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6章 執一而為，無所不從；開辟境界，成就天理
「以有為求無為……」
呂不韋所言的仙道，與世間對道家無為的印象大相徑庭，但卻與錢晨所見諸天萬界的仙道文明極為契合，其中有極強的法家的痕跡。
換做他人，定會以為呂不韋乃是個道皮法骨，披著仙道之皮囊，實際上行的乃是人道之骨的路子。
但錢晨卻能理解呂不韋，他微微思忖，抬頭開口道：「執一，無為？」
呂不韋笑道：「是也！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便是大道也要生一，生二，才能化生萬物，許多腐道士以為清靜無為便能以道蒞天下，躺在那便能萬事如意，這不是無為，這是發夢！」
「無為是順水推舟，是順天應道，是循道而行，是聖人見水曰潤下，引導民眾開渠灌溉，順水道而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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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是懶漢躺在河邊，發夢天降大雨澆灌他的田地。」
「是聖人以製四時，春耕夏灌秋收冬藏，使草木之性合於節氣，而不是懶漢春天挖根莖，夏天采食莖葉，秋天尋覓果子，冬天就餓死了！」
「把無為理解為不作為的人，禽獸而已，禽獸更加順應大道，更加不作為，難道聖人的意思是人還不如禽獸嗎？」
「所謂無為，指的是順應大道，不迷失於萬物的紛雜，把握大道運轉那至關重要的一。」
「執一而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故而執一而為，萬物無所不從，執一而無為，更是如太上那般以道蒞天下了！」
錢晨想了想，忽而笑道：「那呂子所得的一，便是舊天那位天帝的一了！」
呂不韋點了點頭，道：「是的，我終究未能執一，而是隻執了二，隻把握到了舊天一生二那一步，由二取一，所以我所得終究並非大道，而隻是仙道。」
錢晨道：「舊天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乃是大道生昊天，昊天執力與德，將自身的力與德下放，而誕生先天神祇。」
「呂子所執之一，便是昊天之力吧！」
「所謂一生二，太極生兩儀，便指的是這二，必然是相互依存，缺一不可的存在，二不是兩個一，而是一的兩個麵。」
「所以昊天之力，不僅僅是無所不能的力量，不僅僅是指仙道代表的法力神通，而是循著昊天之德而為的力。執一無為，昊天之力是執一，昊天之德是無為，德與力亦是陰陽，力不失其德，德不失其力。呂子怕是隻看到了力，而沒有看到德……」
錢晨說到這突然恍然。
「不對，呂子亦是看到了德！」
「因為舊天之德唯有四個字強者為尊，因為舊天之力無所限製，強者無所不能。」
「所以呂子奠定修行境界，拋卻了一切偽飾，一切道德禮儀法度和言辭，都讓位於最赤裸裸的暴力，以暴力鑄就階級，讓仙道階級分明。在呂子看來，一切道德禮儀法度和種種外物，不過是三所生的萬物，唯有力才是那唯一，執掌唯一，則外物自附，一切道德禮儀法度和外物都會依附於暴力而運轉。」
錢晨感歎道：「應該說，呂子成功了大半。」
「如今的仙道，境界高就是可以為所欲為的，境界而自成法度，階級分明，尊卑自成。」
「呂子開辟仙道之前，修行者不知禮法，不明尊卑，小小巫徒，敢向巫士叫囂，一種巫法，一種神通，便可反殺比自己強橫千萬倍的強者。許多人根本看不明白自己的實力，用著過去的標杆衡量，依附於實力而分配的外物並不平衡，人們往往要通過爭鬥來重新衡量力量和分配外物，真是亂世也！」
「哪像如今通法煉氣金丹陰神陽神元神階級分明，自我之下皆為螻蟻，與我同階當是道友，而高我一等當是前輩。」
「每成一階級，自然被所有的人分配相應的地位。」
「便是再高的門第，再公認的道德，再嚴苛的禮儀，再森嚴的法度，也沒有通法敢和金丹叫囂，讓金丹蔑視元神真仙。」
「定境界，明尊卑，守強弱，上階級，呂子說是仙道之祖，當是名副其實啊！」
呂不韋苦笑道：「你這話說的真刻薄……」
「昊天之力，無所不能，加於萬物，無所不順。」
呂不韋歎息道：「仙秦之所以覆滅，便在於我這執一者，未能抓住那一，而是自以為得道，強行去抓那二中之一。執一無為，我既不能無為，又無法執一，故而仙秦覆滅，乃是我一手導致的。」
「求力而失德，行暴而忘法。」
「我所執之一，隻有昊天之力，嬴政是我的弟子，他後來更在我之上，在暴力上遠遠超越了我，替我執掌那一，但暴而無理，終究還是走錯了路！」
「這條路在舊天都極為偏駁，先天神祇看似執掌暴力，無所不能，但神道內部自有其秩序，一味追求仙道的力量，卻忽視了神道本來就代表的秩序，代表的昊天之德。」
「最後自然導致自我的毀滅！」
「這就是神道可以求力，而仙道不能的原因。」
「神道執昊天之力，是因為祂們是神，其根本就是一種秩序和德。而仙道執昊天之力，可仙本是人，人道雖然也有一種先天秩序，但那種秩序是變化的，發展的，並不接近永。」
「所以仙秦的發展一旦停滯，其內部崇尚力量的理念必然會導致其內部崩塌，甚至不如天庭。」
「這便是仙秦毀滅之後，我所反思的道理。」
呂不韋歎息道：「更何況最為德與力都最為完美的昊天，亦被太上所誅滅，可見舊天之道亦要適時而變。我執昊天之力為一，以其運轉新天之道，何其……何其狂妄和愚昧啊！」
「自那時我才知道，新天之力，已再非無所不能了。」
「就連元始道祖，亦有力不能及之處……仙道追求力量，終究隻是夢幻泡影！」
聽到這位仙道之祖，仙秦大方士親自承認仙秦的破滅是一種必然，錢晨亦默然無語。
如今世人修仙求道，多半求的還是力量。
難怪仙道一直未能開辟元神之上的境界，隻怕就是因為呂不韋執仙道牛耳的理念有所偏差，無法開辟後麵的境界。
呂不韋笑道：「好在仙道雖然求力，但是我開創仙道之時，終究以人道為根基。」
「仙字依人！」
「仙道無德，但是人道有德，仙秦覆滅之後，仙道的暴力雖然混亂一時，但最終還是導入了人道的溝渠之中，當然也被神道所謀奪了一部分。仙道所得的力量，最終沒有被用於滿足我等極度放縱的欲望，更多的一部分，還是導向了追求大道和善的道路。」
「也是太上道祖開辟元神，百家諸子以道果求大道，諸多教派歸於善的功果！」
呂不韋道：「若非如此，我真是罪莫大焉，沒有引導的力量，歸宿終究是毀滅啊！」
「自此之後，我便放棄了開辟元神之上的境界。」
「因為元神之上的境界，再怎開辟，也不過是更強的力量罷了！還不若就此求道，不再以力量衡量功果。」
錢晨點了點頭，問道：「呂子開辟仙道，我亦是一步一階修上來的，雖然呂子所說，求得乃是力量。但這修行的台階，終究是通向元神，呂子求得是力量，可太上不是，元神境界，自有其道，呂子開辟境界以求元神，必有所感。不知有何可以教我？」
「昔年定境界的時候，我的確嘔心瀝血。」
呂不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回憶起仙道蒙昧之時的種種。
「通法境是我苦尋上古法道的遺脈，搜羅天下巫法，去求了元始大天尊，請下符籙道果，才定下了諸天萬界法術修行的脈絡，更是不惜窮搜天下妖族餘孽，得罪五帝血裔，這才匯聚媧皇神藏妖族血脈大道以及五色神族的血脈，梳理出了神通之道。」
「如此才確定了仙道之力，神通法術的路子。」
呂不韋道：「最後才在封神榜下叩請元始道祖，定下了通法境界，感應符籙道果的門檻和途徑。」
「由此通法境界才能凝結法力符籙，修成各種法術，擁有遠勝其下的力量。」
「通法能修法術，不通法就修不了，這才讓此等境界強弱分明。」
「感應煉氣通法金丹陰神陽神，這一重重的境界乃是我窮搜上古諸多道統，苦心孤詣分割而來，所謂感應之道，乃是昔年太古巫道感應神祇，兼修神道的法門，又有感應巫法，藉助天地萬物的種種聯係，感應施法，更有元神之後，感應道果修成果位的法門。」
「以巫道之粗獷，其中繁雜可想而知。」
「我先是將感應道果的法門，化入所有修行境界之中，求得天地間那些圓滿先天的道果的感應之法，化入修行之道中，令其一步一階，感應自成。」
「真幻混元金丹符籙規矩造化時空……」
「天地之間種種圓滿道果猶如擎天之柱，撐起諸天萬界，我卻要尋到它們上麵的勾勾角角，將我所定下的境界給掛起來，支撐起來。」
「諸如感應一關，昔年我便尋遍真幻道果而不得，沒有真幻大道就難以觀想感應借假修真借法，隻是這一關，便讓我有無數辛苦。最後還是求得太上道的《太上感應篇》，這才將其中真幻大道融入這一境界，藉助來了真幻道果之力，得以奠定感應這一關的根基。」
「如此，才能在後麵煉氣一關，感應混元道果。」
「采混元道果顯化諸多道果之煉成真氣。」
「而隻有經過了感應諸多道果，采元煉成真氣，這兩關，才能在通法這個境界藉助符籙道果，以真氣書寫虛符，引動法道，煉成法力。」
「有了法力才能進一步，藉助感應撬動諸多道果的天地大道，藉助混元道果，采來更多的天地之精，藉助儀軌，法壇，外物修成一門門法術！」
「這些法術更要藉助符籙道果，以法力銘刻為真符。」
「如此一張張真符將種種繁雜法術返本歸元，將天地外力，將大道痕跡反向銘刻與修士性命之中，結成禁製，凝結法種，如此在藉助金丹大道的不朽之性，造化道果的造化之能，混元道果的元本源，在金丹境界，將法種融入我等性命之中，使之成為不再依賴外部條件，猶如本能一般施展的神通！」
錢晨聞言，由衷敬佩起來。
呂不韋開辟這些修行境界，非但要收納，尋找無數古老繁雜的道統，一點點梳理清楚那些修行道路，更要把握精髓，將其精要融入那些修行境界之中。
更要把握天地大道背後，那種種道果的本質，直指那些道路的本源。
隻有究其根本。
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
才不至於將一些無用的繁雜步驟摻入仙道，讓仙道境界被後人一步一步紮實，推演的時候成為屎山代碼。
這簡直是不世之功。
如果仙道，那些修行境界是程式語言開源協議，後麵那無數功法，法術，神通都是建立在其上的一個個程序。
那呂不韋簡直堪稱天道級的程式設計師。
就如錢晨所掌握的真幻道果。
與真幻道果聯係最深的感應一關，簡單來說，真幻道果使得借假修真成為了可能。
所以要由幻入真。
太上記憶中的那個世界，真幻界限無比嚴密。
根本不存在腦子幻想什，能改變物質基礎的可能。
但是諸天萬界之中，有真幻道果，藉助真幻道果之力，才能借假修真。
太上前世的世界，腦子觀想蒸汽機，並不會讓你一拳一腳打出砰砰的蒸汽來，更不會有附加做功。
但是在擁有真幻道果的這個宇宙，腦中觀想蒸汽機，越是接近真實，就真的能借來蒸汽機運轉的力量來的。
這便是感應！
呂不韋開辟仙道之前，修行者們就發現了真幻道果這般的妙用，開始藉助真幻道果來修行。
諸如在腦海觀想神祇，觀想日月星辰，自然萬象。
越是真實，越能借來他們所幻想的本體的力量。
如日月星辰，乃至神祇魔神這般恐怖的存在，借來一絲力量，循著它們的道路，便可向著它們靠近，這也是一種修行道路。
但感應不僅僅是真幻。
感應的本質是聯係，真幻隻是聯係的一種。
真幻造成了聯係，整體和部分亦造成了聯係，甚至命運，氣息的糾纏都會造成聯係。
所謂感應，本質就是建立聯係！
太古巫道的許多法術，就要藉助這種聯係，諸如用人的爪牙精血毛發施加詛咒，用生辰八字定位施展法術。
用到的都是感應之道。
人的爪牙精血毛發都可視為他們的一部分，那藉助這種聯係便可將部分的改變施加於本體。生辰八字和名字，亦與本體有著某種聯係，藉助這些聯係，便可感應施法。
這些都是感應！
但若不清楚這些感應的根本道理，不能直指感應之道的本源。
那仙道將感應納入其中，就不得不保留巫道的種種繁雜。
比如施展不同的法術，需要不同的感應方式。
諸如觀想一異整體部分命運氣數等等感應途徑。
那修煉某一種法術，求某一種道果，就需要那些巫道原本的途徑。
甚至會被感應的對象壟斷這些途徑。
所有修太陽之法的修士都需要拜太陽星君，所有修魔道法術的都要拜九幽魔神。
因為不能直抵根源，需要藉助大能的反向感應，才能通法。
這就成了屎山代碼……
仙道也就失去了發展的潛力。
而在呂不韋的手上，感應就直指根源。
所有的聯係，其根本的尺度就是強弱，而衡量聯係強弱的尺度可以有很多。
諸如感應對象的強大，這是神道根基，若是選擇此路，那修士感應必將受製於神魔！
但呂不韋直指根本，將感應聯係的關鍵歸於遠近。
而衡量遠近的尺度，便是真幻。
也就是越接近真實的感應越強大……
是呂不韋選擇了仙道在感應一關上的根基，以真幻之道，決定感應，而抵近大道。
如此，決定了仙道的修行是借假修真，而並非神道的通神！
呂不韋以真幻道果為尺度，去定義，決定了感應，而不是相反，由此造就了仙道修行的兩個底層法則。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因而諸法萬物源於道，可以形而上。
這便是大道本源和道法名形的漸次感應。
也就是所有感應的存在都有一個終極的根源——大道。所有感應，由感知外形，觀想命名，抽象成法，最後溯源得道。
一切神魔皆不是感應的終點，它們隻是道的一部分。
由此將一切感應，納入仙道，納入求道得道的途徑上……
這便是感應的歸元法則。
但大道無形，無名，如何歸元求道？還得落在真幻之上，即真理近道，偽理背道。
這就決定了仙道和巫道的根本不同。
巫道的通神借法，而仙道是借假修真。
至於感應的另一個底層法則是元，感應借來的力量，都要通過混元道果，通過元之道得以運轉，所以感應的下一關便是煉氣。
感應之變，為機！
動而不發。
一旦感應生發，便是氣機變化，由此煉氣，將所感應的一切大道，歸根結底還是落在元之上。
這便讓仙道路徑繁雜，但根基卻純而又純……
錢晨已然把握到了呂不韋想要說的關鍵，雖然口口聲聲說仙道求力，並不遮掩自己開辟仙道的目的，就是追求力量，創造一個基於力量的天然，天理的秩序，但是呂不韋歸根結底還是一個求道者。
他追求力量的道理，亦是大道！
所以仙道表麵上是追求力量，其本質，依舊契合了太上冥冥之中運轉的道德！
「追求力量的終點是大道嗎？」
「以力執道，常有偏差，但以道執力，未必不能啊！所以仙道這條路，才能脫離了呂不韋的執掌，脫離了仙秦的引導之後，繼續發展下去吧！」
念及此處，錢晨忽而看清了呂不韋身邊，那宛若宮闕，列柱分明，撐起無數井然排列磚瓦的道果。
天理道果。
以力執道，循著大道而行……
是為鑄造天理！
在這個擁有神通法力的世界，「強者為尊」就是天理。
呂不韋抓住了這道天理，執一而為，通過創造了修行的「境界」而運轉天理，創造了自己想要的秩序。
他將自己的價值觀念，選擇引導都塑造進了那些修行境界之中。
令循自己道路的人而強，將力量引導向自己想要的方向，因而鑄就了天理道果。
如此，在仙秦覆滅千萬年之後，他所鑄造的秩序依舊牢固。
不愧為造化道大方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