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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曳落河從來沒有看得起吐蕃人。

    然而到了這個時候,陸曳輦終於明白,吐蕃人是很有料的。

    隻是他們前麵三次大敗唐軍的鋒芒,被黑沙瓦的綠眸遮掩住了而已。

    六千身穿鎖子甲的吐蕃精騎在黑夜之中湧向牛頭城。

    在曳落河的嚴陣以待下,他們沒有衝進牛頭城和曳落河近距離廝殺的打算,他們隻是對著城中射箭。

    他們射的是火箭。

    每過一段時間,便有一陣火雨從天而降,落入牛頭城內。

    曳落河也在城中朝著他們射箭。

    但即便是曳落河的強弓,對這些吐蕃騎軍也沒起到多少殺傷作用。

    這些吐蕃騎軍也有著嚴謹的配合,他們在行進途中,三人一組,兩人持盾,一人施射。

    即便持著的都是並不大的圓盾,但足以遮擋他們的要害。

    這些吐蕃騎軍身上的鎖子甲內也有一層內甲,哪怕有箭矢越過盾牌射在他們的身上,入肉也不深,不致命。

    以至於互射了幾輪之後,陸曳輦見殺傷的效果實在有限,不得不下令停止射箭。

    他們珍惜僅有的箭矢,停止射箭,吐蕃騎軍就更加肆無忌憚的逼近城牆,對著牛頭城麵射箭。

    哪怕陸曳輦還是冒險讓這兩千曳落河披甲輪休,但一般人即便累得要命時,耳朵邊有人吵鬧都睡得著,但時不時有一團火落下,那就真的很難睡著。

    期間陸曳輦也曾發狠,又派出五百曳落河衝出牛頭城廝殺,但吐蕃騎軍的策略壓根沒有變過。

    這些曳落河衝出來,他們就直接退。

    曳落河的戰馬耐力驚人,但速度是劣勢,根本追不上。

    這衝了一圈,自己累得要命,起不到什效果,吐蕃騎軍也並不跑遠,一會就又繞向了城牆。

    曳落河從來沒有這無奈過。

    艱難的一夜過去,等到太陽再次升起時,陸曳輦發現自己麵臨一個更無奈的問題。

    他們的戰馬需要吃草料。

    之前都是輔軍視戰馬的情形,讓他們換馬,同時照料這些戰馬的吃喝,他們這種騎軍根本沒有專門的運糧隊,都是選擇水草豐茂的行軍路線,同時順便對沿途的一些城鎮、要塞進行劫掠。

    突厥人、契丹人,以前他們的騎軍進入唐境劫掠的時候,也是隻帶騎兵自己的口糧,戰馬則是走到哪吃到哪。

    河州到江陵這一代,戰馬的吃喝原本是不愁的。

    但現在吐蕃騎軍就像是影子一樣跟著他們,時刻針對他們的輔軍和戰馬,連他們自己都得不到休息,哪會給他們戰馬平靜的吃草時間?

    牛頭城能吃能喝的東西早就在唐軍逃跑前被一把火燒了,他們的戰馬要吃喝,就根本不能在牛頭城多做停留。

    等到日頭徹底驅散了山穀間的陰霾,吐蕃騎軍衝破晨霧依舊吃了春藥一樣在他的麵前蹦躂時,他的視線又凝固了。

    吐蕃騎軍又已經悄然完成了對調。

    射火箭折騰了大半夜的六千吐蕃精騎隻剩下一千左右,而此時總數雖然還有五千左右,但四千隻是身穿皮甲的輕騎軍。

    也就是說,這些人在入夜時分製造了個假營區等他們偷襲之後,他們就直接找了一個地方好好休息去了,而深夜之後鬧騰的這些吐蕃精騎,此時其中五千人馬也找地方休息去了。

    吐蕃騎軍的總兵力肯定過了一萬二,而且說不定沿途補給的隊伍都跟上來了。

    吐蕃能在短時間之內調集這多騎軍過來,陸曳輦是一點都不吃驚的,畢竟讚卓手現在隨意能調用的軍隊都超過十萬,其中至少有六萬的騎軍。

    他的許多騎軍本身也就布置在大唐邊境的要塞。

    但是,即便出動了這樣數量的大軍,讚卓這個狗日的,竟然根本不打,連嚐試性的打一下都不打!

    這個時候有不少曳落河騎軍已經感受到身體的強烈不適,頭暈目眩,甚至出現了嘔吐的跡象。

    這以前在他們訓練的時候也出現過,但這就意味著是到達極限的標誌。

    輔軍也有些控製不住焦躁的馬群了。

    曳落河的這些戰馬也經過精挑細選,經過長期的訓練,但它們也畢竟有畏火的天性,昨晚上一夜的火雨,也讓它們不安了一夜。

    ……

    看著那些鬼哭狼嚎又根本不肯正麵戰鬥的吐蕃騎軍,陸曳輦用雙手敲打著自己的頭盔,沉悶的聲音在他的腦袋回響,他仿佛看到了冥王在朝著他獰笑。

    現在已經不是看不看得起吐蕃人的時候了,他清晰的看到死亡的陰影在朝著自己的軍隊籠罩過來,如果不能想到有效的策略,他所率領的這兩千曳落河連金州都到不了就會被這些吐蕃人弄死。

    “你帶一千兩百人和輔軍一起先走!”

    陸曳輦在盯著行軍地圖看了許久之後,終於下了決定,指出了一條行軍路線。

    他對著自己的副將胡沙波聲說道,“你不要走那些大道,走這些比較崎嶇的小道,這樣你就能防止吐蕃騎軍穿插到你們的前麵,去對付輔軍。”

    胡沙波,也就是骨咄祿·沙缽,他以往對陸曳輦的決定不會提出任何的異議,但此時,知道事態的嚴重性的胡沙波咬牙拒絕,“不成,要殿後也是我殿後,你也知道我這人粗枝大葉,這種時刻要注意行軍路線的事情我不一定做得來,而且後繼的道路上,恐怕還有很多要臨時應變的地方。”

    陸曳輦的眼睛有些紅。

    他知道胡沙波說的是實情。

    “到了實在沒有辦法的時候,不要死腦子拚命,卸全甲,把戰馬的甲也卸了,逃命。再想辦法跟上我們!這是命令。”他用力的擁抱著自己的這名副將,在他耳邊厲聲說道。

    胡沙波笑了起來,“放心。”

    當兩千曳落河和輔軍強橫的衝出牛頭城時,讚卓和一些隨行的修行者的身影出現在了不遠處的一座山頭上。

    太子對吐蕃根本沒有足夠的重視,他總是覺得如果不是吐蕃地處大唐補給的極限之外,而且讓大唐的軍隊水土不服之外,吐蕃這種連修行者都找不出幾個的地方,早就被大唐的軍隊給推平了。

    所以他覺得兩千曳落河就足以轉戰河州,足以證明給大唐所有人看,吐蕃的騎軍在曳落河麵前根本不算什。

    然而當發現對手是太子的曳落河騎軍之後,讚卓卻給予了足夠的重視。

    他自己也很想看看,這樣一支極致精選,極致訓練,有可能是當世騎軍所能達到的巔峰模樣的騎軍,到底在實戰之中是何等樣的表現。

    所以他不僅迅速調集了吐蕃邊境線上最精銳的軍隊,調集了足夠多的補給隊伍,同時還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前線親征。

    看著胡沙波率領的八百曳落河和主軍脫離,像是分散在原野上的黑色珍珠一樣迎向吐蕃騎軍時,讚卓緩緩的點了點頭。

    他終於覺得差不多了。

    因為以這些曳落河之前表現出來的囂張和驕傲,不到極限,他們是不會采取這樣的舉措的。

    一千屠魔衛和一千精騎朝著散落的八百曳落河衝了過去。

    看著似乎終於要和自己正麵交鋒的吐蕃精銳,胡沙河興奮了起來。

    他揮舞著馬槊發泄般的嘶吼,但此時的馬槊和平時相比,卻顯得有些沉重。

    這時候他發現第一時間衝上來的是吐蕃的屠魔衛,這支騎軍此時也披著重甲,導致他連射箭的命令都懶得下了,因為他們的箭矢對這支屠魔衛也起不到多少殺傷作用。

    然而令他完全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千屠魔衛呼嘯著拋出了大量的拋索。

    吐蕃人用來抓野馬的時候就用拋索和繩套。

    用兩頭係著重物的拋索,纏繞野馬的馬足,限製這些野馬的奔跑。

    這些屠魔衛不僅是使用拋索的高手,而且他們的拋索是特製的,比一般的拋索長,極為堅韌。

    無數長蛇一樣的拋索朝著這些曳落河旋飛而至,看著要卷向馬背上的曳落河,但卻會在戰馬身前突然下墜,貼著地麵一尺的高度,像藤蔓一樣突然卷在馬足上。

    即便曳落河的這些戰馬都是百挑一,且經過了大量的訓練,但許多戰馬被數條拋索纏住蹄足的那,還是轟然墜地。

    它們身上的曳落河就像是石頭一樣狠狠砸地,一時半會根本爬不起來。

    很多曳落河的戰馬並未倒地,但是馬足上纏著的拋索讓它們無法自如的行動,更無法保持高速的衝刺。

    騎速一慢,這些曳落河騎軍在吐蕃的這兩千精銳騎軍麵前,就變成了遲緩的烏龜,他們的箭矢和拋出的東西,就很容易擊中這些曳落河騎軍。

    一蓬蓬的白色粉塵在這些曳落河騎軍的身上散開,尤其集中在上半身和頭盔上。

    這些白色的粉塵都是石灰粉,此時雖然沒有雨水,不會灼傷盔甲下的肌膚,但足以讓這些曳落河騎軍無法正常的呼吸和看清眼前的景物。

    胡沙波之前就被盯上了,他的頭盔上至少挨了四五個石灰粉包。

    他的頭盔堆滿了白色的粉屑,即便他及時的閉上了眼睛,他的雙眼依舊火辣辣的疼痛,難以睜開。

    他發狂般的辨認著周圍的聲音,用馬槊去刺,然而吐蕃騎軍的呼嘯聲,卻如同潮水一般,從四麵八方鋪天蓋地而來。

    他的背部,腰側,同時遭受重擊。

    尖銳的物體無法刺穿他身上的三層甲,但重騎特有的強大衝擊力,卻直接將他從馬身上掀了下去。

    一千屠魔衛和一千吐蕃精銳騎軍利用這種方法,用長武器將這些曳落河騎軍打落在地。

    期間雖然他們也有些損失,但被這些曳落河騎軍殺死的吐蕃騎軍,不過墜馬的曳落河騎軍的數分之一。

    這時候屠魔衛已經分批開始撤退,而後方有新的騎軍補充進來。

    新補充進來的吐蕃騎軍帶著的不是長武器,專門擊打重甲的鈍器。

    瓜錘、角錘、八棱鐵、連枷…這些專門用來對付重甲的鈍器不斷敲擊在這些墜地的曳落河的頭盔,頸肩部位,發出沉悶巨響的同時,也發出骨碎的聲音。

    這時候已經變成了一麵倒的屠殺。

    在陸曳輦的想象之中,留下殿後的八百曳落河即便凶多吉少,那也是如同虎入羊群,要撕碎不少吐蕃人之後才會因為體力不支而被絞殺,他們至少可以殺死很多人,支撐很久。

    然而陸曳輦怎都沒有想到的是,他們一千兩百曳落河護著輔軍還沒有走出多遠,甚至回頭望去還能清晰的看到廝殺的畫麵時,這場戰鬥已經變成了一麵倒的屠殺。

    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事實就是如此,那八百曳落河包裹在煙塵之中,就像是荒原之中一頭頭被狼群圍困主的犛牛,在被屠殺,在被撕碎。

    陸曳輦扯下了自己的頭盔,他喉嚨發出古怪的聲響,雙眼血紅,渾身都不斷的顫抖起來。

    所有剩餘的曳落河和輔軍此時都已經明白,殿後的曳落河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接下來他們若是沒有別的辦法,將會全部被吐蕃人用卑劣的戰法全部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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