來:
“聞大人,大王聽聞您為王後客卿,特來相召。”
聞巽倒不驚訝,非是他自吹自擂,而是按照一貫招攬態度,大王總歸是要召見的。
然而他正欲抬步,卻見麵前的黃門又恭順道:“隻王後在旁說道:“一味空談,難出效率。以聞大人的為人處世,與其單獨召見一人,不如請大人在殿內稍坐,聽一聽巴夫人與烏商的行事。’”“亦看看她這大秦王後,值不值得聞大人竭盡全力效忠。”
黃門微笑著,半點不提大王因這句話而麵色不渝
即答應入甘泉宮,便理所應當全心全意為王後效勞。
一介草民,若非王後扶持,世有賢名又能如何?抵不得賦稅、禦不得外敵,亦未曾聽說有救助他秦國百姓。
如今召他入宮,對方還要衡量利弊再決定出力幾何……
章台宮後殿,姬衡眉目冷肅:“王後太過優柔,似這等人才不馴,要棄之不用,要刑杖相抵,利益惑之。”
“此刑德二柄,萬法皆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