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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藝術家挑選傳記作者。

    傳記作者也挑選藝術家。

    羅伯特花了半年的時間做準備,在全世界的藝術家淘了又淘,篩了又篩。

    成功的不要,不成功的不要。太老的不要,不夠老的也不要。太聰明的不要,不聰明的也不要。太成功的不要,因為他都那成功了,為啥還需要自己來寫傳記?

    不成功的不要,因為他連成功都不成功,自己憑啥要給他寫傳記?

    老的不要。

    因為這都是一顆歪脖子老樹了。

    年輕的不要。

    因為他未必有機會長成一顆歪脖子老樹,寫了兩年,發現對方改行去賣汽車保險了咋辦,他也一並從藝術書籍改為商業著作?

    好吧。

    這是羅伯特的玩笑話,篩選出一個合適的寫作對象,是一個複雜的過程。

    非常著名的藝術家們大約不是一個很好的寫作對象。

    他們已經被做成了現成的承載著相關評價和社會印象的家具。更重要的原因是……自己根本夠不上人家。

    去找一個無名小卒式的藝術素人一一也不好。

    羅伯特想記錄的是“畢加索”,是一個人成為影響世界的藝術家的完整曆程。世界上有一百萬個藝術行業的畢業生,羅伯特要是隨便在花名冊上點一點,就能知道,他們中的哪一個能成為下一個“畢加索”。他還在那苦兮兮的寫什藝術傳記呢?他為什不讓《油畫》雜誌的布朗爵士,跪在地上,管他叫爹?

    是因為不喜歡。

    羅伯特挑啊挑,篩啊篩。

    他給了七家畫廊的超過三十位藝術家都發了郵件。

    最終,隻有馬仕畫廊的經紀人回複了他,說是藝術家願意抽出時間來,在休假期間給羅伯特一個見麵的機會。

    戴克·安倫是他的那一長列候選清單上最有名氣的藝術家之一,能夠接到他的回複,堪稱預料外的驚喜飛來阿布紮比的飛機上,羅伯特除了新建Word文檔,還又一次的瀏覽了網絡上關於戴克·安倫的所有報道,從他如何懷著藝術之夢來到紐約,如何取得了一連串的成功,如何成為了媒體的寵兒,又如何陷入被唱衰的狂潮之中。

    “就決定是你了,戴克·安倫。”

    “你就是那個要去影響世界的藝術大師,你就是我的皮卡丘。”

    羅伯特印象最為深刻的是一張采訪照片。

    當人們詢問他,如何看待《油畫》雜誌的伊蓮娜編輯稱呼他在阿布紮比的展覽是一場可怕的災難。鏡頭的戴克·安倫臉色冷冷的,斜睨著鏡頭,眯縫的眼睛透露出不快與狂怒的火焰。

    那張照片上的男人是羅伯特心中的第一個哈姆雷特。

    他心中一

    戴克·安倫仿佛隨時都可以在出門散步遛彎的時候毒打從草叢竄出來的野獸。

    他是一個擁有著滑鏟老虎力量的超人。

    戴克·安倫整個人的狀態很奇怪。

    他額頭微微的低垂,穿著酒店寬鬆的睡衣,那件羅伯特認不出品牌但猜測一定會很貴的外套被團成一團扔在沙發上。明明是大白天,窗簾又拉的極緊,整個人都蜷縮在陽光的投影。

    他那幅樣子,就像是走在草叢邊結果被出門散步遛彎的野獸毒打了一番,回家的時候,還被老虎給順便滑鏟了似的。

    沙發上坐著的這個頹喪的男人是羅伯特心中第二個哈姆雷特。

    一個經常出現在閃光燈前的“名流”,他的公眾形象與私下所展現出的精神麵貌有所差別再正常不過。

    差別這大的?

    很少見。

    當然,羅伯特也就沒有私下見到過幾位名流,他以前認識的最有名的人是校園球隊的外聘教練,對方在第四級別職業聯賽踢過球。

    戴克·安倫這樣的曾能被《紐約時報》采訪過的畫家,羅伯特一個都沒有見過。

    他預想過對方很難打交道,預想過對方會鼻孔看天,預想過對方會說一些他根本都聽不懂的奇怪話語。無論怎設想,他都以為自己見到的將是一位能夠抵擋得住《油畫》雜誌的壓力,徒手推起比薩斜塔的霸氣人物。

    羅伯特從來沒有想到。

    自己見到的是一位中年廢柴,且他看上去相當的疲憊。

    「第一次見麵,坐在我眼前的並不是Superman,我看到的是胡子拉茬的克拉克·肯特,而且,他似乎剛剛被《星球日報》開除了。」

    羅伯特在心中打著腹稿。

    他嚐試露出了微笑。

    “請您想想看,我能夠為您做些什一一您讀過《月亮與六便士》,毛姆以高更為原型所寫的虛構人物傳記。”

    羅伯特說道,“安倫先生,如果高更身邊有這樣的一位記者,他清晰的記錄下了他生命之間的那些最重要的時刻,原汁原味的把讀者完全還原到了曆史的情景之中,每一封稿件寫就之後就被封存。直到某一天,把它們全部拚接在一起,最終構成了他的一生剪影。”

    “這該是一件多偉大的作品啊”

    “高更?”戴克·安倫搖搖頭,“我不想做高更。他死於了梅毒,這就像是HIV,哦,太可怕了。”房間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抱歉。畢加索?達芬奇。”

    羅伯特嚐試的換了個名字。

    “我做不了畢加索,我也成不了達芬奇,我沒有他們的那種天賦。”

    戴克·安倫挑剔的搖著頭。

    “你知道,我是為什會在休假期,來到阿布紮比的?”戴克·安倫整個人陷入了沙發,按揉著自己的眉心。

    “我曾在這慘敗過,現在,我是來一一在現場見證另外一場《油畫》雜誌筆下的慘敗。”昏沉沉的房間,戴克·安倫如是說。

    伊蓮娜小姐沒有來阿布紮比盧浮宮!

    伊蓮娜小姐沒有來到阿布紮比盧浮宮!

    重要的事情應該說三遍。

    《油畫》雜誌的前任藝術總監,伊蓮娜家族的繼承人,顧為經的個人經紀人,畫展的策展人安娜·伊蓮娜沒有來到阿布紮比的盧浮宮!

    在畫展開幕之前,一個內部消息便在馬仕畫廊流傳。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

    戴克·安倫愣了足足有十秒鍾,然後他直接就笑出了聲。

    聽說是顧為經和安娜·伊蓮娜鬧掰了。

    這才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的脾氣,就是玩兒,沒別的。

    人家願意了,就一起辦個畫展,人家不開心了,《油畫》雜誌的藝術總監都想辭就辭,他顧為經算是個什東西呀。

    這下好了,有人要汗流浹背了吧。為了看這場樂子,明明已經私下見過了展覽的參展畫,戴克·安倫還是急急忙忙的搞到了VIP票,特地飛來了阿布紮比。

    在展覽開幕以前。

    戴克·安倫意識到,原來樂子還不止如此。

    何止是安娜·伊蓮娜沒有來啊,顧為經……他也沒來。

    這是直接準備跑路了?

    理論上來說,展覽持續時間往往好幾個月,有些藝術家實在太忙,來不了也正常。

    但這是個展,還是他的生涯首場個展!

    畫展開幕了,結果藝術家和策展人全都消失了,實在實在太離譜了!

    總之。

    這就像一部電影在電影節上映,導演和所有主創團隊都全部缺席了首映式,或者美國的藥店,有人拿著牙科醫生的手寫處方準備開點安非他命和杜冷丁。

    不是沒有出現過。

    但起碼……不是什特別正常的兆頭。

    它大概率意味著電影拍的實在是太差,差到電影還沒有上映呢,大家就已經準備好大難臨頭各自飛了,生怕和這部電影再扯上任何的關係。不過,電影真的差到這步了,還上什院線,更是鬼才辦首映式呢。“不至於的,年輕人,真不至於。”

    慘成這樣。

    戴克·安倫都忍不住要替顧為經先生說上兩句公道話,他的畫展真的沒有那差,甚至作品質感都不差不至於沒信心成這樣,怕到不敢來,要把頭插在沙子裝鴕鳥。

    多向你的前輩學學。戴克·安倫都被《油畫》雜誌噴成狗屎了,他不還是在那擺著超人的Pose?這才是超級大心髒。

    戴克·安倫又很能理解顧為經。

    年輕人嘛,個人第一場展覽,就被薩拉這樣蛇蠍心腸的老噴子叮上了,心壓力不大才怪。新手第一次拿著衝浪板,準備好好的感受一下藝術市場的波浪。然後站在沙灘上,抬頭就看著前方幾十米高的十級海嘯拍了過來。

    成也蕭何。

    敗也蕭何。

    戴克·安倫認為,這場展覽的大量關注度和大量的壓力都來自伊蓮娜家族。倘若……顧為經能夠站在伊蓮娜家族的資源上,未必不能應付這些波浪,乃至於把波浪變成助力。

    現在。

    伊蓮娜小姐都跑了,你不跑還等什呢?

    再說了,哥,伊蓮娜小姐都跑了,你還管什畫展啊,這豈不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換成戴克·安倫自己,他也什都顧不上了,非要想盡一切辦法,讓伊蓮娜小姐回心轉意不可。

    她比任何一場畫展都更重要。

    潮水褪去。

    才知道到底誰在裸泳。

    就這兒?就這兒?就這兒還想自己爭個高下,他戴克·安倫這幾年再如何時運不濟,也不是能被別人拿一場個人首展來碰瓷的。

    完全是現實版本的蝙蝠俠大戰超人。雙方摩拳擦掌的準備對拳,結果,蝙蝠俠低頭一看。

    咦?

    韋恩公司沒了,他的蝙蝠戰甲也沒了,顧為經赤身裸體的穿著內褲站在夜風。

    超人也內褲外穿,不意味著誰把內褲穿的在外麵,就有資格做超人的對手。

    他和顧為經在同一座展館辦展覽,也不意味著顧為經就有資格和他站在同一水平線上。

    開幕之前的媒體展上,戴克·安倫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態,走進的美術館。

    那時的戴克·安倫以為自己知道,他會看到什。

    但他還沒有真正的意識到,自己會看到什。

    人可能以為自己已經足夠聰明,你可能以為,自己成熟的足夠認識這個世界。然而,總有某個瞬間,一幅好的作品,會讓一個人變為孩子。

    幾個月前的晚上。

    顧為經詢問楊德康,到底什才是真正的藝術家所必須具備的品質?

    楊德康抬手就霸道十足的裝了個逼,說這是個蠢問題。

    然後又告訴顧為經。

    別擔心。

    人總是會犯蠢的,這樣的迷茫,可能很多人都會有過。他本以為,等顧為經到了戴克·安倫的位置上,他才會有這樣的迷茫。

    楊德康似乎很清楚顧為經內心的困惑在哪。

    身為知心大哥哥老楊可能給不了顧為經想要的答案。

    他不能告訴他,成功的藝術家應該是心腸柔軟的人,還是心腸堅硬的人,是充滿自我懷疑的人,還是充滿自戀氣質的人。

    這些答案都是正確的,也都是錯誤的。

    甚至不能用好人或者壞人這樣的概念加以區分。

    如果。

    那天他詢問的是曹老先生,楊德康不知道,曹老會不會給出一個斬釘截鐵的回答,隻有某種特定的擁有菩薩心腸的人才能走到行業的高處。

    既然他問的是老楊。

    老楊就會給他一個更真誠,同業也顯得悲觀的回答,在他來看……

    抱歉,根本就沒有這回事。

    有些人真的就是稀糊塗的就成功了,他們可能毫無人格魅力可言,也沒有什藝術魅力,隻是在某個特定的時間點,出現在了某個策展人的視野,然後又乘坐上藝術市場的浪潮。

    一幅畫賺了普通人工作一百年的錢。

    就是這樣的。

    這件事情就是會發生的。

    每個人有著每個人不同的視角,一些藝術評論家會找一百個他之所成為聚光燈焦點的原因,會把繪畫作品分析來,分析去。

    可要是問老楊。

    楊哥不和他油。

    他看來,真的很難把某項性格特質和藝術市場上天文數字般的身價聯係在一起。

    他不比普通人更堅韌,不比普通人更敏感,不比普通人更……“藝術家”。

    他之所以成為成功藝術家的成功的原因是什?

    如果顧為經想聽真心話。

    楊德康的答案,可能是……這家夥運氣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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