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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4章 飲酒,往生

    「凝道————需要等待一個絕對正確的時機?」

    謝玄衣盯著崔鴆,神色陰沉,心湖蕩出陣陣漣漪。

    「怎,你不相信?」

    崔鴆抱著劫主,輕聲笑了笑:「你覺得————我在騙你?」

    「————"

    謝玄衣沒有開口,但心中卻是否定了此念。

    二人雖為死敵。

    但在這件事上,崔鴆卻沒必要欺騙自己。一來是崔鴆行事坦蕩,二來是自己心湖也有感應。

    這家夥說得沒錯。

    雖然生之道意已有圓滿之相,但今日————不宜凝道。

    「你先前說,至強者都需轉世一次。」

    謝玄衣眯起雙眼,緩緩問道:「何為至強者?」

    「自然是————大劫之前的禁忌存在。」

    崔鴆微笑說道:「天人以上,百無禁忌。」

    停頓了一下。

    崔鴆緩緩挪首,望向北方。

    「用那些家夥的話來說————真仙?」

    這些話,隱隱帶著些許譏諷之意。

    這世上。

    誰人不想成仙?

    修行如同登山,世人總說陽神境乃是山巔境。但唯有真正登臨過此山山巔的那些修士,才知道————山巔之上的誘惑是何等強大?

    不過,謝玄衣卻從崔鴆言語中聽出了不一樣的意思。

    這家夥,似乎對成仙不感興趣。

    「真仙————」

    謝玄衣搖搖頭:「這一千年來,連天人境」的修士都未出現,匡論真仙?

    」

    如果這忠告,隻是影響成仙————

    實在不值得考慮。

    該凝道,就凝道。

    「真仙是不會再出現的了。」

    崔鴆笑眯眯說道:「但天人————一千年來,總歸還是有那一位兩位的————

    趙掌教,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謝玄衣心底咯一聲。

    蓮花洞天那一戰。

    除卻自己以來,再無其他觀戰者。

    「一甲子前,我就和趙掌教交過手。」

    崔鴆風輕雲淡說道:「你家師尊的情況,我最了解。雖然打著養傷」旗號在蓮花峰閉關不出,但多半已經半隻腳踏入了天人之境」,元凰敗在大穗劍宮————便是最好的證明。

    橫跨兩個時代。

    崔鴆認識無數大修。

    他了解趙純陽,也了解元凰————

    前者早就已經抵達了陽神圓滿之境。乃是當今天下最接近天人的存在。

    後者心思填密,滴水不漏。

    以元凰的實力,親伐大穗劍宮失敗,便隻有一種可能。

    趙純陽已經超越了她的認知。

    「我師尊可不是什轉世者。」

    謝玄衣冷冷開口。

    「是?」

    崔鴆笑了笑,道:「聽說劍宮有一門頂級轉世神通,名為滅元篇」————

    一邊說著。

    一邊望向謝玄衣。

    這一舉,顯然是想得到一些消息,但結果卻是讓崔鴆失望了。

    謝玄衣麵無表情,不為所動。

    「其實修行到趙純陽這一步,轉世不轉世,已經無所謂了。」

    崔鴆聳了聳肩,淡然說道:「畢竟他已經跨過了合道」門檻————這世上絕大多數的大修,拚命轉世,都是為了再來一次,能夠達成合道圓滿」的成就。」

    「合道————」

    謝玄衣微微皺眉。

    這個詞雖然不常聽到,但崔鴆此話之意,謝玄衣卻是不止一次聽師尊提起過O

    劍道,不止一條。

    若有機會,自己一定要兼修兩條劍道。

    「修行如攀山,凡俗修士,能夠登上山巔,便已淩駕於萬萬人之上,哪還會有猶豫?」

    崔鴆說道:「即便放在一千年前,能凝道成功者,也算是鳳毛麟角的頂級天才,一方豪強————這些修士,往往隻修行一條大道。」

    方圓坊足足等了一甲子。

    才等來一次「十豪更替」,而且還是氣運浪潮來臨的大年,才勉強出現了幾位「僥幸晉升」的年輕陽神。

    這年頭。

    凝道,已是傲視群雄。

    「至少有兩條道境合二為一,方為合道」。一條大道,如何合道?」

    「這便是我說的————想要成為至強者,必須要轉世一次。畢竟這世上哪有人,第一次修行,便知曉合道」之念?」

    崔鴆眸,幽幽道:「修行到後麵,合道者與凡俗者的差距,會越來越大。

    想要成為至強者,就必須合道。」

    謝玄衣聽到這,依舊是皺眉。

    「擁有兩條大道的陽神修士,何其之多?」

    他忍不住開口:「道門崇龕大真人,元凰————這些人均都擁有兩條道境。按你之意,他們也都是合道者————」

    可崇龕,元凰。

    即便加在一起,也不是師尊對手。

    話未說完。

    「恰恰相反。」

    崔鴆帶著些許自嘲意味說道:「崇龕,元凰————可不是什合道者。你師尊才是。」

    」

    謝玄衣微微一愣。

    「合道,可不是晉升之後的事情。」

    崔鴆糾正道:「凡俗修士的凝道」,對你我而言————便是合道」。想要成為合道者,所參悟修行的道境,是有極大要求,極大限製的。」

    陰與陽,生與滅。

    唯有修行這兩種截然相反,卻又頂級強大的道境————

    才能進行合道!

    「崇龕也好,元凰也罷————他們都隻是凝道者。」

    「趙純陽,才是合道者。」

    崔鴆忽然想到了什,淡淡說道:「先前與你一同作戰的那個人族修士,陳————他是在晉升後參悟了時之道」,雖然這條道境足夠強大,但因為參悟太晚,這輩子已經沒機會合道」了,除非轉世重修。不過————倘若此人能夠成功轉世,並且再一次晉升之時,能將雷法與時之道合一,那他便有了與你同境一戰的資格。」

    這,便是合道!

    」

    聽完崔鴆這番話,謝玄衣心湖久久無法平靜。

    「不必拿這種眼神看我。」

    崔鴆笑了笑:「很顯然,你已經知道————我沒有騙你,這些話都是真話。我比你多修行不止百年,去過不知多少秘境,搜羅過不知多少造化,這些話,都是我修行路上所悟所得,算不上什秘密,但卻是絕大多數修行者沒資格知道的事情。」

    因為————

    即便知道了,他們連陽神境都修不到。

    匡論合道?

    即便這消息公之於眾,又能如何?千年來誰不想悟生之道,誰不想悟滅之道————能夠二者兼修的,唯有謝玄衣一人!

    「可是道門那些轉世真人,佛門那些轉世菩薩————」

    謝玄衣忽然想到了妙真。

    明明是一位具備合道條件的轉世菩薩,卻是提前在陰神境前就破了戒,隻修一條道,無緣合道。

    「轉世真人,轉世菩薩?」

    崔鴆笑道:「歸根結底,隻不過是陽神而已。謝兄————你早就比他們更強了。」

    大道修行,本就是蹚水過河。

    即便成就陽神,也並非事事洞明。

    「隻修一條大道,未必就弱。」

    崔鴆淡然說道:「隻是————想成為至強者」,卻是沒了機會。你我這樣的合道者,能夠在陰神境迎戰陽神,即便這千年來的所有轉世菩薩,轉世真人,轉世大尊,今日全都複蘇,齊聚於此,又當如何?」

    哪怕有十位陰神境的轉世者,一同出手。

    崔鴆也絲毫不懼。

    謝玄衣亦然。

    隻要對手是陰神境————

    那這一戰,便根本沒有懸念!

    「所以————」

    崔鴆意味深長說道:「還請謝兄好好珍惜這千載難逢的合道機會。萬一真有機會觸碰那層門檻,說不定這座天下元氣衰竭的枯死局麵,也會因此消解呢?」

    」

    謝玄衣陷入思索。

    崔鴆不再多言。

    他抱著劫主後退一步,無數漆黑道意在大雪中翻湧,凝成巨大門戶。

    就此離去。

    大雪翻飛。

    崔鴆抱著劫主,來到了一處偏僻雪山。

    這風雪雖大,但景色卻是極美,層山疊巒皆被染成雪白之色,仿佛一座由琉璃打造的洞天世界。

    崔鴆抱著劫主來到了群山之中,最為恢弘高大的那座山頂。

    「大尊。」

    這座山頂,早就有人等候。

    夜綾一身白衫,恭敬跪坐在雪山盡頭。她按照吩咐,早早取來了一壇美酒,兩枚瓷碗,就擺在雪山山崖之前,還點燃了一蓬篝火,光火搖曳照耀的方圓十丈範圍,甚是溫暖,風雪被擋在一座無形大圓之前。

    「————嗯。」

    俊美大妖隻是輕輕應了一聲。

    他抱著懷中幹枯破損的軀殼,緩步來到山崖前,篝火撐開的這座無垢世界,並不算大。

    隔著數丈,能夠看到無數鵝毛大雪翻飛。

    而懷中這具軀殼————

    就像是無數大雪組成的一樣,隨時可能破裂碎掉,四散飛開。

    夜綾連忙起身,默默離開。

    這座天地。

    隻剩二人。

    崔鴆動作輕柔,將劫主放在地上,而後他撚起那枚瓷碗。

    呈滿酒。

    再然後,起兩根手指在眉間劃過。

    嘀嗒。

    一滴鮮血從眉心落下,落入酒液之中,濃稠鮮血立刻擴散開來,這碗清澈透亮的酒液,瞬間蒙上了一層血色————隻不過這層淡淡的血色,卻是足以令世間無數人垂涎。

    不死泉混淆在酒液之中,緩緩擴散。

    濃鬱的生機,頃刻間布滿整座山崖。

    這座被篝火點燃的大域,乃是一層防護————不僅僅屏蔽了外界的風雪,也阻斷了內界散發的生機。

    「咕噥,咕噥。」

    崔鴆將劫主攙扶而起,一點一點,極其耐心地將盞中酒液喂盡。

    後者那張殘缺破碎的麵孔————在生機滋補之下,逐漸恢複,以極快速度開始了血肉生長。

    這頭顱。

    陳以雷法摧毀了一半,謝玄衣以飛劍摧毀了另外一半。

    若非不死泉。

    這世上已無任何辦法,可以使其恢複如初。

    「你說說你。」

    崔鴆一邊喂著酒液,一邊碎碎念開口:「怎這多年過去了,還是老樣子,一點長進也無————別人不過給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好處,就連命都不顧了,一個人也敢南下攻打大離,就算拚了命能把懸北關拿下,又能如何呢,到頭來還不是便宜了天凰宮?既然受了很重的傷,那便老老實實待在洞天閉關啊,就算裝死,誰又能說你什?當年那一戰,你付出的代價最大,最重————」

    語速越來越慢。

    俊美大妖聲音也逐漸變得沙啞。

    「你這蠢貨,說了多少次,要修行,先惜命————真是不長記性————」

    隨著酒液喂下。

    那枚破碎頭顱逐漸痊愈。

    但劫主神色卻是一片茫然,他呆呆怔怔地看著眼前男人,眼瞳不再是純白,也不再是血紅。

    神海破碎。

    這是不死泉無法治愈的傷勢。

    此刻的劫主,或許已經無法理解人世間的言語。

    更不用說聽懂崔鴆的碎碎念。

    百餘載修行,所幻化的人身,也在此刻破碎。

    肌膚生出白毛。

    身軀卻沒有變大。

    「呼嚕嚕————」

    劫主開始不受控製地恢複「本命妖身」,他喉嚨作響,似乎是要擠出什聲音,但卻已經無法擠出人言了,隻能擠出類似野獸的聲音。

    哮風穀大尊,動用【黃泉煉獄】之後,已經燃盡了一切,此刻像是一個初生嬰兒般,身軀愈發縮小,仿佛要化為一個褓。

    一碗酒飲盡。

    不死泉生機很快便被揮霍幹淨。

    崔鴆默默續上了第二碗,繼續滴上不死泉,繼續喂下。

    這傳說中的神物,的確可以令將死之人續命。

    但————所謂的將死之人,也有不同程度。

    重傷到了劫主這種程度,連謝玄衣這等斬草除根之人都懶得再殺,即便崔鴆動用再多不死泉,也不可能將其救好,無非是多說幾句話,多飲幾碗酒。

    「這是你我當年結義之地————」

    「還記得?」

    「為兄答應過你,要帶你南下,去看除卻雪山以外的人間奇景。」

    崔鴆壓低聲音,艱澀開口。

    他忽然沉默了許久。

    許久。

    「為兄————沒能做到————」

    昔日的妖國第一大修,垂下頭顱,亂發遮住雙眼,此刻聲音沙啞到幾乎不可聽聞。

    當年意氣風發,而今盡數被風雪吞沒,化為飛灰。

    "

    崔鴆舉起第二枚瓷碗,仰首滿飲而下,衣襟盡被打濕。

    人世間苦痛之事。

    看年少壯誌,被迫蹉跎。

    看昔日摯友,生死兩別。

    看山河破碎,看仇家快意,看天下唾己名,飲己血————

    他已一一經曆。

    「兄長————」

    崔鴆獨自坐在大雪之巔,忽而耳畔響起了一道低不可聞的哭聲。

    他怔了一下。

    崔鴆低下頭。

    隻見懷中那具幹枯破碎的淒慘身軀,早已沒了人形,隻剩一副慘白熊羆的畜生模樣,或許是因為不死泉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神海在強大執念之下得到了一瞬的支撐,這具幹癟瘦小的熊羆身形,艱難擠出聲音。

    「對不起————」

    那聲音雖然小,但卻帶著一丁點的驕傲。

    據說人在臨死前。

    會看到自己畢生堅持執拗之事。

    此刻劫主的聲音,之所以帶著驕傲,便是因為在【黃泉煉獄】焚燒之下,他那座支離破碎的神海,不可自拔地陷入了臆想幻象之中。

    在幻象中。

    他回到了甲子之前,再次經曆了一場九尊圍剿之戰。

    這一次。

    他沒有退縮,沒有怯戰。

    他燃盡了一切,完成了大陣,與趙純陽一同奔赴黃泉煉獄。

    自己雖然會死。

    但自今日之後,兄長的南下大業,卻是指日可待。

    一切————

    都會變得不一樣。

    風雪嗚咽,如泣如訴。

    兩道身影依偎著坐在山崖邊。篝火越來越小,風雪越來越大。

    過了許久,篝火熄滅。

    兩團身影,化作一團。

    ——

    (PS:得益於請假一天,這章寫得相當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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