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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6章 討要

    西寧渡口,夜幕籠罩。

    幾盞光火在風中搖曳,映襯著一聲聲痛苦的呻吟。

    「嗯?」

    小廝與府邸侍從,在碼頭草垛旁邊聚眾分了散銀,忽覺燈火搖曳。

    暮然回首,隻見一道身影,不知何時,已立於眾人身後。

    「什鬼——你是誰?!」

    小廝被嚇了一跳,定睛看去,這身影瘦瘦削削,看上去並不高大,黑衣被風吹動,倒是散著兩三分陰冷氣。

    今日渡口有貴客,除了這艘貨船,便再也沒其他船隻靠岸。

    這家夥該不會是先前和夥夫一同卸貨的苦力吧?

    不。

    看上去不太像。

    這副身板,可不像是能在渡口卸貨的力工。

    「——」

    謝玄衣不語,隻是默默看著身下,那幾個痛苦呻吟的青年。

    許多人都說。

    他是能讓南疆邪修聞風喪膽的殺胚。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比魔頭還更像魔頭。

    但誰也不知道。

    這魔頭絕大多數時候,都稱得上「慈悲」

    輕輕叩指。

    謝玄衣袖中掠出一縷雪白元氣,一縷生之道境被他拆分成數小縷,掠入地上呻吟者的口鼻之中,很快碼頭渡口便安靜下來。謝玄衣當然沒「慈悲」到動用道境拯救這些苦難者人生的地步。

    這場因果他無意幹涉,這些可憐人,就算一時救好,也是治標不治本。

    離國世道如此。

    底層之間,互相廝鬥,欺軟怕硬。

    今日治好,明日依舊要被欺淩侮辱—

    所以他隻是以道境之力,送這些人「睡去」。好不容易通過方圓坊貨船進入離境,行事還是要以低調為主,盡量不要引起【鐵幕】注意,離國鉤鉗師無處不在,自己若是動了手,便很可能會留下供人追查的痕跡。

    「什玩意兒,問你話呢!」

    一位侯府侍應,沒得到回應,當即上前,伸出手掌,想要攥住謝玄衣衣領。

    「——」

    謝玄衣漠然掃過一眼。

    隻是一眼!

    噗通!

    侍應跨步動作無比流暢,然而他踏出一大步後,直接重重跪下,頭顱叩地,五體投地地磕了一個。

    「???」

    為首小廝看到這一幕,險些驚掉了下巴。

    沒有騷亂。

    西寧渡口在這一刻靜地落針可聞。

    謝玄衣將「神念」壓縮到了極致,籠罩了這方圓十丈範圍,飛鳥不落,江水不湧。

    他伸出手掌,輕輕按在小廝頭頂。

    搜魂——這本是一門對受術者傷害極大的術法。

    但在二者巨大的神海差距下,謝玄衣保持了「受術者」的神海完整。

    修行者的神海,脆弱如豆腐。

    搜魂一術,必定引起激烈反抗,受術者拚盡全力也會抵製術法降臨。

    如此一來,豆腐便會破裂。

    但此刻,這侯府小廝的「神海」,便被謝玄衣輕輕鬆鬆拿捏,完完整整地剝離,接下來——也會完完整整地送回。

    西寧侯府的情報,以極快速度湧入謝玄衣心湖。

    這些年,太子與九皇子相爭。

    納蘭玄策以【鐵幕】操縱大離王朝,摩下一共有七位侯爺,各自駐守一方重地。

    西寧侯朱拱,便是其中之一。

    七位侯爺,六位都是陰神境這朱拱算是一個例外。

    在七侯之中,他是唯一的「洞天」,但卻頗受太子賞識!

    謝玄衣在神遊世界中行走了五年,對大離王朝,可謂是了如指掌。

    太子和九皇子的黨爭內鬥十分激烈—廝殺到末期,雙方死傷慘重。

    這看似不起眼的「朱拱」,不僅活到了最後,而且順利晉升了陰神境!

    這家夥,是有手段的。

    數息後。

    謝玄衣鬆開手掌,為首小廝緩緩癱坐在地,眼神空洞。

    「西寧侯府的情報,倒是和我想像中沒什出入。」

    神遊世界發生的因果,不可盡數當真。

    謝玄衣確認了一下,西寧侯還是那個西寧侯,為人處事圓滑老道,滴水不漏。朱拱膝下無子,唯一的親人,隻剩一個「侄子」,便是先前那位朱公子朱碩。

    早些年朱拱有一位兄長,對其十分照顧,隻可惜這兄長年紀輕輕便得病逝去,因此他對這侄子視若己出,疼愛有加。

    「朱拱是一頭老狐狸,平日低調行事,八麵玲瓏。」

    謝玄衣麵無表情望向朱公子離去方向:「這朱碩行事倒是肆無忌憚—似乎不怕招惹仇家啊—

    —」

    西寧城,抱月樓,頂層雅間。

    風雪翻飛,琴瑟和鳴,流紗輕浮,一層層綢緞隨月華鋪落。

    朱碩坐在首位,飲酒獨酌,麵頰微微泛紅,仿佛沉浸在樂聲之中。

    另外一邊。

    謝月瑩默默靜坐,銅牛站立侍奉。

    一曲終了。

    朱碩緩緩睜開雙眼,微笑說道:「月瑩姑娘,這首「陽春白雪,我專門從幹州請了樂師來奏,你覺得如何?」

    「——」

    謝月瑩沉默片刻,認真說道:「朱公子,月瑩是俗人,聽不出曲樂好壞。

    「哦?」

    朱公子笑眯眯道:「月瑩姑娘平日不聽曲?」

    「素來不聽的。」

    謝月瑩搖搖頭,坦誠道。

    「琴曲——是好東西。「

    朱公子一邊笑著,一邊湊近了些:「月瑩姑娘日後若是要與西寧城多走動,免不了要學一學樂曲。」

    不等謝月瑩開口。

    朱公子再道:「月瑩姑娘平日不聽曲,都做些什?」

    「練劍。」

    謝月瑩垂下眼簾,輕聲說道:「南疆蕩魔之前,月瑩隻做一事——便是練劍。」

    謝氏雖是江寧第一大族。

    但畢竟根基不穩。

    因為攀附權貴,得以飛升,這些年看似風光無限—但實則底蘊微薄,這一點與秦家對比,便可看出。秦祖坐鎮數百年,秦家早已站穩了大褚第一武道世家的名頭,除此之外,族內青年才俊更是湧現出了一撥又一撥。

    謝氏,這百年來唯一能夠拿出手的,便隻有一位「謝玄衣」。

    謝氏崛起,還是因為踩了謝玄衣的緣故。

    在謝月瑩眼中,所謂的赤龍世子謝嵊—不過是被強行捧上神壇的人物罷了。

    「練劍?」

    朱公子有些詫異,依舊笑道:「朱某自問,見多識廣——但像月瑩姑娘這樣的赤忱之士倒是罕見,不知姑娘可否獻舞一曲,讓朱某見識見識?」

    「獻舞?」

    謝月瑩皺了皺眉。

    站在一側的銅牛,忍不住開口:「朱公子,你說什——獻舞是什意思?」」獻舞的意思,自然便是獻舞。「

    朱碩微笑說道:「謝姑娘不是說,日日練劍。我從幹州請回來的舞娘們,也是日日練劍。」

    說罷,他起袖子,輕輕拍了拍。

    大幕拉起。

    十幾位身著清涼,音容雙絕的年輕女子魚貫而入。

    琴樂再起。

    這些年輕女子,各個手持佩劍,隨樂起舞。

    「——」

    謝月瑩看到這一幕,麵容僵硬,神色難看起來。

    銅牛更是再次忍不住,想要發作。

    但這一次,依舊被謝月瑩壓下。

    「我所練之劍,與她們不一樣。」

    謝月瑩壓了壓白色笠帽,認真嚴肅地說道:「朱公子,我練的劍,是殺人的劍。」

    「都一樣。」

    朱碩笑眯眯開口,說到一半,起頭來:「她們個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主兒,不知多少八尺男兒,相貌堂堂,僅僅共度一夜,便失了魂魄,軟了膝骨——老弟,你要不要試一試?「

    「!」

    銅牛怒目圓蹬,羞得麵目發紅。

    「朱公子」

    一聲無奈歎息,在席間響起。

    謝月瑩輕吸一口氣,語氣再也不似先前那般客氣。

    她咬牙說道:「今夜月瑩之所以赴宴,乃是看在謝氏和西寧兩家多年相交的情誼之上—請你莫要再為難我,我隻想見西寧侯一麵。」

    「簡單簡單,好說好說。「

    朱碩淡淡開口:「你想見我叔父,無非是因為如今謝氏傾垮之故——我可是聽說了,仁壽宮倒台之後,江寧被重新清洗,這些年謝氏作威作福,不知打壓為難了多少小族,如今這些人都憋足了一口氣,想找謝氏拚命,趁此清算呢。「

    一語中的。

    謝月瑩神色變得更加難看了。

    因為朱碩說得一點不錯,如今謝氏處在一個十分窘迫的處境之中,謝誌遂依附仁壽宮的那幾年,得罪了不少仇家,隻不過「謝氏」風頭太盛,那些被謝氏所壓的小魚小蝦,即便心生怨氣,也是絲毫不敢反抗的。

    如今牆倒眾人推。

    若是謝誌遂還活著,情況多少還能好些—

    這畢競是一位陰神境強者。

    可謝氏甚至倒在了仁壽宮前麵!

    南疆蕩魔那一戰,謝氏幾乎盡數覆滅王爺死了,族內供奉的幾位尊者也盡數戰死。整座王府一夜之間變成了空空蕩蕩的空殼,族內長老緊急召開了會議,本想向皇宮那邊求助,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是連續的晴天霹靂,讓人無法接受。

    諸多因果疊加,便有了如今這番局麵。

    江寧苦謝氏已久,如今陳鏡玄執掌朝政,留謝氏王府一縷香火,便已算是寬宏大量了。王府積攢多年的龐大家產,在短短數日之間便被瓜分殆盡,因「謝氏」聲名而來的那些貪婪幕僚,趁機脫逃而去。

    如今,謝氏便當真隻剩一副空殼。

    這也是謝月瑩此次拜訪西寧城的緣故——大褚境內,謝氏是很難再找到「朋友」了。

    不看僧麵看佛麵。

    謝氏當年得罪了太多人。

    江寧之外的那些聖地,那些世家,即便與謝氏有舊,此刻也不會貿然出手,隻怕惹惱了陳鏡玄——誰知道這位小國師是真的「仁慈寬厚」,還是故意讓謝氏留下苟延殘喘的香火,作為魚餌?

    因此。

    謝氏如今唯一出路,便隻能離開褚境。

    江寧王與好幾位離國大人物關係匪淺這是人盡皆知的消息了,畢競在蕩魔之前,謝氏還因為「通敵」之罪,被昭告天下。隻是這關係隻有謝誌遂掌握,族內宗堂那些老人,幾乎是快熬掉了頭發,才想出了對策。

    西寧!

    西寧侯朱拱,與江寧王府關係不錯一這些年來每逢過節,西寧侯朱拱都會遣人送來禮物,而且相當貴重。

    謝月瑩奉家族之命,渡海而來,想要見西寧侯一麵·謝氏已經快要淪落到破敗衰亡的那一步,西寧侯若是願意施以援手,至少眼前難關,能夠渡過。其實族中長輩又何嚐不知,這念頭可笑荒唐?

    但人總在絕境之中,心存妄想。

    這西寧侯畢競隻是洞天境,如今謝氏雖然沒落,但族中也是有好幾位洞天的。

    雖然年沒往來了,但萬一親上門,還有機會得到接見呢?

    萬一——

    萬一呢?

    這些老家夥們,知曉這妄念大概不會成真,既想要試上一試,又在平這張老臉,於是便派出了族中如今唯一願意堅守,也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年輕人。

    這,便是謝月瑩此行的「前因後果」。

    「你來見我叔父——」

    朱碩笑了笑,說道:「是想恢複謝氏和西寧城的貿易?你覺得可能嗎?」

    僅僅一言,便將謝月瑩準備好的萬千話語塞了回去。

    昔日謝氏,乃是大褚第二世家。

    整個江寧,說一不二。

    那是無數人都想要跪求合作的大世家而今謝氏,已是人見人嫌的存在。

    這種關頭,誰會搭救?

    搭救搭救,搭了手,未必能救,或許還要把自己葬送進去。

    「這些年,江寧與西寧城貿易,曾積壓了一筆貨款。」

    謝月瑩改變了念頭,她深吸一口氣,認真說道:「這筆貨款,一年前便該清還—如今我想討回這筆貨款,這是江寧應該得的。「

    一年前。

    西寧城有一筆貨款,近百萬兩,並未償還。

    對修行者而言,錢財乃身外之物,可如今—容不得謝月瑩如此「高潔」,家族落魄,急需這些俗物。

    她早就做好了最壞打算。

    倘若見不到西寧侯,那便討要西寧欠自己的東西。

    「是?」

    朱碩聞言,一副無所謂的神情:「我怎記不得了?有這回事?」

    「—」

    西寧城這副姿態,並不出乎意料,謝月瑩沉默地看著眼前滿子。

    她比誰都清楚。

    來西寧拜訪,會發生什。

    當初謝家出事,西寧扣押貨款,便已經說明世結局。

    「謝姑娘,不必拿這種眼神看我。」

    朱碩與謝月瑩對視出片刻,高新恢複世笑,他拍世拍身旁席位,鹽聲說道:「燈實你根本沒必要見我叔父,因為他早就不管西寧城的貿易瑣事也這些破帳,如今都由我來親管。我知道謝氏如今缺錢,隻要謝姑娘答應朱某一個請求——明槳天亮之前,百萬欠銀,頃刻到帳。」

    謝月瑩眯起雙眼。

    「朱某沒什本事,就是投世個好胎——」

    朱碩托腮歎息,輩其惱說道:「燈實我也想要修行,也想長生不老,至少多活幾年,多陪叔父幾年。奈何實在沒這個天賦,我所能做的,也就是聽聽曲,賞賞樂,及時行樂,不留遺憾。」

    「實不相瞞,這已並非我倆初矩相見。」

    他仰起頭來,感慨說道:「三年前,朱某曾親自去過一次謝氏,那時候便對姑娘一見傾心。「

    「?」

    謝月瑩怔世一下。

    「佳人在側。春宵其短。」

    兜兜轉轉,繞世一大圈子,犬究是圖窮匕見。

    朱碩微笑說道:「若是月瑩姑娘並意陪朱某一宿——先前那些麻煩,就全都不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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