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宴會的邊緣，拉庫尼奧並沒有喝灌了鮮血的香檳，而是端著一杯綠蘋果酒。

    這種出產自聖聯，酸甜口味的酒，是唯一能夠察覺其中是否有血的酒。

    到現在了，拉庫尼奧依舊拒絕服用莉莉絲之血或人血。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這種堅持是為何來？隻要他一喝下莉莉絲之血，馬上就能變成吸血鬼伯爵。可他為什如此抗拒去喝呢？拉庫尼奧自己都不太明白。

    麵對那些篝火旁的喧囂，他靜靜抿了口酒。

    人與鬼的悲喜並不相通，拉庫尼奧隻覺得他們吵鬧。

    他同意塞繆加的計劃，並不是覺得這一招有多高明，而是不得已為之。

    碎石原方麵光靠正麵硬耗有些扛不住了。

    安德烈在指揮上的確是有一手，對局勢的把握非常到位，攻防轉換非常靈活。

    尤其是他善於抓戰機的能力，動不動就在王庭軍隊分兵或換防時發動進攻。

    非要形容的話，就像是一隻滑不溜手但長了一口利牙的泥鰍。

    如果換成年輕的時候，拉庫尼奧真敢和他交交手。

    但拉庫尼奧是真的老了，他都快是百歲老人了，精力實在不濟，經常跟不上安德烈的操作。但這隻是原因之一，根本原因，其實還是因為政治因素。

    天啊，為什政治就不能和軍事分開呢？

    “拉庫尼奧閣下，怎不喝啊？”一名醉醺醺的吸血鬼走來，端著個玻璃酒杯，“你不要客氣，來，換大盞。”

    “我不會喝酒，會導致我頭暈。”拉庫尼奧認識這個吸血鬼，科瓦奇·拉繆爾，一位男爵級的吸血鬼。拉繆爾氏族，則是布拉赫氏族下屬的分家氏族。

    拉庫尼奧立刻反應過來他的來曆與目的，轉身就想要走。

    可他還沒走開，就被科瓦奇拽住了手臂：“哼，想逃，大家都喝酒，為什你不喝？”

    “我不愛喝酒。”

    “那你酒杯裝的是什？”

    “不過是蘋果汁而已，為了長久保存而發酵了。”

    “那不還是人類的東西！”科瓦奇的聲音越來越大，吸引了在場不少吸血鬼的目光。

    在北路軍的幾個吸血鬼將領之中，拉庫尼奧還是有點麵子的。

    因為一旦拉庫尼奧喝下莉莉絲之血，立刻就是北路軍的軍主。

    隻是，現在的這批吸血鬼卻不歸屬於北路軍，而是歸屬於王宮禁衛。

    為首的塞繆加·布拉赫則是第三使團的使團長，或者就叫第三使徒。

    作為中央軍，他們需要給地方軍好臉色看嗎？顯然是不需要的。

    那拉庫尼奧作為吸血鬼中唯一一個人類，過於紮眼了。

    尤其是他還一副心懷故國的樣子，對於種族自信的塞繆加來說，更是叫鬼惡心。

    你個人奸，故國故人都滅了，當了叛徒還三心二意，那就是絕對不忠誠。

    不忠誠怎辦？喝下源血，把你變忠誠!！

    “喂，覺得我們的血酒不合你的口味？”科瓦奇一副醉漢模樣，攔在拉庫尼奧麵前，“還念著你那些人類同胞？”

    暗暗咬緊了一下牙根，拉庫尼奧往後退了一步：“我不太舒服，就不喝了。”

    “不舒服？不舒服也不行。”科瓦奇冷笑一聲，伸手抓住拉庫尼奧的手腕，把酒壺湊到他嘴邊，“你不喝就是不給塞繆加使團長麵子，你一個人類叛徒，居然還敢擺架子？”

    拉庫尼奧用力掙紮，想要推開科瓦奇，卻也不敢傷到他。

    科瓦奇的力氣極大，在拉庫尼奧不動真格的情況下，還真沒法掙開。

    周圍的吸血鬼們都圍了過來，起哄的，嘲諷的，眼神滿是輕蔑。

    吸血鬼與人類的生理區別很大，但智慧生命內在的某些本質卻難以改變。

    不要說吸血鬼，矮人、半人馬、獸化人，乃至稍有智慧的動物族群之間，都有黨同伐異的習慣。盡管這隻是一個宴會上的小小插曲，但其實已然把一部分血淋淋的現實展示出來了。

    在王庭，盡管瑟法葉大度地表示允許一部分人類仆從軍保持彌賽拉信仰和人類血統。

    可實際是，在王庭，人類永遠是牲畜，就連作為奴隸的血仆都算不上。

    哪怕拉庫尼奧當了多大的官，立下了多大的功勞，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可他並不想成為吸血鬼，他隻是想要借吸血鬼之力，複興金雀花王朝而已。

    金雀花王朝可以變成吸血鬼血統，不少王庭的氏族都是人類貴族變的，他不反對。

    可是他一旦成為吸血鬼，就要長生，就永遠無法上天國。

    最令他感到絕望的，就是在漫長的壽命後，於史書上看到對自己的評價。

    這是他最恐懼的事情。

    這時，更多的吸血鬼圍上來，甚至是開始支援科瓦奇。

    “一個人類叛徒，居然還敢蔑視吸血鬼貴族？”

    “人類就是低賤的血食，你不過是個運氣好的寵物，居然還敢不喝我們敬的酒，欺天了！”“彌賽拉來了王庭都得敬酒！”

    最令拉庫尼奧心寒的，就是現場明明有不少北路軍的吸血鬼。

    可是他們既不支援也不加入，隻是淡淡在外圍看著，甚至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感覺。

    他們從來沒把他當自己人。

    科瓦奇見狀，抬手就準備強行將酒灌入拉庫尼奧口中，卻被塞繆加喝住：“住手！”

    滿嘴油光的塞繆加手中端著兩個酒杯，漫不經心地走了過來。

    科瓦奇剛來邀功，就見一腳飛來，登時翻滾了六七圈，砸斷了一節柵欄才停。

    眾吸血鬼目瞪口呆中，科瓦奇卻是趴在地上不住地哀嚎。

    塞繆加冷哼一聲：“他是瑟法葉陛下任命的司令，你是什東西？”

    這是塞繆加唯一尊重拉庫尼奧的地方。

    “拉庫尼奧閣下，我替他給您道歉。”塞繆加將酒杯塞入拉庫尼奧手中，“來，我敬你一杯。”正如其他吸血鬼所說，彌賽拉來了都得敬酒。

    由於吸血鬼特殊的生理結構，無法從正常的活動中獲取樂趣。

    於是他們反而形成了一種特殊的飲酒文化，或者一種禮儀，甚至能關乎到氏族的榮耀。

    塞繆加的行動可以說是給足了拉庫尼奧麵子，卻也是逼著他喝下血酒。

    拉庫尼奧盯著酒水中的倒影，一言不發。

    人類出現在吸血鬼高層，讓吸血鬼們感到恐懼，對拉庫尼奧的圍獵就是因此而來。

    甚至這次的行動都是因此而來，本來塞繆加帶著的新軍應該直接馳援培根堡的。

    但他非要來這一手，試圖調動敵軍，卻忘了背後的風險。

    哪怕拉庫尼奧知道有風險，他也還是不得不捏著鼻子由著塞繆加來。

    還不是因為，他隻是一個外人！

    如今這杯酒，就是逼著他低頭，逼著他當奴仆。

    他是萊亞王國的將軍，是金雀花王朝的臣子，怎能當奴仆呢？

    望著那杯中酒，拉庫尼奧隻覺得人生中沒有哪一場仗這艱難。

    塞繆加的眼睛越眯越小，空氣漸漸沉凝。

    要知道，就算拉庫尼奧強行不喝，塞繆加也沒法拿他怎樣。

    他們都是瑟法葉任命的，幾乎沒有高下之分，塞繆加的行為本質是想要奪拉庫尼奧的權。

    正如他沒看到進攻狼橋郡的風險一般，他也沒發現逼拉庫尼奧敬酒的風險。

    篝火劈啪的響著，宴會隻剩風聲，沒人敢說話，隻是定定看著兩個手拿酒杯卻遲遲不喝的男子。好在這尷尬的場麵並未持續多久，一名氣喘籲籲的仆從軍士兵便衝入。

    謝天謝地，這個混蛋打斷了這段尷尬的沉默，將一人一吸血鬼都解放了出來。

    “急報，急報，來自肥牛堡的急報！”

    “怎了？”暗恨地瞪了拉庫尼奧一眼，塞繆加端著酒杯，主動迎上去。

    “聖聯軍隊，北進了！”傳令兵咽了口口水，“他們根本沒有管狼橋郡的戰團，近五萬軍隊，正在朝藍紋堡與肥牛堡進發！”

    “眶當”一聲，塞繆加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上，摔的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