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磕的頭磕完了,該喊的話喊完了,眾人紛紛起身。
山風吹著,香燃得很快。此時三柱香已燃盡,而大蠟燭肯定是燒不完。要等它燒完,那得半夜。趙有財指揮人收拾東西,紅布、三個腦袋給留下,剩下的炕桌、燭台、香爐都撤走。
看著被丟下的牛頭、羊頭,西山屯人很是舍不得。見此情形,王美蘭上前安慰道:“行啦,行啦,等過陣子,咱蓋完屯部,我再請咱大夥好好搓一頓。”
王美蘭如此說,西山屯人紛紛叫好,他們屯長最是大方,請客全是硬菜。
與西山屯人不同的是,一聽王美蘭又要往外散財,趙有財立馬就不樂意了。
但當著這些人,他又不好意思說啥,隻使小眼睛狠狠地瞪了王美蘭兩眼。
收拾好東西,眾人登車往家返。臨上車時,趙軍叫來解臣,交待說:“小臣,一會兒出了山場,你給這幫老鄉送回屯子啊。”
“哎!”解臣應了一聲,就聽趙軍繼續說道:“完了你讓老舅給你指道,你們上永利去一趟,到那兒打聽宋福安家,看他在沒在家。他要在家,你就說我找他,給他拉咱家去。”
“那他要沒在家呢?”解臣問,趙軍道:“他要沒在家,你就告訴他家人。等他是下班啊,還是幹啥回來呀,抽空上家找我一趟。”
“行。”解臣答應完,便上了解放車。
吉普車在前,解放車在後,兩輛車沿山路而下。
兩個小時後,吉普車在趙家老宅外停下。一家人往院走的時候,趙軍對王美蘭道:“媽,今天走前兒,我給青龍、黑龍牽走。”
那邊大院太大了,出門跟進大地似的,左右還都沒人。家就小兩口,晚上馬玲都不敢出屋。趙軍倒是敢,可出屋就感覺空的慌。
要是有了狗,那就不一樣了。狗不叫,心踏實;狗叫,心也踏實。
幾人進屋,就見金小梅等人正圍著解孫氏,議論解臣相親的事呢。
午後劉鐵嘴過來,說老鄭家那邊同意,讓解臣趕禮拜天過去相個親。
這幾天鄭權上班,所以約的是等到周日,解臣再過去。
趙軍、馬玲沒相親,是因為他倆從小就一個屯子,之前雖然沒怎說過話,但互相也都知根知底。所以,他倆那時候就沒有相親那一步。王美蘭托劉鐵嘴到馬家一說,馬家那邊沒意見,趙家就過去定親了。
而解臣需要找時間跟劉鐵嘴去趟鄭家,如果鄭家認可解臣了,解家再上門去提親。
鄭家能答應讓解臣去相親,這就是個好的開始。解臣條件不錯,現在又有像樣的工作,這事基本上是能成。
“嫂子、軍。”這時金小梅衝李彤雲招手,並對趙軍、王美蘭說:“今天有來賣貨的。”“嗯?”趙軍、王美蘭一怔,就見李彤雲捧著賬本過來,而趙軍順著金小梅所指,看到靠牆的桌上摞著三張灰皮。
緊接著,金小梅又拽開抽屜,從中拿出一個白布小包,道:“還收個熊膽。”
年後正月沒有來賣貨的,出了正月又趕上趙軍結婚,鄉鄉親都懂事,知道不能趕那時候來添亂,所以一直等到今天才開始來賣貨。
熊膽是陰幹的,顯然已經殺出來有一段時間了。而那灰皮是最近打的,應該是春獵的收獲。想必接下來的幾天,還會有人陸陸續續來賣山貨。
想到這一點,趙有財的心情瞬間就不好了。而這時,王美蘭打開李彤雲遞來的賬本,金小梅在旁道:“對了,嫂子,今天老徐炮來了。”
“嗯?”王美蘭聞言一愣,而趙軍問道:“他幹啥來了?”
“他不在哪兒聽說,我嫂子張羅買房子。”金小梅道:“他就說他家房子要賣。”
“他房子賣了,他上哪兒住去?”跟徐長林關係尚可的趙有財,問道:“他領老伴兒上山壓地窨子去呀?”
“壓啥地窨子啊?”金小梅笑道:“好像他們想投奔他兒子去吧。”
“那我一會兒看看去。”王美蘭如此說,是想幫趙威鵬買房子。
可這時,自打嫁到這家以後,一直很少說話的馬玲,忽然開口攔王美蘭,道:“媽,徐爺家那房子,咱不能買。”
“啊?”王美蘭一怔,就聽馬玲補充道:“就買了,咱也大整,門都得扒嘍。”
“啥?”王美蘭看著馬玲,疑惑地問道:“為啥呀,老閨兒?”
“他那房子朝西開門。”馬玲繃著臉,表情很嚴肅地道:“沒有福,壓不住。”
眾人聞言,紛紛詫異地看向馬玲,不知道她為啥說出這樣的話。
見大夥都看著自己,馬玲便解釋道:“我奶說了,寺廟才朝西開門呢。個人家不行,個人家這整,家沒福壓不住。”
老徐家那一趟房,他家是最西邊。當初為了占西邊那塊空地,徐家圍院子的時候,就朝西開的院子門。然後他家南北朝向的屋子,在外屋地接了個門鬥,這門也是朝西開的。
“唉呀!”馬玲話音剛落,就聽老太太神神叨叨地說:“好像徐長林他爹就是橫死的吧?”“嗯!”趙有財緊忙接話,道:“上山腳踩石頭縫子,一下卡那塊兒,卡蒙了。大冬天,凍死了。”
“他老娘好像也是有病死的。”老太太又道:“我記著那前兒,他老娘上集賣老黃瓜種去,跟人說說話,鼻子就淌血了嘛。”
封建迷信這些事,不管信不信,一說起來誰都能摻和兩句。
隨著馬玲起話頭,老太太、趙有財補充事例,或許不成立的事,漸漸被他們說的像真事似的。緊接著,王美蘭、金小梅等人加入討論。兩分鍾後,李如海接著一個小話茬摻和進去,然後……就沒別人說話的份兒了。
聽李如海旁征博引,將十八村各種事例穿插在一起,聽得眾人津津有味。
“給你,玲兒。”趙春抓把瓜子分給馬玲,她們邊磕瓜子,邊聽李如海講故事。
男人對李如海說的那些不太感興趣,解忠輕扒拉趙軍一下,問道:“兄弟,小臣啥前兒回來了。”“他也快。”趙軍道:“我讓他上永利接個人,不管接著、接不著,他一會兒也就回來了。”說完這句,趙軍又對解忠道:“解大哥,小臣要是給人接回來,你就陪我上趟永勝。”
趙軍話音落下,還不等解忠說話,那正口若懸河的李如海,忽然轉頭問趙軍道:“大哥,你上永勝是上老龐家嗎?”
“啊!”趙軍應了一聲,就聽李如海追問:“你要是需要給人道歉,你就等咱六叔回來,讓他跟你去。”
“道什歉?我給誰道歉?”趙軍沒好氣地說了這一句,而金小梅也感覺李如海的話有問題,當即說道:“你這孩子淨扯淡,多大點事兒啊,還至於讓你六叔去?”
李大智是營林場長,那在整個永安林區都是靠前的人物。
“。”李如海忽然一笑,道:“我聽我六嬸兒說,她跟我六叔一整就給人道歉去,他倆有經驗。”“我特……”大夥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李彤雲差點罵出聲來,李大智兩口子給人道歉隻有一個原因,就是她給人家孩子打壞了。
這時金小梅也反應過來,她抬手就朝著李如海後脖子抽了兩巴掌。
“啪啪”聲落下,李如海沒來得及捂脖子時,就聽屋外響起聲聲狗叫。
趙軍起身一看,就見解放車停在院外。趙軍不知道解臣帶回來宋福安沒有,他起身往外走,走到外屋地時,順著窗戶看出去,就見王強領著一個小個子走進了院子。
“咋給他整來了呢?”趙軍眉頭一皺,推門往外走去。
趙軍一出門,那小個子緊忙小跑奔趙軍而來。到趙軍跟前,便滿臉堆笑地伸出雙手。
趙軍下意識地伸出右手,就被小個子一把握住,然後拉著趙軍的手使勁的搖。
看到這一幕,趙家院的狗都以為他要傷害趙軍呢,紛紛朝那小個子發出聲聲咆哮。
那小個子不以為然,隻笑著問趙軍道:“趙組長,挺好的唄?”
“挺好,挺好。”趙軍笑著回應一聲,然後向王強投去詢問的目光。
小個子見狀,趕在往前說話之前,對趙軍道:“趙組長,老宋沒在家。完了你要有啥事兒,你就跟我說,我都能給你辦。”
聽他這話,趙軍不禁有些懷疑。而這時,李寶玉湊過來,在趙軍耳邊道:“張大哥說了,他辦這事能比那宋什強。”
“嗯?”趙軍聞言,忙去找張援民身影。可這一看才發現,張援民競然站在院外沒進來。
“大哥!”趙軍連忙向院外走去,並喊張援民道:“幹啥呢?咋不進屋呢?”
“我不樂意搭理他。”張援民瞥了那小個子一眼,道:“我回去了,兄弟。”
“這幹啥呢,大哥?”趙軍也是無語了,那小個子不是別人,正是張援民的叔伯哥張濟民。這哥倆不合,多少年都不來往,這事趙軍是知道的。而今天,是張援民給張濟民整來的,完了他還要走“援民!”這時,張濟民從後邊追過來,喊張援民說:“幹啥呢?你哥來了,你還走啊?那成啥事兒了?”
張援民沒說話,隻瞥了張濟民一眼。而張濟民絲毫不生氣,隻道:“聽說你家買電視啥的,完了給老楊家那幫親戚都整來喝酒來啦?我說援民,咱倆是叔伯兄弟呀,你安排酒怎不招喚我呢?”趙軍看向張援民,如果張援民要說句話,他就給張濟民打發走了。
可張援民還是沒搭理張濟民,他隻對趙軍道:“兄弟,哥家那邊兒有事呢,我先回去了啊。”“大哥。”趙軍抬手攔張援民,卻見張援民指著張濟民,道:“你上永勝,你領他去就行。”聽張援民在趙軍麵前舉薦自己,張濟民臉上不禁露出笑容。可下一秒,卻聽張援民話鋒一轉,道:“他特才狗呢,那年我跟你嫂子上山刨串地龍,讓特他給我好頓熊。”
張援民此話一出,張濟民臉色大變,道:“援民你說啥呢?哥那不是跟你鬧著玩兒呢嗎?”說完這話,張濟民轉頭衝趙軍笑道:“組長,我跟他鬧著玩呢。”
趙軍毫不掩飾地撇嘴,掃了張濟民一眼。
“行了,兄弟,你們該辦事兒就辦事兒。”張援民抬手往家的方向一指,對趙軍道:“完了你跟嫂子說,讓你嫂子回家。”
張援民知道,即便大老遠地給張濟民接來了,那不管咋地,趙軍咋也得留張濟民吃頓飯。
張援民理解趙軍,但他是絕對不會跟張濟民同桌吃飯的。
趙軍知道張援民的性格,別看他平時跟這幫人沒起脾氣。但在外頭,這人可倔了。
趙軍沒強留,張援民背著手就走了。而就在張援民往家走的時候,去年過完年,他在77楞場幹活認識的李遠、李偉兩兄弟正奔他家來了。
倆人沒找著張援民家,而巧的是他哥倆遇到了張來寶。
“小兄弟!”李偉喊張來寶,問道:“我跟你打聽一下子,張援民家在哪兒啊?”
“不知道。”張來寶語氣生硬地回答,自從他幾次給人指路挨收拾,張來寶也學乖了。
“咋能不知道呢?”李偉一怔,看著張來寶離去的背影。
“是啊,這是永安屯啊。”李遠往周圍望了望,然後對李偉說:“咱張大哥不說了嘛,咱來了一提外號,都知道他。”
“他外號?大褲襠啊?”李偉問,李遠搖頭道:“不是,好像叫什小豬什玩意來著?”“小豬羔兒!”李偉腦海中閃過一個東北人熟悉的名詞,但感覺這外號還不如大褲襠呢。
“·……”他兩兄弟的話,都被張來寶聽在耳中。張來寶轉身,笑道:“嗯,小豬羔我知道,不那個張援民嗎?”
“對,對!”李遠、李偉也是憨貨,要不然當年也不會聽信張援民火燒黑熊倉的“妙計”。“往那走!”張來寶回身一指,道:“就我身後那趟房,一直往走,最頭那兩家都是。”天地良心,這次張來寶還真沒給人指瞎道,但指完路後,他就奔小賣店跑去。
看著張來寶匆匆離去的背影,李家兄弟茫然地哢吧、哢吧眼睛,李遠有些遲疑地道:“這小子咋跑了呢?”
“能不能給咱指瞎道兒了?”李偉剛拋出一個問題,就聽到有人喊道:“李偉,你倆幹啥來啦?”“哎呀!”李遠、李偉一回頭,就見張援民從那邊走來,哥倆連忙迎上前去。
“你們是聽著信兒啦?”張援民如此問,還以為是自家買家用電器的事傳開了呢。
“啥信兒啊?”李遠瞪著眼睛,道:“張大哥,我們是來找你打黑瞎子。”
“黑……”聽到這三個字,張援民瞬間眼睛一亮,那顆沉寂許久的心又蠢蠢欲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