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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元山前。

    道袍燃盡如燭火,飛灰飄散似流螢。

    燭道人就這燃成了灰燼……

    衍微真人,曆塵,舒寧,雖低著頭,神念卻瞧見了這一幕。

    三人心頭一凜,將頭顱埋得更低。

    燭道人修行不濟,可再不濟,也是一尊陰神。

    彈指之間,將其化為飛灰。

    放眼道門,也隻有逍遙子掌教有這般手段。

    此刻,三人心中更加確信,此刻在天元山門前顯露身形的,便是掌教本人……隻是本尊依舊在秘境之中閉關,所以不便外出,隻是以一縷神念顯聖。

    那道渾沌身影,做完這些,默默撣了撣衣衫。

    他看著燭道人散去的灰燼,輕聲說道:“都散了吧。”

    隻此一句。

    三人如蒙大赦,連忙叩謝,而後退去。

    唯有鈞山真人仍然留在原地。

    待到遠處三縷流光盡數消散,鈞山真人才歎息著開口。

    “你……演得不錯。”

    那渾沌身影怔了一下。

    逍遙子那被霧氣籠罩的麵容,似是挑了挑眉:“哦?”

    “有師兄三分神韻。”

    鈞山真人背負雙手,悠悠說道:“但終究還是差了一些……你說的話太多了。”

    “可是……我隻說了一句話………”

    逍遙子苦笑一聲。

    自始至終。

    他隻對眾妙齋主說了一句話。

    逍遙子揉了揉眉心:“他們應該沒人看出來吧?”

    “放心。他們……不了解你。”

    雖是識破了這縷渾沌化身的真偽,但鈞山真人還是下意識將眼前虛影當做了師兄。

    說完這句,他停頓了一下,神色複雜道:“天元山……到底怎了?”

    渾沌化身沉默下來。

    他伸出手,讓開路徑,示意讓鈞山真人親自入內。

    片刻後。

    懸崖瀑布之內,多了一道身影。

    鈞山真人坐在大陣中央,緩緩抬起頭來,注視著這由萬千符篆搭建的高聳天井,他已經知曉了天元山所發生的事情。

    此刻的道袍稚童神色之中散落著淡淡哀傷。

    昔日道門,何其輝煌。

    而今空空蕩蕩,淒淒慘慘戚戚……

    飲鴆之戰結束後,他一共就隻剩兩位師兄。

    崇龕走上歧途,自取滅亡。

    逍遙子則是神遊虛空,不知所蹤。

    “到頭來,還是緣慳一麵……”

    鈞山灑然笑了笑,道袍在凜冽風中肆意飄搖,他本以為自己能夠在天元山見到掌教師兄一麵。“前輩……”

    鄧白漪怯怯站在身旁,神色有些愧疚。

    鈞山真人出於信任,將這份重擔托付給她,但結局卻變成了這樣。

    鄧白漪覺得是自己弄砸了這一切。

    “你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鈞山望向鄧白漪,誠懇說道:“如果沒有你,今日道門紛爭不會結束。”

    喪鍾不響,廝殺不止。

    鈞山內心深處其實並不希望崇龕這死去……可他也很清楚,崇龕不“死”,這一切隻會變得更糟糕。“逍遙子掌教……當真回不來了?”

    鄧白漪看著漫天符紙,忍不住喃喃。

    天元山有這般渾厚元氣。

    難道就真召不回一位神遊修士?

    “道門丟了龍脈……”

    鈞山搖了搖頭。

    鄧白漪境界低微,不明真相,難不成他還不懂?

    失去龍脈便等於失去錨點。

    想要召回師兄,就要先拿回龍脈……那條龍脈被崇龕獻給了聖後,以如今道門實力,該怎去拿回龍脈?

    “等等”

    便在此時。

    鈞山真人怔了一下,在萬千符陣之中,忽有一道靈光閃過。

    他抬起頭怔怔看著如棉絮一般的流雲。

    未來道境在此刻與虛空產生了響應一

    他看到了支離破碎的未來剪影。

    符陣,流雲,北海,巨樹,金線,飛劍……

    這一幕幕剪影在鈞山真人瞳孔之中倒映掠過。

    前麵這些破碎倒影其實都不重要。

    鈞山在道境指引下,看到了一幕最重要的畫麵。

    一頭奄奄一息的鳳凰。

    被釘在巨樹之上!

    道境指引就此終結,道袍稚童蒼白的麵容忽然生出了紅潤血色,他驟地站起身子,死死凝視著這座巍峨恢弘通向雲穹的雪白天井,掌心因為指尖過度用力,而掐出鮮血。

    “不……還有機會……”

    他聲音沙啞開口,話音滿是驚喜:“我們……還有機會!”

    道門龍脈被聖後取走,幾乎不可能再重新拿回。

    可若是聖後命之將熄呢?

    若是有人已經嚐試以皇血為引,準備拔除聖後聚齊的龍脈呢?

    金線編織的巨樹之下。

    少年少女,並肩而站,他們立於陳鏡玄身旁,一左一右,神情肅穆凝重。

    “準備好了?”

    陳鏡玄伸出雙手,輕輕攬住褚因褚果的肩頭。

    他深吸一口氣。

    少年郎與少女對視一眼,緩緩點頭。

    唰。

    二人給出確認訊息那一刻,虛空開始崩塌破碎,金線編織的虛無洞天在這一刻被滔天海浪擊垮,陳鏡玄帶著褚因褚果從洞天回歸北海,小舟乘著滔天風浪登上天地頂點。

    在這一刻,整片海域仿佛都被一股神聖力量籠罩!

    唐鳳書盤膝懸坐,施展法相,那位手持拂塵的女子天尊竭盡神通,將方圓數的海水盡數撥開……萬千水龍呼嘯,陳鏡玄帶著兩位皇血子嗣墜入海底,直接落在幹枯“大地”之上,無數金線鋪就成一座金燦長梯。

    褚因默默咬破五根手指,向著海底按去。

    褚果則是以傘劍春風在掌心割了一道長口。

    金燦鮮血拋灑。

    海嘯轟鳴。

    伴隨著皇血的灑落,直抵大褚皇城的“北海龍脈”在這一刻發出回應,陳鏡玄雙手合十,默默結印,億萬金線開始憑空勾勒,化為一道道晦澀複雜的符篆,最終呈現匯聚在兩位皇子皇女麵前的,便是兩縷纖長筆直的流光,如劍一般。

    褚因褚果對視一眼,不約而同伸出手掌,握住這縷細長金光。

    他們的皇血流淌蔓延,將金光染得更加金燦。

    兩人望向陳鏡玄。

    目光交匯。

    無需更多言語。

    褚因褚果已然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下一刻,細長金光貫穿天地,插入北海地底,這條暗藏千年之久的皇血龍脈之中!

    “亢!”

    一道痛苦尖嘯在月隱界迸發。

    元凰瞳孔收縮,不敢置信地低下高傲頭顱,她胸膛被飛劍貫穿的位置,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那不是肉身之痛。

    而是……靈魂之痛。

    仿佛有什東西,要被抽離出去了!

    不朽樹飄搖的長葉,在此刻也燃起激蕩的光火,那股力量來自於遙遠北方。

    謝玄衣心有所感,望向北邊,若有所思……

    蘆葦蕩一戰,與自己道別之後,陳鏡玄一意北上。

    當時自己雖然沒有多問,但卻隱約猜到了,這家夥一定還有比返回皇城更加重要的事情。

    或許,就是這件事。

    陳鏡玄是一個講究“有始有終”的體麵人,這場龍脈紛爭的開端,因他而起。

    以自己對他的了解。

    他一定會想辦法……讓這起事件,在其手中迎來終結。

    “區區螻蟻,也想剝離龍脈!”

    元凰感應到了來自北海的惡意。

    她已然顧不得這份痛苦。

    此刻的聖後凶相畢露,在一聲低沉怒吼之後,再度施展妖身。

    隻見一頭純血鳳凰盤踞纏繞在巨大不朽樹上,掙紮著向上爬行,即便胸膛被附著道意的飛劍釘穿也無所謂……這把飛劍紋絲不動,她自己將傷口撕裂,拉長,滾燙的金燦鮮血不斷拋灑。

    “師尊。”

    謝玄衣忍不住開口。

    趙純陽伸手按住謝玄衣肩頭,搖了搖頭。

    蓮花法袍老人隻是平靜看著這一幕,神色無悲也無喜,仿佛他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

    見此情景,謝玄衣提起的心放了下來。

    師尊是在“神遊”過程中,已經見到了這一幕景象?

    北海那邊,陳鏡玄牽引了皇血龍脈,想來是動用了“褚果”這枚暗子,或許還有褚因助陣……但僅僅憑借這兩位未成氣候的年輕皇血子嗣,實在很難從“聖後”手中搶走龍脈。雖然元凰如今遭受重創,實力十不存一,但依舊是脾睨天下群雄的強者。

    “還有。”

    趙純陽仿佛猜到了謝玄衣的心思,平靜傳音,吐出兩個字。

    “……還有?”

    謝玄衣愣了一下。

    “天道好還,乘危者眾。百川赴壑,星火燎原。”

    趙純陽背負雙手,幽幽說道:“這四條龍脈……不屬於她,即便她強行取走,也守不住。”話音未落。

    不朽樹上再度傳來一聲淒慘厲嘯。

    那頭鳳凰渾身染血,神色陰沉地望向遠方,這一次不再是北海方向。

    “道門……”

    謝玄衣眼神亮了亮。

    不!

    不止是道門,他在冥冥之中,還感應到了第三股氣息。

    一共四條龍脈。

    大穗劍宮這邊,師尊尚未發力……此刻三條龍脈,盡皆有人“駐守”,即便是秦祖的武運龍脈,也有人嚐試將其取回!

    “汲取龍脈,費盡千辛萬苦。”

    “拔除龍脈,隻需一點契機。”

    趙純陽望著元凰,平靜說道:“你……還不伏誅?”

    鳳凰仰天長嘯,想要震翅。

    她想要拚命。

    可奈何,大戰至此,她已經失去了“拚命”的資格。

    她到最後,隻剩下了“長生”這一道特權,可最終這道特權也要被徹底剝離……

    趙純陽對不朽樹伸出了手。

    劍源長河將鳳凰連同巨樹一同籠罩。

    麵對這一位千年罕見的“準天人”,元凰根本無法躲閃,她體內固若金湯的龍脈氣運,也在這一刻遭受了巨大撼動……趙純陽此次出手,並不是為了將她擊殺,而是為了將這不朽樹中的“劍氣龍脈”剝離而出。

    “不……”

    這一次元凰發出的聲音,與其說是尖嘯斥,更像是哀婉請求。

    趙純陽沒有猶豫。

    不朽樹落葉燃起的生機光火飛快黯淡。

    四條龍脈合一的“大勢”,在這一刻被破壞。

    大穗劍宮率先取回了“劍氣龍脈”。

    一條磅蒼龍從神樹軀殼之中脫落,墜入劍源長河之中,但被趙純陽握在掌心之後,蒼龍迅速變化,猶如一條纖細小蛇。

    出人意料的是。

    這條劍氣蒼龍被不朽樹吞汲之後……竟是沒有變得萎靡,反而變得更加活潑了些。

    與不朽樹產生“聯係”的生靈,更像是一種共生關係。

    或許。

    太皇和褚帝的想法是正確的,四條龍脈與不朽樹合一,有可能會造就空前絕後的大褚盛世。隻不過……

    此刻這些龍脈,必須要一一拔除。

    伴隨著“劍氣龍脈”的剝離,不朽樹飛快衰敗,元凰氣息也飛快跌落。

    她身上的那些傷口不再自愈,潑灑而出的鮮血也不沾染神性。

    被玄溟擊碎的“大凰洞天”,先前還有凝聚趨勢,此刻徹底破碎化為荒蕪。

    一瞬間。

    聖後便從高高在上的“天人境”跌落下來。

    她無法接受這種結局。

    但更加讓她無法接受的……還在後麵。

    不朽樹中,第二道蒼龍之影往外掠去,那是屬於道門的“道脈氣運”。

    緊接著,便是第三道,武脈氣運!

    最後……

    便是第四道。

    那是聖後最先掌握,卻也是最先被撬動的“皇脈氣運”。

    好不容易攀爬來到不朽樹頂點的巨大鳳凰,在這一刻仿佛衰老了數百歲。

    那鮮紅燦爛的神霞翎羽變得黯淡無光。

    元凰眼神中燃燒而起的光火也在這一刻徹底熄滅。

    她知道。

    自己徹底失敗了。

    就連最後的希望,最大的底牌,也在此刻被徹底摧毀。

    先前巍峨挺拔的不朽樹,在短短數十息間,便迎來了“枯萎”。

    無數落葉如雪一般紛紛揚揚墜灑,飄搖在這月隱界中。

    不朽樹並沒有就此死去,因為失去了龍脈氣運的澆灌,無法維持生長,所以它隻能重新回到“枯竭”狀態,以此盡可能延續自己的生機。

    不朽樹的生機,並未徹底斷絕。

    這多年來。

    都是元凰以自身鮮血喂養不朽樹。

    而今雖然失去了龍脈,但樹上畢竟還有一頭鳳凰,它便繼續汲取凰血,來為自己“續命”。不朽樹,雖在千年前被千萬人稱之為“神樹”。

    但畢競……隻是一株樹。

    為了求生,汲取凰血,乃是本能。

    至於那鳳凰是否垂死。

    對不朽樹而言,自始至終都不重要。

    於是,淒慘豔麗諷刺的一幕出現了。

    攀爬到不朽樹頂點的鳳凰,收攏翎羽,卻無落腳之處,那不朽樹失去枝葉,便仿佛化為一截幹枯筆直的利劍,將她捅穿。

    層層凰血,順延樹冠流淌而下。

    在大戰後化為幹枯荒蕪之地的月隱界,湧起一層淡淡的血色潮汐。

    (PS:月隱卷劇情進度90%,除卻填坑,很快會有一段新的大高潮銜接。俺要好好構思一下,下一章應該是在8月1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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