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
寒光一閃,樹木傾倒。
張狂枝幹削成曲折木刺,插入泥土。
軍士行走屍體之中,提刀砍下死亡山鬼的頭顱,向日葵取瓜子似的反手一砸,插落到木刺之上,血腥衝天。
頭顱上,赤紅退散,露出膿黃的雙瞳,粘稠黑血染上雪地,山鬼表皮如幹枯樹皮,插到木刺上,倒像一個個木頭樁子。
放眼望去,有的木刺串多,有的木刺穿少,密密麻麻連成一片,直教人頭皮發麻。
“這隻山鬼是我殺的!箭頭上刻我的名字!”
“放屁,屍體上麵也有我的箭,分明是我殺的,老師! ”
“大人!”
爭執二人齊齊舉手。
狼煙武師跨步前來,將山鬼踢個翻身,觀察身上創口: “這支箭中四肢,非致命傷,這支箭中軀幹,亦非致命傷,隻是看傷口和角度,先中四肢,被牽扯露出空門,再中軀幹?兩隻箭是誰的,最後又被誰一刀梟首?”
“老師,這支箭是我的!箭杆上有記號,又被我一刀梟首!”
“大人,他是撿漏!我先下手傷了腿,它跑不快,才讓他有機可乘!”
狼煙武師不為所動,往冊頁上記錄。
“既然如此,你拿小三分,他拿小七分,有意見沒有?”
一個山鬼一個學分,小三分,即零點三分。
拿小三分的支支吾吾,又被武師問了一遍,勉強認下。
聽聞麵前的狼煙武師同身旁的同門沾親帶故,有親戚關係,自然是有偏頗和傾向的。
奈何這分法倒說得過去,再尋旁人和河泊所上官,估計不會有變化,至多小三變小四,反倒糾纏不清,惹人厭煩。
兩相權衡。
哎……
小一分也是分啊。
拿小七分之人麵露欣喜,洋洋得意。
有人為鬼頭歸屬爭執不休,更多的人癱坐在地,氣喘籲籲,吐出白霧,麵色因興奮泛紅。
殺山鬼時,初時難免害怕。
真事到臨頭,小腹一股子涼氣直衝後腦,其後就什都不怕了,平日武學更是忘個一幹二淨,完事後,自己幹了什也一概不知,一片空白,唯有顫抖的手腳證明方才不是幻覺。
看著滿山的山鬼屍體,絕大部分人不免激動。
第一次殺人尚且要害怕三分,殺山鬼,這等非人生物,集體行動之下,完全沒有心理負擔,且有好勝心發作,暗暗較勁。
樁功站得好、長得帥、修行快算什本事,殺
得多才是真男人!好漢子!看自己所屬木刺上的山鬼頭,排列緊密,糖葫蘆似的,不帥?
然這情緒尚未到頂,再迎來一波恐怖高峰。
值武院弟子休息之際。
河泊所的項大人站立山頂巨石,先好好誇讚一番,再言明前後因果,以及唯二被俘虜的鬼母教教徒身份,講明白試煉緣由。
一片嘩然。
自己出來對付的,居然是前朝餘孽,鬼母教!
鬼母教誰不知道,夜止小兒啼哭,此前血祭不知多少人,人心惶惶,再行惡果,居然被他們武院給提前鏟除了?
何其炸裂!
自己有朝一日……
本來力竭的身體,不自覺的湧出成就感、自豪感,興奮到戰栗!
與之相對。
被俘虜的鬼母教徒如喪考妣。
辛辛苦苦培育一個多月,竟教一群學生一鍋端,換成“學分”。
殺人不過頭點地!
項方素趁勢高喊: “共計三百二十六隻山鬼!全殲!其數目之巨,便是我也難有把握,而這皆是諸君功勞,今日,你我亦算是並肩作戰,有上袍澤情誼!
萬望諸君銘記今日之朝氣,刻苦修行,來日共做我大順棟梁!昔日興義伯戰山鬼而雄起,爾等亦
可因斬山鬼而騰舞!南征北戰,青史留名!”
項方素完全是昧著良心演講,區區三百,他一個人綽綽有餘,隻是說不能這說。
這一套話術灌下去,渾身顫抖,暈暈乎乎,比雞血還雞血!
大順棟梁!
袍澤情誼!
少年人最幻想什?
受傷疲憊時溫柔包容,善解人意的姐姐!
絕境困頓時一同衝鋒,力挽狂瀾的兄弟!
如今,他們十五六歲,實現了後者!
焉能無動於衷?
寒風模糊了少年的聲音。
“年輕真好。”
項方素伸個懶腰,麵對交頭接耳的武院弟子,不自覺的嘴角上揚。
少年人心思單純,可這何嚐不是一種蓬勃朝氣?
真是生機勃勃,讓人不自覺的想融入進去。
梁渠真他娘的有想法!
自己當年有這般武館教習,不知能有多快樂。
是夜。
積雪融融。
木柴劈啪作響,火星蓬升飛揚。
武院弟子沒有離去,他們就地安營紮寨,進行
篝火燒烤,盛大慶祝。
赤紅飛龍盤旋落地,再引歡呼。
此時此刻,興高采烈的武院弟子全然忘了地位差距,一口一個九師兄,肩挽肩,更有膽大丫頭跑來送燒烤。
項方素豎起大拇指。
梁渠嘿嘿一笑,無限感觸。
什時候的人最開心,不是放假,也不是上學,而是明天放假,今天放學時,推著自行車的那個傍晚,亦或者是上午有課,下午組織看電影,從樓道上排隊下來的瞬間。
再看圍繞篝火歡慶勝利的武院弟子,真是回味無窮。
少年人生,最好光陰,該多多組織這般活動。
功勞、快樂,兩手抓,兩手硬!
今年年節,風風光光去帝都!
淩晨時分,篝火嫋嫋,縷縷灰煙上揚。
通宵慶賀的武院弟子振奮精神,瞪大布滿血絲的雙眼。
打掃戰場本就是個麻煩事,學生又無經驗,腎上腺素一上來,完事是不是自己殺的都不清楚。
二十三處,耗時一整夜,終於統計完全,暫無爭議。
項方素所在之處。
主簿唱名。
“杜翰文,二十六點五學分,位列第一。”
“嶽虞靈,十六點八學分,位列第二??”
半晌。
“以上九十二人,皆屬有學分之人,餘下皆無,可有人有異議?”
三百山鬼,平均一人兩個半,但很明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要一個頭撈不到,要一下子砍十幾二十個。
暫列小組第一,杜翰文自然高興,但同樣心驚肉跳,冷汗直流,生怕有人舉手抗議,他不知道自己尋人幫忙合不合規矩。
萬一……
項方素環顧一圈,見無人舉手: “好,回去後,先張榜名單三天,確認無誤,再行獎勵!如有異議,無論匿名書信,實名舉報,皆可!但!
諸君切記,舉報需有證據!不得胡亂誣告!汙蔑袍澤,情節輕微者,學分折半,嚴重者,學分全部清零,並逐出武院,聽清楚沒有?”
“清楚明白! ”
麻煩是麻煩了些。
但越是公事公辦,武院弟子越覺得自己所作所為了不得,有種變成大人的獨立感,認同感。
見學生士氣之旺盛,項方素都沒發現,這“試煉”效果那好,梁渠對拉攏人心這有一套。
“那,回家!”
“吼!”
學生歡呼。
他們心中不舍這美好的氛圍,卻已經迫不及待
同自己的父母親人、相熟好友炫耀。
張榜三日期間。
淮陰武院剿滅鬼母教,頓引轟動,飛快蔓延周遭府衙。
蘇龜山大喜過望,即刻讓梁渠使用紫電船,向帝都發出“電報”,告知喜訊。
“不得了。”
梁渠登上紫電船,看著同河源府一樣的傳訊機,難免聯想到戰局。
如今南疆仍在焦灼,河源府獎勵未曾交接完全,一則大漲國威的消息,會不會引發少許變數?讓對峙早日結束?
……
“鬼母教又拉了。”
江淮大澤,鱗竭聽聞消息,實在無語。
它知曉鬼母教拉,同大順的交鋒中屢屢受挫,前陣讓滅了個丹脈,讓挖走不少好東西沒想到會這拉。
淮陰武院,乍一聽以為是個什厲害地方,軍事重地,仔細一打聽,就是給學生啟蒙的地方,許多學生且不如小精怪。
鬼母教布置了一個多月,想獲取足量胎珠丹,投入儀軌,再複生一位臻象,居然讓這個玩意給鏟幹淨了。
學生都打不過。
爛泥扶不上牆。
雖然知曉其中肯定有高手壓陣,奈何結果如
此,好說不好聽。
實在讓人沒法不心生輕蔑。
這群人,真能為蛟龍王成就龍君,提供助力?
煩惱片刻。
鱗竭沒有向旁人暴露信息,詢問左右。
“宴會籌辦如何?”
“已經準備好大半,請大蛇放心!”
“好!妖族成就大妖不容易,這黑廝更是我一手提拔,素有急智,深諳為魚處世之道,還能作詩,引蛟龍王歡喜,是個不錯的魚才,龍王特意吩咐,切不可寒了大淮軍水獸的心,需多多立作榜樣,趁年節,辦一場大宴會!”
黑旋風加入大淮軍後,方才晉升為大妖。
赤裸裸的活招牌。
有它在,肯定能吸引不少魚才投靠蛟龍,進一步鋪張勢力。
鱗竭聽聞黑旋風最近春風得意,有不少相熟魚才,準備引薦入大淮軍,全是不為族群接納的天才,安排在前哨峽穀,為蛟龍王發光發熱,不知道活幹的怎樣,會不會是下一個黑旋風……
“明白!”
“對了,你告訴黑旋風,蛟龍王大人相當喜愛它的詩詞,年節宴會上,但作一首好詩,賞上等寶魚十條,上不封頂。”
“是!”
東水域。
乒乒乓乓一統亂砸。
“啊!!!氣煞老夫,氣煞老夫!”
“淮陰武院!淮陰武院!梁渠!楊東雄!他們好惡毒的心!!!竟敢如此折辱我水沐教!該死,該死!”
“老祖宗,我知道您很氣,但先別氣。當務之急,是要盡快徹查出教中內鬼啊!”
“是啊老祖宗,總共二十三處,我相信河泊所不會毫無覺察,但不相信他們能找的如此徹底,我們中出了一個叛徒啊!”
老者為左右所勸,終於平複下心情,雙目陰冷。
“查!徹查到底!”
氣泡幽幽。
派小星舒展觸足,看雲卷雲舒。
巴適~
一月末。
船隻歸來一日,張榜三日,試煉結束第五日。
回家報喜的學生再度歸來武院,不少家長更是跟著一塊來,圍繞場地翹首以盼,向周遭人指出哪個是自己的小孩。
府主蘇龜山坐於上首,院長楊東雄僅次之,再之後,衛麟、徐嶽龍全部到場,證明含金量,大順興義伯,梁渠,更是親自上前為前二十三人頒獎,牌麵十足。
第一名,熊毅,學分三十有二,威猛不凡,鬥誌昂揚。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絕大部分隊伍,一開始都是人心惶惶,唯有熊毅所在的隊伍,見到山鬼的第一眼便提拎一把大刀,瘋狗似的上前,導致整個隊伍為之感染,氣氛截然不同,沒有一人退後。
第二名……
“咦,你是……”梁渠覺得眼前之人十分麵熟,像在哪見過。
杜翰文舔舔嘴唇,挺胸抬頭,聲音洪亮: “梁師兄,兩年前,您因為淮陰武院搬遷頓悟,我跟著您一塊,破開了肉關!”
“哦,是你啊。”
梁渠恍然,記憶中的影子勾連起來。
不是他記憶不好,而是十五六歲,正是男孩茁壯發育的時候,兩年時間,杜翰文比記憶高出快一個頭,膚色黑不少。
“好!很好!非常好!”
梁渠拍動肩膀,連讚三聲,
“若非我師父不再收徒,你小子,天賦不差,肯定會是十弟子!這師兄就叫的真切了!”
此情此景,此言此語,場外的杜父杜高岑大為激動,拽住左右衣袖: “嘿!那是我家小子,我家小子!”
第一名的熊毅頗有幾分吃味。
明明他才是第一名……
杜翰文心髒劇烈跳動,直接精神抖擻。
這幾天他一直心驚膽戰,生怕不作數,終於!
終於!
梁渠沒有拖拉,繼續往下頒獎。
直至最後。
梁渠看向試煉前三名,放出一個重磅消息。
“你們三人,年節可有空檔?若是無事,回家收拾收拾,後天,同我一並入京麵聖。”
“什?”三人腦袋發懵。
“入京麵聖,你們三個。”梁渠手指點點,複述一遍。
轟!
不僅三人,場內所有學生,無不瞳孔放大,粗重呼吸。
麵聖?
入京麵聖?
這……這是他們能想的?
梁渠本人持紅羽兩根,想什時候麵聖就什時候麵聖,倘若聖皇不忙,他甚至能坐下一塊吃頓火鍋。
但對於一眾武院弟子。
殊榮!
何等殊榮!
紅了!
眼睛紅了!
那間,偌大的廣場上,從子弟到家長,一個個全亮起紅光。
這不是梁渠突發奇想,而是匯報時便有的主意,連帶事情經過,一塊傳過去,當天便收到回信,回信上當頭兩個大字。
“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