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4章 伏雷(下)
"
」
納蘭玄策低下頭。
一截雪白雷光,貫穿胸膛,從前胸刺入,從後背貫出。
雷法?
不納蘭玄策能感應到,此刻貫穿胸膛的雷光,已經超脫了雷法的範疇。在那截雷光貫穿而出的那,【鐵幕】和影子都做出了反應。
但都慢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時間被凝滯了。
「時之道?」
納蘭玄策伸出手掌,觸摸感受著這貫穿胸口的炙熱,緩緩開口,聲音沙啞。
漆黑長夜如大幕籠罩。
立於內庭中央的陳,隻剩周身三丈,仍然閃爍雪白雷光,整個人如太陽一般灼目耀眼。除此之外,整座內庭,盡皆被漆黑絲線填滿。
那數之不清的黑線,密密麻麻地向雷域正中央蔓延。
然而。
黑線剛剛侵入雷域邊緣,便立刻變得「極其緩慢」起來。
身為【鐵幕】主人,納蘭玄策已然通過黑線感應到了這座核心雷域的異樣——
陳方圓三丈的時空如泥沼一般。
貫穿自己的雷槍,正是附加了「時之道」!
「這一槍————果然還是有些勉強?」
陳死死凝視著納蘭玄策那飄搖翻飛的大袍,眼中浮現些許遺憾。
這一擊雖蘊含了「時之道」,成功擊中了納蘭玄策。
但造成的殺傷力————
卻沒有自己預想中那強大。
雷光閃逝,逐漸黯淡。
數息之後,雷槍不再閃爍白芒,漫天黑線墜落,如一枚枚手掌,搭在雷槍槍身之上,將其熾芒澆熄。
「哢哢哢————」
納蘭玄策伸出手掌,神色蒼白地攥住槍身,將其一寸寸拔出。
陳眯起雙眼。
有些超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畫麵發生了。
隻見納蘭玄策胸膛位置,那被雷光貫穿的「心髒」之處,竟是空空蕩蕩————
雷槍貫穿了他的軀殼,但也隻是貫穿了他的軀殼。
誰能想到,大離國師的本尊軀殼與其他修士截然不同,雖然未修體魄,但硬生生扛了這野蠻粗暴的一擊,隻是行動僵硬了些許,數息之後,雷槍被納蘭玄策幹脆利落地拔了出來,無數鐵幕絲線一擁而上,將其輝光徹底泯滅。
至於那被貫穿的胸膛。
同樣被鐵幕絲線湧入,以飛快速度進行著修補。」
陳看著這一幕,神色相當沉重。
世人皆知,納蘭玄策修行機關術————
可隻有交手者才會明白,原來這家夥的軀殼,大竅,四肢百骸,都已經被機關術徹底改變,徹徹底底蛻成了一副由機簧驅動的不滅之身!
「怪不得能和劫主交手————」
「怪不得膽敢心生反意————」
「怪不得————阻止滅佛————」
納蘭玄策平舉手臂,神色冷漠而又悲哀地注視著那杆重新變得漆黑的大槍。
他連續吐出了三個怪不得。
語速越來越慢。
說到最後,納蘭玄策眼中浮現了濃濃地譏諷之意:「原來你早就受了佛門恩惠————這「時之道」的造化,禪師竟也舍得贈你————」
「你在胡說什?」
陳翀聞言,皺眉冷喝。
他雖有意阻止滅佛————
但沅州慘狀,卻是由他摩下鐵騎一手造就!
他怎可能與梵音寺同流合汙,至於接受饋贈一事,更是汙蔑,是謬論!
「有意思。」
納蘭玄策挑了挑眉。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最後三寸的光明之地,笑著問道:「陳————你該不會以為,這千載難求的「時之道」,乃是自己辛苦參悟所得吧?」
陳翀怔了一瞬。
「修行者,想要參悟一道,便已是千難萬難。」
「凝道之後,再想悟道————幾乎不可能————」
「以你之資,以雷法凝道,已是極限————」
納蘭玄策端詳著雷槍,帶著冷意一字一句問道:「若我沒猜錯,這時之道」參悟,攏共隻花了不到兩年吧?」
兩年。
時之道的參悟隻花費了兩年。
陳如石塑一般定在原地,他神海之中瞬間掠過了無數訊息一兩年前,他在桃源挑戰禪師!
最終僅僅扛了一擊————這一戰便以他落敗告終————
那一戰後他成功晉升陽神。
也是那一戰後————他忽然就開始領悟了「時之道」————
陳隻覺自己仿佛醍醐灌頂。
時之道雖難,但自己進境卻是飛快,而且與這道境無比契合,僅僅用了一年,便將時之道與雷法結合,開辟出了「青龍盤時雷」這等殺招!
可今日經由納蘭玄策提醒————
他才意識到一個殘酷的事實。
這世上,哪有那多的巧合?
自己引以為傲的「時之道」,很可能不是自己參悟所得。
而是————
禪師饋贈!
,兩聲。
內庭對抗鐵幕長夜的三寸熾光,忽然搖曳了一下。
陳神色蒼白,跟蹌兩步。
這消息對他而言,衝擊太大,一時之間無法接受。
「你————太讓我失望了————」
納蘭玄策鬆開手掌,任由那杆黯淡失色的雷槍墜落,在空中劃出一道顧長弧線,最終哪當墜地,發出清脆裂響。
噠!
雷槍墜地那。
無數鐵幕絲線,如暴雨一般墜落。
整座內庭,在這一刻仿佛被【鐵幕】改造擴張了一般,直接化為了一座無垠廣袤的漆黑曠野!
那抹僅僅占據三寸之地的微弱雷光,便顯得微渺到不值一提————
天地大,雷光小。
永夜籠罩。
大袖飄搖的納蘭玄策伸出手掌,緩緩翻轉掌心,將掌心對準地麵。
天地傾斜,鐵幕合攏。
那被「時之道」撐開的三寸光域,就此被【鐵幕】徹底吞沒。
太子府邸,一枚漆黑大球,如大碗倒扣。
整座內庭,都被籠罩在這大碗之中——
衣衫檻褸,渾身破碎的影子,拎拽著那杆黯淡雷槍,緩緩踏出內庭府門,不知疲憊,不覺疼痛地靠牆坐了下來。
閉目養神,親自鎮守。
「師尊————」
「師尊————」
納蘭秋童和花主,早在府外恭敬等候。
「不必擔心,陳翀已被鎮壓。」
——
——
納蘭玄策飄然墜落,背負雙手,語氣雖然輕鬆,但眼神深處,卻是有一抹藏不住的疲憊。
與陳這一戰,雖是取勝。
但他也付出了不小代價。
如今,後續如何處理,亦是難事————
思忖再三。
納蘭玄策選擇將其困在了這座【鐵幕】大域之中。
「皇城京都今夜還有要事————」
納蘭玄策沉重開口:「你們二人協助影子在此鎮守,但凡有閑雜人等靠近,立斬無赦,等我將皇城之事處理完畢,便返回府邸。」
「皇城京都還有要事?」
納蘭秋童與花主對視一眼。
她們知道,能被師尊如此形容,那皇城京都今夜的事情————恐怕真的不小O
這兩日。
離國實在不太平。
懸北關妖潮未結,皇城京都便起了亂子?
能被師尊如此重視的————
大概也隻有九皇子了吧?
未有更多交談。
確認陳被鎮壓無誤之後,納蘭玄策直接揮袖,引召出傳送大陣,橫渡虛空,就此離開太子府邸。
懸北關今夜亮如白晝。
無數雷火從內城升起,將漫天雲霄都染成雪白色彩—
——
羽字營,蒼字營鐵騎————盡數被鎮壓。
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大戰,因陳離去,導致沅州鐵騎麵對韓厲的玄甲重騎,幾乎沒有任何辦法反製————再加上夜半突襲的地利人和,整起兵亂隻用了半個時辰,便宣告結束。
而今滿城蕭瑟,雷火轟鳴。
納蘭秋童留在城的「鉤鉗師」平白無故遭了殃。
這場兵亂聲勢浩大。
韓厲直接下令封鎖內城,嚴禁所有人外出。名義上是為了封鎖消息,但如此一來————整座內城直接「鎖死」,鉤鉗師就此失去自由,一個個淪為籠中囚雀。
他們本是懸北關中最「自由」的存在,持有鉤鉗師鐵令,可以自由出入內外城,隻需要事後秉明,便可以暢通無阻。
現在。
他們隻能通過訊令傳遞消息。
其實短暫失去自由倒也不算什,但如今乃是一個特殊時期。
這些鉤鉗師留駐懸北關,是為了滅佛!
納蘭秋童臨行之前,留下了一個任務————
他們要在城內大肆搜查。
配合懸北關外埋伏的鉤鉗師,盡可能將藏在城中的佛門暗線搜查出來!
「諸位,都還安好?」
「老賀,小七————你們還著————」
「元妹子————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懸北關西,一處偏僻小巷角落。
有七八人在此匯聚,聲音壓得極低,竊竊私語。
這些人,有男有女,從十六七歲的妙齡女子,到五六十歲老人不等————
著布衫的平民,配官服的貴人,甚至還有披甲甲士。
如果有鉤鉗師在此。
便會發現,這些人極度可疑,有好幾位符合「緝捕」名單的要求。
事實上。
能在今夜會麵的————隻有一種身份。
佛門暗線。
通常情況下。
佛門暗線,不會聯係,不會接頭。
在如今如此嚴峻的迫害局勢之下————
但凡碰麵,除了給自己帶來禍端,還有可能會連累他人。
但今夜卻是一個意外。
「諸位,還請進來說話。」
這些人在小巷盡頭會麵,這極其隱蔽,而且還有一座無人問津的小院,此刻小院側門緩緩打開一條縫隙。
一道身材魁梧,如山一般的身影,緩緩走出,聲音渾厚。
今夜這多佛門暗子齊聚於此————
便是因為「福德尊者」相邀。
佛門大德親自發令召見,諸方暗線頭子,自然挺身而出。
不多時。
眾人入院,撐開符籙,搭好結界。
「福德大人,佛子大人還好?」
人群中,一位老者率先開口。
這幾日懸北關的劇變,所有人都看在眼。
先是納蘭秋童率大量鉤鉗師入關,開始搜查緝殺佛門暗線。
而後是妖潮南下,舉城迎敵。
緊接著便是內鬥兵亂。
隱藏在懸北關中的「佛門暗子」,約莫有近百人,這些暗子層級分明。今夜能夠踏入此院的,都是一方暗線的首領,他們因為任務需求,提前洞悉了許多情報————其中就包括佛子入關的消息。
密雲此次入城,看似孤家寡人,但實際上梵音寺做了許多準備————
為了護送佛子。
有人負責置辦通關文牒,有人負責偽裝入城商販,有人在一旁安排策應,隨時應對變故。
這些任務,梵音寺必須要找真正值得信賴的人物來做。
正是————今夜齊聚於此的這幾位暗線首領。
「諸位不必擔心。」
福德尊者柔聲說道:「佛子大人並未受傷,也未出現意外。如今————他已經順利離開懸北關,隻不過他並未遠去,仍在城外等我們。
聽聞前麵。
眾人紛紛鬆了口氣。
聽到後麵。
那位老者擔憂開口:「佛子大人既然離開了懸北關,何不直接南下————這還有什可等————」
「佛子大人有他的堅持。」
福德雖這說,但心也是頗為無奈。
他的想法,和老者一樣。
既然順利離開懸北關,那便趕緊南下,返回梵音寺好了————佛子大人的安危高於一切!
隻是————
他了解佛子。
莫說如今不陪在佛子身邊,即便當真在一塊,他恐怕也無法動搖佛子的意誌。
「這幾日,懸北關動蕩得很————」
一位年輕女子忽然開口:「佛子大人讓我們不要急著撤離,想必就是為了等待今夜吧?」
前兩日。
西園街爆發內亂,鉤鉗師撤去布防。
不少人都覺得,此刻乃是撤離懸北關的大好時機————縱然關外可能藏有埋伏,但這些風險值得一試!
這念頭不止一人升起。
倘若不是佛子嚴令禁止離城,佛門暗線已經開始了大量撤離。
如今————
佛子再一次證明了自己的「前瞻」。
內城封鎖。
懸北關內的鉤鉗師,數量減少一半以上!
今夜————應當便是離開的最好時候了!
「不錯。」
福德尊者點了點頭,他不久前已經收到了密訊,召集諸位暗線首領會麵。
「諸位————今夜便是撤離之時————」
燈火搖曳。
這句話,給了在場眾人極大信心。
「太好了!」
「終於可以離開了————」
這場潛伏任務,對這些人而言,壓力很大。
雖是抱著死誌北上。
但若是有可能,誰不想好好活下去?
而今,終於到了落幕之時。
「福德大人,我們什時候離開?」
「我這就傳訊————通知那幾位————」
一時之間,小院喧囂嘈雜。
「諸位,稍安勿躁。」
福德笑了笑,溫聲說道:「佛子大人說,今夜會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客人,來這座小院,幫助我們離開————」
談話間。
擺放在院落的那盞燭火,輕輕抖擻了一下。
「————嗯?」
福德下意識望向風吹來的方向,而後怔住。
庭院樹下。
一扇虛空門戶,緩緩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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