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聲起,漸漸沐浴在晨光的長安和以往相比似乎並沒有任何區別。
隨著坊門的開放,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早早的來到了明月行館。
這輛馬車坐著的就是當年在黑沙瓦有過赫赫威名的兩名太史局官員之中的付司辰。
當年能夠在黑沙瓦活下來,主要也是因為他機靈,早早的就定下了裴雲蕖去哪,我就去哪的計策。
接到顧留白要見自己的密箋之後,他頓時又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上官昭儀做事情是很仔細的。
她令人傳密箋給付司辰,自然也是同時交代過了明月行館,但賀海心等人聽到傳報說付司辰這個時候就到了,他們也是有點懵,以為上官昭儀沒有和付司辰說好時間。
等將付司辰迎進明月行館,賀海心一見付司辰的麵,就馬上認真解釋道,“付先生,顧道首他們日夜兼程的趕回來,但最快也要後天清晨才會到。”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付司辰馬上點了點頭,道,“沒事,我知道。”
賀海心這下頓時愣住了,他有點搞不懂這人到底是什意思。
付司辰認真道,“我這幾天正巧沒什事情,而且我就算有什事情,也萬萬不如顧道首的事情重要。不如我就在明月行館這邊候著就行,若是沒有什客房,那我也可以搭個營帳,或者住我馬車都成,萬一顧道首提前回來,那節省半個時辰都是好的。”
賀海心好歹也是裴雲蕖和顧留白身邊的人,他知道黑沙瓦的時候,這兩個太史局官員的做派,付司辰這老狐狸這一說,他頓時就悟了。
他便認真的輕聲問道,“付先生是擔心自己被卷入什事情,生怕自己遭遇危險,還是想要留在明月行館,探聽些什消息?”
付司辰聽到賀海心點得如此明白,他心中對這個年輕人就不由得有些佩服,怪不得長安很多人都說李得意是大唐宰相,但實際長安暗地還有一個宰相,就是明月行館的賀海心。
他馬上幹咳一聲,輕聲道,“其實兩者有之。”
賀海心認真道:“付先生您自己的安危不必過多擔憂,自知道顧道首要趕回來見你時,我們便已安排修行者暗中照顧。至於探聽消息…顧道首為何要見你,我們也並不清楚。”
付司辰鬆了一口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這消息不知道,其它消息也行的。我總是感覺最近不怎太平。”
賀海心沉吟了數個呼吸的時間,才輕聲道,“按我們的推斷,洛陽方麵恐怕擋不住幽州叛軍的攻勢。”
付司辰馬上就道,“那潼關?”
賀海心微微一怔,付司辰如此反應,倒是令他有些意想不到。
可見這名太史局的官員自己就已經覺得洛陽守不住?
他眉頭微蹙,有些凝重道,“我們在等洛陽方麵的最新軍情,若是幽州叛軍在拿下洛陽之後都未受太多折損,且到那時候,若是那些門閥還想以此掌控更多軍權,而不是將統軍權交給裴氏和顧道首,那我們覺得潼關也守不住。”
付司辰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那看來我得回去準備準備。”
賀海心看著付司辰此時的麵色,就知道他所說的回去準備準備,恐怕是怎轉移家人和家中財產了。
他便越發有些好奇,忍不住也輕聲問了一句,“付先生,你也覺得潼關守不住?”
“這可不是我覺得,我可不會說這種喪氣話。”付司辰裝模作樣道,“我路上聽幾個人吃早點的時候在聊,說咱們尋常的人覺得這種打仗,自然是為了大唐,不能讓叛軍推翻大唐,不能讓叛軍首領自己做皇帝不是?但這是咱們普通人的想法,那些個高高在上的門閥可不是咱們這想的,他們想著的永遠都是做老大。”
頓了頓之後,看著賀海心麵色沒有改變,聽得很認真,付司辰就接著道,“那幾個路人說,這些個門閥好不容易熬到大唐的財政養不起那多府兵,迫不得已將軍權分到他們手上,接下來他們哪個軍隊養得多,哪個不就當老大?再說回現在打仗的事情,好不容易劃分了那多節度使,連邊軍都分到他們手頭了,一發現這仗難打,就轉頭將手頭沒捂熱的兵符交給顧道首?拿自己的家底給顧道首打仗,然後顧道首打贏了,名聲還又是顧道首的。這種買賣,他們怎可能願意幹。”
賀海心在長安早就見識過了底層官員的謹慎和言語小心,他知道付司辰說幾個路人,就和大多數人說我有個朋友是一回事。
他隻是平靜的聽著,聽到此處才問道,“那付先生還聽到那幾個路人說些什了?”
付司辰說道,“其實這些門閥的可做的選擇可比叛軍或是皇帝多,叛軍差不多就一條路,打進長安掀翻李氏。皇帝自然得想辦法守住長安,否則長安丟了,失去的可不隻是一個城池,失去的恐怕就是正統和老大的位置。但這些門閥就會多幾個選擇,他們自然也是想保住長安的,因為他們在長安根深蒂固,保住長安,他們不僅在地方上可以藩鎮割據,而且匯聚到長安的財富,他們也可以按著原先的路子分一份。兩頭的好處都賺,但若是實在保不住長安,那大不了大家在各地方做老大,如果實在管不住叛軍,將來叛軍有可能成為新的老大,那他們說不定換個老大也成。總之他們的路子會多一點。”
賀海心點了點頭,又沉吟了一個呼吸的時間,道,“所以那幾個路人的意思是,顧道首可能是吃準了這些門閥之所以是門閥,是因為他們瓜分了長安的高位,而長安就是大唐的心髒,大唐的財富通過眼下的規則,源源不斷的匯聚到長安之後,他們在長安就可以輕易的瓜分整個大唐的好處,但如果失去了長安,打破了這個規則,其實他們就失去了便利性,不能通過一個地方就瓜分天下財富,隻能從各自的地盤收刮和慢慢往外擴張了,但這玩意怎說呢…實在沒辦法的情況之下,對於有其它選擇的他們而言,可能也就是失去個目前的便利性。”
付司辰道,“我琢磨著是這個意思,顧道首恐怕是覺得你們覺得自己能幹,好,那你們自己幹,但你們打不過叛軍,丟了洛陽,要丟潼關了,潼關一丟,接下來要打來長安了,你們實在不行,總得放棄之前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乖乖來和我合作。但他們不是隻有一個選擇,所以就怕他們丟了潼關都不肯老老實實聽顧道首的調遣。”
賀海心平靜道,“所以那幾個路人甚至覺得,到時候長安都會丟?”
付司辰苦笑道,“你熬我,我熬你唄,要想長安不丟,總有一方低頭。丟是肯定都不想丟的,關鍵看誰能熬得過誰,看最終誰低頭。”
賀海心聽到這,點了點頭,又微笑起來,“這幾個路人說得很有道理,但他們恐怕不夠了解顧道首,哪怕是這種你熬我,我熬你的局,顧道首這樣的人是不會就老實的互相熬著的。我覺得顧道首的做法一直都是,我給你臉不要臉的話,那我就也不要臉了。”
付司辰一愣。
他沒完全琢磨過來味。
賀海心微笑道,“我有個朋友覺得他是這想的,如果你們想一拍兩散,讓我的修行者和軍隊去和幽州叛軍拚,那我手頭上這點軍力肯定也拚不過的話,那我肯定不會讓我這些軍力就硬生生的去壯烈犧牲的。那我還不如用他們來先教訓你們。好好教訓教訓,該怎和我好好做生意。”
付司辰瞪大了眼睛。
他反應了過來,倒吸了一口冷氣:“如果這些門閥熬著,死命不和他合作,到時候逼著他和皇帝自己守長安,那他借調的兵馬,可能就不是來守長安,而是要先打這些門閥的地盤了?皮鶴拓他們那邊出兵,打這些門閥的地盤,的確也挺方便!”
賀海心笑道,“我那個朋友是這想的。他們覺得丟了長安,最多就是沒了個最大的老大,他們還能在各地方做老大,那對不住,一拍兩散不是你們這想的,你們就壓根別想在各地方做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