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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苔嶺煙塵混雜著血腥餘味,被劍氣蕩開。

    沉屙化為一縷細小金線,在空中繞掠了數圈,緩緩歸落於黑衣年輕劍仙眉心,叮咚一聲,落魚歸淵。謝玄衣冷漠看著以頭叩地,五體跪伏的男人。

    傳送陣符燃起的輝光徐徐散去。

    元繼謨額首被劍氣洞穿,鮮血源源不斷從中流淌而出…

    這是“必死”的傷勢。

    但謝玄衣卻沒有讓他就這死去。

    上路歸上路。

    有些人,可以慷慨贈其一死。

    但元繼謨……並不屬於這一範疇。

    謝玄衣出劍之時,在沉屙劍尖蘊含了一縷生之道境,夾雜著極其微弱的不死泉水汽。

    殺人,亦救人。

    這股生機在元繼謨顱內擴散。

    “……”

    跪倒在地的男人,本來準備迎接死亡,感應到這股生機之後,驟然瞪大雙眼,喉嚨發出艱澀喊聲。他沒有死。

    但接下來的痛苦,比死亡更加折磨!

    謝玄衣揮了揮衣袖,沉屙已經歸鞘,但一旁山道林間卻倏忽刮來一陣大風,大風過境,淩厲殺意貫穿落下……一場拿捏極其精準的“滅之道雨”凝聚在元繼謨頭頂。

    半炷香後。

    苔嶺山道,駛來數輛馬車。

    今日皇城沸亂喧囂,皇城司權利更迭,忙得不可開交。此刻趕來苔嶺“收拾殘局”的正是方圓坊錢三。“謝兄”

    遠遠便有神念傳來。

    錢三雙手攏袖,遙遙行了一禮,笑意盈盈。

    他隨意瞥了眼苔嶺山道,看到被滅之道雨籠罩,緊緊蜷縮身子的元某,忍不住挑了挑眉,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

    這滅之道雨的可怕威力,他先前在南疆陵墓已經領略見識了一次………

    元繼謨倒也真是個“幸運兒”,臨死之前,能夠獨享這場道雨。

    “錢掌櫃。”

    謝玄衣點了點頭,回了一禮。

    “謝兄太客氣了………”

    錢三笑著開口,聲音認真說道。

    先前南疆那場動蕩,謝玄衣救了他一命,他還沒有找到機會道謝。

    後來諸多變動接連發生。

    錢三自顧不暇。

    而今大局終於落定,他上前再次行禮,聲音誠懇說道:“上次南疆,錢某欠你一條性命。以後若有吩咐,謝兄隻管開口,錢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你我之間,何必多言?”

    謝玄衣搖搖頭,微笑說道:“陳鏡玄那邊還好?”

    “一切都好。”

    錢三緩緩道:“先生那邊已在煙雲湖處理了“煙邪’。書樓為今日籌備了多年,關於仁壽宮和皇城司的孽黨成員,早已列在名單之上。涉案之人已經押入地牢,審查定刑,約莫還需要數日。”

    “那便好。”

    得到這消息,謝玄衣稍稍放寬了心。

    “謝兄。”

    錢三望向苔嶺那邊,沉聲說道:“先生叮囑,這元繼謨臨死之前,需要抽離“魂魄’。書樓有秘術,隻要取其一片魂屑,便可以借助【渾圓儀】慢慢拆解。”

    “嗯……我留著他在。”

    謝玄衣平靜道:“就等你來。”

    沒有急著送元繼謨上路。

    一方麵,是要讓其飽嚐痛苦。

    另外一方麵,是要等書樓這邊趕到,收集魂魄……這家夥的魂海藏著太多秘密,有些秘密元繼謨一輩子都不會說,即便借助【搜魂】也無法得知,這種情況就需要動用【渾圓儀】,以及【監天術】了。“嘩!”

    謝玄衣走上前去,輕描淡寫揮了揮衣袖,拂散滅之道雨。

    跪在地上的元繼謨,衣衫鱗甲盡數破碎。

    渾身肌膚血肉沒有一片完好……

    這極其淒慘猙獰的一幕,落入錢三和謝玄衣眼中,兩人卻沒有露出憐憫神色。

    早些年。

    被皇城司押入地牢的那些“無辜者”,所受刑罰,並不比這輕。

    有些人死的時候,比元繼謨現在還要淒慘。

    滅之道雨停下,元繼謨已經說不出話了,他渾身顫抖,像是一頭皮包骨頭的枯瘦野鬼……不得不說,這家夥生命力足夠頑強,幾乎快要趕上了南疆那些邪修偽聖……

    “這還能活?”

    錢三忍不住開口驚歎。

    “我送了他一些“好東西’,幫他續了續命。”

    謝玄衣言簡意賅。

    錢三嘖了一聲,沒有多問:“謝兄,收集魂屑的過程,沒什特殊的……接下來需要你動用“搜魂’。一邊說著。

    他一邊從袖中取出一枚金線編織的長匣。

    “好。”

    謝玄衣點點頭,伸出手掌,按在元繼謨天頂。

    轟!

    下一刻。

    磅神念湧出……如果有可能,謝玄衣是希望【搜魂】能夠成功的。

    但正如自己先前預料的那樣。

    這家夥的魂海極其脆弱,而且似乎附加了特殊禁製。自己神念剛剛湧入其中,就導致了神海崩潰元繼謨慘嚎一聲,雙眼直接翻白。

    他的神海哢嚓一聲,碎裂開來

    謝玄衣皺了皺眉。

    “唰!”

    但見一旁錢三,不急不忙打開金線匣,掐訣施術,輕輕默念,元繼謨眉心頓時撕開一道血口,一縷漆黑光華掠入金線匣中,匣子應聲閉合,錢三同時停止施術,將金匣收好。

    “就這結束了?”

    謝玄衣有些詫異。

    “結束了。”

    錢三微笑說道:“這姓元的掌握仁壽宮大量秘辛,以妖後行事風格,絕不會留下這一個禍害,所以外界的【搜魂】大概率會以失敗告終……先生會以【渾圓儀】進行因果逆推。”

    謝玄衣看著元繼謨屍體,若有所思。

    “關於十年前的那些事情,先生一直記掛在心。”

    錢三頓了頓,補充說道:“元繼謨的神海拆解之後,應該能夠得到十年前“月隱案’的不少細節。”謝玄衣張了張嘴,剛想說些什。

    不遠處忽然響起一道極其親昵的呼喊。

    “兄長!”

    馬車車簾被掀開。

    一道紮著羊角辮的紅衣瘦小身影,飛撲過來,重重撞入了謝玄衣懷中。

    “薑凰?”

    謝玄衣有些詫異,望向車廂。

    車簾掀開往內延伸的陰翳,坐著一位道袍女子。

    唐鳳書與謝玄衣對視一眼,微微頷首,重新放下車簾,如此便算是見過。

    北海一戰結束。

    謝玄衣將薑凰托付給她和陳鏡玄。

    如今。

    她將薑凰還回,算是不負使命。

    “謝兄,錢某這邊還有一些瑣事要處理,恕我先行一步。”

    錢三看到這一幕,露出會心一笑,他極其識趣地開口,而後就此退下。

    馬車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兄長,你還好吧?”

    薑凰根本沒去管那些有的沒的,她仰起頭來,伸出手掌,捏了捏謝玄衣下巴,又捏了捏謝玄衣肩頭。她雖然“年紀小”,但不是傻子。

    北海蘆葦蕩一別,雖然隻有十數個時辰。

    但她知道。

    大穗劍宮一定是出了很嚴重的事情……

    大兄和兄長,都不願意讓自己回去!

    “好著呢。”

    謝玄衣有些無奈,蹲了下來,任由薑凰捏著自己麵頰,笑著問道:“你瞧……沒掉皮,沒掉肉。”“是軟。”

    薑凰仔仔細細捏了一圈,確認謝玄衣平安無事之後,小家夥長長舒了一口氣,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先前北海道別之時,我還以為我們再也見不到了呢…”

    妖族也有心湖感應。

    越是天賦異稟的大妖,心湖感應越是敏銳。

    謝玄衣知道,薑凰當時的預感,不是假的。

    他沉默片刻,凝視著眼前天真無邪的小丫頭,輕聲問道:“薑凰,你有沒有覺得有哪不一樣?”聖後死後。

    將所有修為遺藏盡數送往了北邊。

    如果凰族血裔彼此之間當真存在感應,共鳴……

    那藏在薑凰神海深處的某座鳳凰秘藏,說不定已經被打開了。

    “哪……不一樣?”

    薑凰愣住了。

    她望著謝玄衣,撓了撓頭,有些困惑問道:“什不一樣?”

    一大一小,就這對視了數息。

    “沒什。”

    謝玄衣笑了笑,伸出手掌,按了按薑凰腦袋,柔聲說道:“你想見見辭鏡大兄,我送你回劍宮。”“大兄固然是想的。”

    薑凰嘻嘻笑了笑,雙手拽住謝玄衣衣袖,小聲道:“但是能不能不要急著回去?”

    謝玄衣挑了挑眉。

    “好不容易出來一超……”

    薑凰壓低聲音:“你和大兄都平安無事,咱們是不是可以不用急著回去?”

    謝玄衣道:“你想?”

    “我想兄長帶我逛逛。”

    薑凰眨了眨眼,哀求說道:“每日都在劍宮後山修行,練拳,實在乏味。”

    “你想去哪。”

    謝玄衣笑了笑,寬聲問道。

    “去我們曾經去過的地方。”

    薑凰端詳著謝玄衣的神色,小心翼翼說道:“從北海回來,路過鯉潮城,陳先生和唐齋主都太忙,我沒敢開口。”

    “你想去鯉潮城,去北郡?”

    謝玄衣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這倒不是問題……不過眼下,我有幾件瑣事要先處理。”“兄長可以帶著我嗎?”

    見謝玄衣沒有拒絕,小家夥兩眼放光。

    謝玄衣隻得無奈一笑,點頭答應。

    皇城北郊,群山坐落,隱成環首銜珠之勢。

    這乃是大褚王朝赫赫有名的“武運龍脈”坐落之處。

    楓葉飄搖,山林遍染大紅之色。

    謝玄衣帶著薑凰走在山林之間,紅葉哢嚓作響。

    謝玄衣停下腳步。

    視線盡頭,林深之處,立著兩道背影。

    一老一少,一紅一白。

    “……兄長。”

    薑凰攥著謝玄衣衣袖,聲音有些不安。

    她在不遠處紅袍老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令人驚懼的強大力量。

    這是陽神境?

    而且還不是一般的陽神境!

    “別擔心。”

    謝玄衣拍了拍薑凰肩頭,柔聲道:“就在這等我。”

    林中兩道身影,正是葉祖,以及周曾。

    先前大穗劍宮斬殺妖後之時……

    謝玄衣感應到了外界抽離龍脈的三股力量!

    一股來自北海,由陳鏡玄發動。

    一股來自道門,應當是由鈞山大真人掌控。

    還有第三股……

    按理來說,秦祖已死,武謫仙也殞命南疆。

    這武運龍脈應當失主才對。

    但謝玄衣心中卻冥冥浮現出了一道身影,此刻他來到山中,印證了自己的想法。

    兩座石質墓碑,坐落於楓林盡頭。

    石碑上篆刻著秦祖,武謫仙的尊號,字跡遒勁有力,乃是由葉祖親自拓下。

    楓林盡頭。

    一麵石壁散發著淡淡金光,上刻“大褚武運”四字,這乃是秦祖平日打坐修行的道場,由武宗大陣籠罩庇護,外人不得入內……

    而今。

    秦祖殞,武謫仙歿。

    偌大武宗,便隻剩周彭挑大梁。

    莫說武宗……整個大褚武道,都衰敗勢微下來。

    “小謝。”

    葉祖回過頭,望向身後年輕人,輕聲道:……你來了。”

    對於謝玄衣的到來,他並不訝異。

    老人目光越過謝玄衣,望向緊張攥袖的羊角辮小姑娘,意味深長地傳音問道:“這就是那頭鳳凰?”謝玄衣點了點頭,薑凰的妖氣藏匿再好,也瞞不住葉祖這種級別的大修士。

    “你師尊和妖後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吧?”

    葉祖想了想,還是開口。

    對他這個歲數的大修行者而言,很多秘密,並不是秘密。

    關於妖後和趙純陽的事情……

    他還是知道些許的。

    謝玄衣輕歎一聲:“葉前輩,我知道的。”

    “你知道便好。”

    葉祖溫聲說道:“這個小姑娘看起來不錯,麵相和妖後不一樣,不是瘋子。但現在不是瘋子……不代表以後也不是瘋子……元凰剛剛落入皇城之時,曾有一段時間,被太皇許以自由。她可以自由出入四境,隨意離開皇宮。”

    “還有此事?”

    這樁舊事,謝玄衣倒是未曾聽聞。

    “有……誰還沒做過一些荒唐的事情?”

    葉祖淡然笑了笑:“太皇覺得他已經征服了這頭鳳凰。即便給她自由,她也不會離開自己。”謝玄衣沉默了。

    “事實上,太皇也沒錯,元凰後來擁有了極大的自由,也的確沒離開大褚。”

    葉祖意味深長說道:“但這瘋女人卻險些毀掉了大褚的千年基業。塵歸塵土歸土,如今大局既定,日後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也不知太皇若是地下有知,看到元凰締造的這些麻煩,會不會心生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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