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天國,一半是地獄。”
在伴隨著自己的女主人穿過大馬士革的大街小巷時,埃米納身邊的女仆不由自主地發出了這樣的感歎,埃米納則保持著沉默,“哪有一半天國,一半地獄呢。現在的大馬士革雖然還未開戰,卻已經是一座充滿了血腥和淤泥的沼澤了。”
就在不久前,她才來到過大馬士革,雖然原因令人難以啟齒,令人倍感羞辱一一那時候她執意要返回霍姆斯,於是她的弟弟薩拉丁就派了一隊可信的衛兵護送。
而在歸途中,他們過於疏忽大意了,或許是因為當時戰爭已經結束,雙方都已經進入了和談的階段他們被一隊毫無廉恥和道德的基督徒騎士襲擊了,其中一個最為卑劣和無恥的家夥,甚至掠走了她,意圖在眾人麵前侵犯她,好讓薩拉丁她的弟弟以及另一個人,也就是她的丈夫一一霍姆斯的總督為之蒙羞。當時她甚至沒有反抗或者是自殺的可能,對方毫無對一個弱者的憐憫,後來教士為她治療的時候,發現她的傷勢甚至超過了一個戰場上的騎士一一就在她以為自己要遭受羞辱的時候,另一個基督徒騎士救了她一不但是她的性命,還有她的榮譽。
之後,她被送到大馬士革城內,在那她受到了如同一個基督徒公主般的對待,無論是騎士還是仆從,都對她恭敬有加,甚至當時正在大馬士革的亞拉薩路國王鮑德溫也來向她致意和道歉,這倒是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不僅如此,他還送上了豐厚的禮物,那時候她才知道救了她的那個騎士,就是大馬士革的總督塞薩爾。雖然這個稱呼並不完全妥當。
因為在基督徒的王國中並不存在總督這個職位,後來她才聽說,這是原先的大馬士革總督拉齊斯作為和談的條件提出來的,當時她的心中充滿了迷惑,她也聽薩拉丁提起過那一個高尚而又勇武的年輕人,但她完全不理解自己的弟弟為何會如此褒獎一個敵人,就像是不明白為什拉齊斯願意將大馬士革交給基督徒。在平息了最初的恐懼後,她向那位年輕的總督提出想要去寺廟祈禱,這完全是個試探性的要求一一畢竟,在她以往閱讀到的記錄和人們的傳說中,基督徒很少會允許異教徒繼續保有他們的寺廟和學者,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請求得到了允許。
雖然最大的倭馬亞寺廟已經被改為了基督徒的教堂,但基督徒依然允許大馬士革的人們留下了三座寺廟。
雖然寺廟很小,以至於人滿為患,麵的學者和他們的學生更是被驅逐了出去,但無論如何,信徒們依然可以有一個向真主祈禱的地方。
寺廟中,隻有她和她的侍女,還有一些普通的僧侶,但她走在街道上的時候,依然可以看得見為數不少的撒拉遜人,他們雖然眉宇間帶著憂愁,嘴角也總是向下沉甸甸地垂著,在見到基督徒的時候,也會下意識的閃避和移開目光,但至少他們的生活是正常的。
而在她從大馬士革離開,繼續返回霍姆斯的時候,正碰上商人們入城,他們連同他們的貨物已經被積壓了太久的時間,城門一打開,他們便蜂擁而入,那個勁兒甚至稱得上是瘋狂。
而因為她是薩拉丁的姐姐,霍姆斯總督伊本的妻子,又因為之前的意外而收到了很多禮物,一些商人便如同嗅到了蜜糖的蜂兒那樣,朝著她的車隊而來,他們想要詢問她有什可賣的,也想問問她有沒有什要買的?
埃米納深覺驚訝,畢竟誰都知道,在一場戰爭之後,無論怎樣的城市,都要捱上好幾年的苦,才能勉強恢複以往的繁榮,甚至稱不上繁榮,隻能說是勉強保持著一定的平衡。
就像是她曾經的家一阿頗勒那樣,阿頗勒還隻是被卷入了撒拉遜人的內戰一一即便如此,它現在也已經從一座繁榮的巨城變成了麵目全非的斷垣殘壁。
別說是商人了,就連阿頗勒的作坊、莊園主和普通居民也想要離開那了一一如果不是現在的敘利亞到處都是一片戰亂,或許阿頗勒已經成為了一座空城也說不定。
“因為他公正啊。”商人毫不遲疑的回答說,商人們可以說是消息最為靈通的一些人了,畢競在這個世界的商業幾乎都被控製在當權者手中,商人們從哪來,到哪去,能夠買什,賣什,甚至於貨物的定價,買賣的方式都有可能會受到當地統治者的幹涉。
像是那種針對於某種貨物的特許經營證,生產證,運輸證就更是不必多說了。
交易稅、市場稅、落地稅,以及由此衍生出來的種種奇特而又繁瑣的雜稅更是完全任由領主或是他麾下的官員增)減。
如果商人的嗅覺不夠靈敏,不知道到了一個地方應當先去拜見誰,後去拜見誰,又少了對某些人的打點,等待他的不單單是傾家蕩產,甚至可能銀鐺入獄,丟失了性命也說不定。
“雖然,”一個商人咂了咂了嘴,有些遺憾的說道,“這位領主的公正實在是太公正了。”他身邊的人一聽便哄笑起來,這可不是一個病句。
以往領主和國王們在斷案的時候一一如果真的有商人能夠將自己的商業糾紛鬧到國王麵前,臨時充當法官的領主和國王總是會偏向那個給他送錢送的最多的商人,而這位領主卻從不曾隨意的接受商人的饋贈,在塞浦路斯,哪怕是伯利,亞拉薩路或是威尼斯人和外來的商人產生了衝突,也一樣隻看誰更有道理,或是按照法律行事,並不因為他們的身份而有所偏頗。
“要我說又有什好偏頗的呢?”一個商人不服氣的說,“威尼斯人拿了多少冰糖、羅馬水泥和咖啡啊。
不僅如此,現在的塞浦路斯通行的全是他們的尺和砝碼。”
他的意思是說,但凡來到了塞浦路斯的商人,無論是賣出還是買進,所有的單位都必須依據塞浦路斯的法律。是的,他們有專門的一條法律,而且在每個集市和商鋪中都有那一把尺和一個砝碼以及天平。如果有商人哭訴自己沒有那多錢來準備那一套工具,也可以臨時租借。
總之現在塞浦路斯最多的就是這些東西一而這一套原先就是威尼斯人弄出來的!
商人們甚至無需走上一百步,就能夠找到另一把尺子和砝碼來確定雙方的交易做的是否合乎此地的法律,也有不信邪的商人想要通過偷換尺和砝碼來偷工減料,但一旦被發覺,他就會立即以褻瀆領主的名義被投入監獄。
“怎叫做褻瀆領主呢?”埃米納不由得問道。
商人們解釋說,在與威尼斯人確定新的度量衡時,那位領主用的是自己的身高和體重,他用他體重的二百分之一來作為一磅,用身高的十分之一來作為一尺,這樣與原先的尺度和重量單位略有一些差池,但差的不多。
“他將自己看作行走在人間的先知了嗎?”那時候她的心中是有一些不悅的。雖然基督徒們都將塞薩爾稱之為小聖人,但人們那說是對他的讚譽和期望,他自己這說,就是僭越和狂妄。
“不不不,夫人,領主這樣做,隻是為了扼殺那股在法蘭克盛行起來的不好風氣。”
從古羅馬時期,就有皇帝用自己的腳,手肘和臂展來確定長度單位,後來法蘭克的查理曼借用了這個方式,但這個尺寸單位很快便發生了各種各樣的變化一一因為上位者很愛聽到人們的諂媚,當一個商人聲稱自己的“法尺”是因為國王的腳或是手肘必然超過普通人的時候,對方就很難辯駁,畢競就算國王也會認為這種說法很沒道理,也肯定會更喜歡另一個能言善道的家夥。
但這種行為在塞浦路斯是看不到的。
不說那些遍地各處的稅官和吹笛手,就算是最普通的民眾,也知道他們的領主並非那種朝令夕改,反複無常之人,相反的他極其的尊重承諾,看重誓言,每個市集公用的尺和砝碼上都刻著他家族的箴言“與主同在”,並且是塞薩爾親手書寫,而且士兵和稅官也會告訴往來的商人們隨意篡改這兩樣東西是無可赦免的大罪,而領主並不需要任何對他人的貶低,或是對他的恭維。
埃米納簡直就是聽入了神:“真的嗎?這樣的法律能夠切實地施行下去嗎?”
法蘭克的商人為什這樣的遭人厭惡,正是因為他們為了叮當響的錢幣無所不為一一從食物到酒水,從酒水到布料,從布料到器皿,從器皿到家具,從家具到木料、金屬、木炭,隻要經過了商人的手,被坑害的人簡直可以說是數不勝數。
但與此同時,商人們也是受害者,他們不得不變得奸猾起來,不然的話一筆買賣就很有可能讓他們一蹶不振,再無東山再起的機會。
商人們身份再低,也總要比那些普通的工匠或者是農民來的好。
“您還不知道吧?”一個撒拉遜商人忍不住說道,”“並不是我們想要與異教徒苟合,也不是我們當中就沒有睿智的君主,或者是仁慈的統治者,隻是他們的思慮或許並沒有這個年輕人這樣周詳,新奇。他甚至像舉行比武大賽那樣,在集市上定期舉行各種貨物的比賽。”
“什貨物的比賽,是選優大會,”一個基督徒商人咬文嚼字的說道,“在集市上領主會親自到來,攜帶著他的家眷和臣屬,而每個商人都必須拿出自己所售賣的貨物,注意是正在售賣的貨物,而不能是什罕見,或者是獨有的東西。
譬如說在絲綢和棉布中,領主會更偏向於棉布一些。
商人們要拿出自己正在售賣的棉布,相互比較,從線的密度,打結的數量,到染色的工藝,再到寬幅和長度,甚至還有厚度,而做出判決的並不是商人或者是領主,而是簇擁在市場中的其他商人和平民,而等他們選出了最好的貨物,那個商人就可以得到一份冰糖,羅馬水泥,咖啡三選一的特許經營證。”“對了,”另一個商人又補充道:“現在還多了一樣,煤。”他頗有些苦惱的樣子,“我們不太需要這個。
但這些那些黑乎乎的東西,可是快被那些來自於法蘭克的野蠻人搶光了,夫人,越往北越冷,他們那需要大量的木炭早就不是什秘密了。
據說這種煤炭燃燒起來,沒有那種地獄來的味道,也不會從中生出魔鬼扼殺正在睡夢中的人,可以燃燒很長時間,可以迅速的燒滾一鍋水。”
“我似乎沒怎看到。”阿頗勒有時候也很陰冷,像是蘇丹努爾丁的後宮中,每年的冬季,因為受到了濕冷空氣的侵襲而開始咳嗽發熱最後病死的女人每年都有那好幾十個。
“我不是說那些法蘭克來的野蠻人都把它們搶走了嗎?”那個撒拉遜商人一攤手。
另一個商人聽了,不由得向往的說道:“那那位領主在大馬士革也會如此做嗎?”
“大概也會這做吧。不過我想總要等大馬士革平定下來。”
“可以確定他會留在這做總督嗎?如果確定他會留在這做總督,或是隨便什,哪怕叫我將商鋪遷移過來,我也願意呀。”
“你的商鋪在哪兒?”
“阿頗勒。”
“哈哈哈哈哈……”商人們發出了一陣嘲笑聲,原先誰在阿頗勒有一家商鋪,準會叫人羨慕得發瘋,現在,誰不知道阿頗勒的王太後與蘇丹薩利赫缺錢缺得厲害,他們一再提高稅收,商人們已經不太願意去了,而商人越是不去,他們就隻能變本加厲地從其他人那勒索一一簡直就是個惡性循環!據說那家公元前三百年就開始做肥皂的人家都忍不住想要搬走了.……
“但他是個基督徒。”埃米納不由自主地說道。
“是基督徒,但我總覺得他更像是一個撒拉遜人,一個恪守著先知教導的撒拉遜人。”
一位撒拉遜人向導補充道。
他們就此告別,她向著大馬士革的城外走去的時候,望著絡繹不絕,一眼望不到頭的車馬,埃米納的心中甚至生出了一絲奇特的念頭。
她想起了她的弟弟薩拉丁做大馬士革總督的時候,那是大馬士革最為繁榮和平靜的時期,人人安居樂業,歡樂無限。
埃米納曾經接受過弟弟的邀請,在大馬士革住過一段時間,她記得灼熱的陽光,鎏金的圓頂,藍寶石般的天空,祖母綠色的橄欖樹一一她曾經帶著侍女和隨從經過市場和寺廟,經常能夠看到三五成群的貴族在宣禮塔的陰影下鋪上精美的地毯,而後坐在那,一邊吸著水煙,一邊喝著咖啡,盤著腿,靠著軟墊聊著天。而商人們則多半聚集在市場邊緣的柱廊下,這些柱廊都是古羅馬人留下的痕跡一一很多地方都能看到,一些商人躲在柱子後麵,將手藏在衣袖和另一個人為了看中的貨物討價還價,爭論不休一一可能是以撒人,他們喜歡用這種方式確定貨物的價格。
而更多的則是那些遊商和攤販,或許因為本錢的製約,他們的箱子和攤子隻有一些價廉也不物美的小飾物、零頭布,或者是被水浸過的香料等等,但因為價格便宜,所以前來問詢和購買的人也不少。還有的就是那些賣自家產的椰棗,橄欖和花朵的小商販,他們有時候會背著一個背簍,或者是在胸前卡上一個簸箕,到處叫賣,也有些人會留在巷道伸出的木頂下,借著那份陰涼悠閑的做自己的買賣。而在一些固定的地方,則可以看到賣草席的、打鐵的和賣柴火的。
而你遊蕩到途中饑餓的時候,你可以回家,但這是有錢人和貴族的做法,普通人家一般都是直接購買食肆的食物,他們提供最普通的豆子湯,油炸麵圈,和一些不太好的肉。
還有飲料,加了冰的飲料,別驚訝,這個炎熱的地方很早就有了冰的製作和儲藏方法,雖然昂貴,但並不是隻有貴族和蘇丹享受得起。
而等到下午的時候,每個行業的人都會去做大淨,也就是說去洗浴,無論男女在日落之前都會盡可能的清潔自己。而等到了傍晚,宣禮塔上的學者高聲呼喚人們去做禮拜,街道上空空蕩蕩,再也見不到人。深夜,更是隻有巡邏的士兵和四處流竄的貓狗。
“夫人?”女仆擔憂的叫了一聲。
所有的幻象都如同碎了的鏡子一般在她眼前四分五裂,並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雙痛苦的眼睛,無力的哀求,和瘦如枯枝的手臂,他們向她伸出來,而她的侍女和隨從則將一小袋一小袋的米糧放在她們手中。
這是她能為大馬士革的民眾所做的僅有的事情了。
“好心的夫人,”有些人在喃喃說道,“真主會保佑你的。”
也有人說,“你會升上天國的。”
更有人去親吻她的雙足,而埃米納的心中並無多少歡欣之情,有的隻有備受苛責的良心帶來的折磨。因為這些人的苦正是她的丈夫伊本帶來的。
她承認她的丈夫原本是一個有野心的人,但那又如何呢?她自出生以來所見過的任何一個男性都是有野心的,其中也包括了她的父親和她的弟弟,還有她的叔父,但這種野心是否真的需要用民眾的苦難去換呢?尤其是她已經見過了“兩個”之前的大馬士革之後。
她雖然堅持要返回到自己的丈夫身邊,但她的弟弟薩拉丁的一些做法和言論,已經給了她非常深重的影響。
埃米納也同樣不讚成將撒拉遜人與非撒拉遜人分別對待,或許可以給前者一些優待,但後者也未必要趕盡殺絕一一她甚至認為可以容留一些願意遵守他們的宗教法律與世俗法律的基督徒,突厥人,甚至於以撒人。
尤其是對於那些普通的民眾而言,若使他們一樣耕作,一樣行商一樣,一樣養馬、牛和羊,一樣願意繳納稅款,為蘇丹服役,又有什不可饒恕的呢?
而伊本卻不那認為,或者說他之前曾經兩次攻打大馬士革,但都在拉齊斯以及大馬士革民眾的同心協力下失敗了,這讓他受到了極大的挫敗,以及羞辱一一至少他自己是這認為的。
而最後,伊本聽說,拉齊斯與大馬士革人居然甘願向一個基督徒騎士投降,更是怒不可遏,完全不想大馬士革人如此做,正是因為他之前的不斷侵擾,讓大馬士革人無法繼續堅持下去。
事實上,拉奇斯也曾經向他送過去求援的書信,希望他能夠來援救大馬士革,但伊本隻是冷笑了一聲,就把書信扔到火去了。
或許那時候伊本希望看到的是一個被鮮血浸潤的大馬士革一一他希望那些基督徒在打下大馬士革後,把所有那些反抗過他的人都殺光一一但塞薩爾沒有那樣做。
這讓伊本感到失望,他大發雷霆,但他很快就高興起來了一一因為基督徒那邊也在犯蠢。
如果一開始就是的黎波伯爵雷蒙來統治這座城市,大馬士革人或許可以忍受他的暴戾,但正是因為有了鮑德溫和塞薩爾,伯爵的苛刻讓大馬士革人開始無法忍受。
雖然拉齊斯肯定是持反對意見的,無奈的是那時候他已經被關入了監牢,而大馬士革人的一時衝動給他們帶來了無法消彌的災禍。
伊本根本不相信他們,他把他們視做背叛了真主的不貞之人,把他們看作花朵中的蛆蟲,絲毯上的汙漬,一心一意的要將他們去除。
進入大馬士革後,他借著拉齊斯的名義處死了一大批城中的貴族,將趕回來的學者們也盡數驅逐,理由是他們沒有在大馬士革被攻打的時候做出堅決的反抗,甚至舍棄了自己的寺廟。
原先由拉齊斯拔擢上來,或者是原先留下的官員,也被一起抓捕起來,或是囚禁,或者是處死,取而代之的是他從霍姆斯帶來的一些人,他們之中或許有一些能幹的人,但更多的還是一些趨炎附勢,欺上瞞下的小人。
而對於大馬士革的民眾,他一邊收繳他們的財產,勒令他交更多的稅,還同時有意縱容自己的士兵欺壓和羞辱他們。
這些士兵行走在街道上,隻有一小部分是撒拉遜人,更多的是霍姆斯的雇傭兵以及其他地方來的所謂援軍,這也是霍姆斯的總督伊本洋洋得意的地方。
據他說,來的不但有阿頗勒的薩利赫蘇丹派來的使者和軍隊,還有摩蘇爾,貝都因,土庫曼,庫曼……甚至阿拔斯的哈發也派來了二十個白皮膚的戰士與二十個黑皮膚的戰士,甚至遙遠的花剌子模的蘇丹也派來了自己的兒子……
這些人受到了伊本的熱烈歡迎,他更是被這些人抬舉到了一個再高不過的位置上,在任何場合,他都坐在主座,身下是蘇丹才能使用的絲綢坐墊,在他麵前沒有抬起來的頭顱,在他的腳下沒有一絲塵土,還有那些被紛紛奉上的絲綢,金子,女人……
但埃米納總覺得,或許對那些蘇丹和哈發而言,伊本也隻是一個雇傭兵,他們不願意與基督徒打仗,因為這真的有可能會死,並且會耗盡積蓄一一他們奉給伊本的金子和絲綢不過是九牛一毛……但伊本已經清空了他的家族與霍姆斯、哈馬的寶庫。
現在大馬士革有近三萬人的軍隊,這個三萬人可不是如基督徒那樣的虛指,而是實實在在的人數。本來作為守城一方就擁有著相當大的優勢,這個數量更是讓伊本升起了了傲慢的心,他甚至是說,哪怕先知複生,前來攻打大馬士革都未必能夠把他打下來。
這種褻瀆的話語簡直就是如同毒蛇一般的咬中了埃米納的心,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何時變成這樣的,又或者是他從來沒有變過,撒拉遜中大多數都是如伊本這樣的人,如她的弟弟薩拉丁那樣能夠看到更長遠處的人又有多少呢?
拉齊斯或許是一個,可惜他已經被她的丈夫處死了啊。
這樣數量的士兵和普通的民眾擁擠在一座城市的時候會發生什,也就不用多說了,就連塞薩爾也不敢保證他的騎士中就不會出現那一兩個陽奉陰違的人,何況雇傭軍原本就是最不受控製,也是最欲壑難填的一群人,他們待在這,除了伊本倒空了半個大馬士革作為他們的傭金之外,也是因為他們更渴望在擊敗這些基督徒後,他們可以繼續攻打拿勒撒,伯利,亞拉薩路,阿卡等重要城市,在那盡情的劫掠一番,發一筆大財。
當然,這並不妨礙他們在大馬士革中如同饑腸轆轆的鬣狗般四處巡視,想要尋找到最後一絲肉腥。大馬士革人的宅邸原先在基督徒在的時候,還能勉強得到保全一一她聽大馬士革人說,當初甚至有一位名叫做大衛的騎士,願意為了他們與自己的同族對抗。
但他現在和他的父親一樣,都是伊本的階下囚了,而失去了最後的庇護後,伊本更是將他們棄之於一旁,那些可惡的畜生做起事情來也就更加肆無忌憚。
女人、孩子都有可能被搶走,男人被殺死,家宅被霸占,不要說財物,就連最後一口麵包都會被搶走。現在埃米納看到的就隻有那些年老的男性,或者說敢於出現在外麵的也隻有這些年老的男性,年輕的男性甚至會被捆綁起來,鞭打著去服勞役。
他們可能在某些地方還藏了一兩個孩子,幾個女人,但無論如何也不敢叫她們出來行走,埃米納在這些空蕩的手中放上那一小袋,一小袋的豆子或者是麥子,但她也不知道這樣的行為能夠持續太久。果然,在她回到總督宮的時候,迎麵便是她丈夫的一巴掌。
伊本當然是憤怒的。對他來說,大馬士革的民眾原本那就是一群桀驁不馴的牲畜,他把他們留下來,隻不過是為了喂飽那些嗜血又難以滿足的雇傭兵,可不是讓他的妻子去彰顯她的仁慈的。
而且此時的糧食對於守軍有多重要,更是不必多說了。
“好啊!好啊!”他高聲道,“如果你堅持要那做,那我告訴你們那些人會做什?
當他們沒有吃的時候,他們會將那些人全部抓起來,把他們放在火上烤,吃掉他們的肉,”他滿懷惡意的笑了笑。“所以,隨便你吧,反正都是糧食,隻不過形態不同罷了。”
埃米納惡心地嘔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