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黔州的這批謀士而言,此時的顧留白已經不是剛剛和滄浪劍宗比劍,初露鋒芒的時候了。
在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崩塌時,所有人就已經開始明白,顧留白的身邊已經至少有宗聖宮衝謙、霜劍之主和賀火羅三名八品。
而現在,長安所有門閥對於顧留白的認知是,陰山一窩蜂之中,或許還存在著其它八品,而成為大唐道首,收了墮落觀之後,顧留白身邊到底有多少八品,已經很難說清楚了。
大唐除了李氏之外,其餘在禁婚序列之中的頂級門閥,或許或多或少能擠出一名兩名八品。
但也就是一名兩名,再多沒有了。
隻是一名八品修行者,或許就有大軍之中取敵將首級的能力,就足以改變一場大戰的走向,那一堆八品修行者呢?
一直跟著太子的這些幕僚,自然是或多或少知道太子到底籠絡起了什樣的力量,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等到似乎原本可以作為助力的高麗和南詔都似乎已經成了顧留白堅定的盟友時,他們自己都時不時的感到氣餒,已經開始喪失信心。
然而太子卻似乎並不太在意顧留白擁有很多八品修行者,而且還會擁有更多八品修行者的事實。
他思慮的重點,似乎始終在其它方麵。
……
過年後的平山驛似乎變得更加寒冷了。
安知鹿身側的卷宗開始堆積如山。
原本來自各處的急件和密報可以先由鄭仲夏的人整理歸類的,在平山驛不遠處的一座民宅,鄭仲夏也早已經招攬了足夠的人手。
但安知鹿卻依舊堅持自己來看這些急件和密報,除了可以看到更加原汁原味的字句之外,最為關鍵的原因,是他覺得以前的顧十五也是這做的,這可以鍛煉他的能力。
很顯然,來自不同地方的暗樁和密諜的原始密箋很多都帶著獨特的個人風格,甚至帶著自己的一些主觀判斷和情緒。
通過不斷接觸這些最為原始的密箋,他仿佛在不斷的和無數密諜和暗樁交談,哪怕他在去年秋就覺得自己開了竅,但過了一個冬天,他依舊保持著驚人的進步速度。
清河崔氏垮得不能再垮了。
派去南詔的兩名修行者,在過年時被河蠻當做祭品祭了河神。
清河崔氏甚至不知道這兩名修行者在進入南詔之後,是在什時候被擒住的。
在靈州方麵,清河崔氏更慘。
他們在靈州至關外的商道上的勢力被連根拔起,幾十名修行者在數日之內全部被擊殺,幾個商行直接就被接手了。
“老鄭,你說我們是小瞧了太子,還是過了個年,太子大了一歲,也突然開竅了?”連拆了幾封有關太子和清河崔氏的密報之後,安知鹿衝著專心在看刀筆吏整理出來的密報的鄭仲夏說道,“怎現在感覺這太子是故意讓清河崔氏去送人頭,這下清河崔氏反而一點退路都沒有了,剩下些殘兵敗將隻能跟著太子混了。還有劍南道現在李賢玉的那幫子人也被他給收了。”
“光是收些殘兵敗將也沒什用處,看著人數是多,在各地鬧事的確可以,但要真正成事,需聚兵打向長安,那時候很容易一盤散沙。”鄭仲夏平靜的說道。
安知鹿這時候卻是認真了起來,他看著鄭仲夏,道,“你說太子手除了曳落河之外,是不是和我一樣,有著可以壓製修行者的東西?”
鄭仲夏看了一眼安知鹿,“李氏在隋末打了那多大仗,也根本沒有出現過可以壓製修行者的神通物。如果有這厲害的東西,不落在皇帝的手,反而落在太子的手?”
安知鹿想了想,道,“就是眼下這太子手肯定沒有多少頂尖的修行者,但他就似乎不在意這方麵的事情,這頭絕對有古怪。”
“古怪不古怪的,你先擔心自己再說吧。”鄭仲夏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安知鹿,道,“今日你不是約了那人見麵,你就一點都不擔心?”
安知鹿笑了笑,道,“我學著顧道首,揣摩得出對方心真正想要的是什東西之後,便真的不擔心。”
……
日暮時分,安知鹿走出了平山驛,他孤身一人到了飄在瘦西湖之中的一艘畫舫之中,等到夜色徹底席卷整個湖麵時,這艘畫舫上悄然多了一名老道人。
“連本命蠱都能徹底壓製住了?”老道人便是王幽山,他隻是近距離感知了一下安知鹿身上的氣機,臉上便顯出了意外的神色。
安知鹿笑了笑,對著他行了一禮,道:“師尊,我在地宮之中得了些際遇。”
王幽山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
他感覺安知鹿和以前相比已經徹底換了個人,而且安知鹿直接喊自己師尊,他便覺得有些詭異。
他看著安知鹿,一時不說話。
“我喊你師尊,一是因為若非你傳我法門,我說不定早已經死了,二是我真想成為你的弟子。”安知鹿看著王幽山,卻很直接的說道,“這些時日,你與我聯絡越來越少,聯想到之前真龍之事,我覺得你可能對世俗的很多紛爭已經沒有興趣,我怕你就此消失在世間,所以我便急著想與你見一麵。”
王幽山微諷道,“我怎覺得你找我,是想對付我?”
“楊氏和李氏都對付不了你,我怎可能對付得了你。”安知鹿笑道,“我隻是得了些際遇,不至於失了智,你要是現在殺我,我依舊沒有多少反抗能力,隻是你既然來了,應該有興趣聽聽我的見解。”
王幽山靜靜地感知著。
他的感知沒有任何的異常,他便慢慢的點了點頭,道,“說說看。”
安知鹿異常簡單幹脆的說道,“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我知道顧道首說一不二,你也很信任顧道首,但你和顧道首的交易,最大的變數不在於你,也不在於顧道首,而在於那條真龍。”
王幽山的眼睛不自覺的微微眯起。
安知鹿提及真龍,王幽山身上的氣息就似乎變得冰冷了許多,但安知鹿卻隻是平靜的接著說道,“誰也不知道真龍之後會變成什模樣,誰也不知道將來它會有什變化,而且誰也無法保證,世上的人會對它如何看法。如果你堅信顧留白會不惜代價的保住它,那我覺得多一個人保證它肯定不是什壞事。”
王幽山冷笑起來,“你的意思是,你也可以幫我照看真龍?”
“是。”安知鹿認真的點了點頭,道,“師尊,你終有壽盡時,你的身體哪怕能夠再堅持十年,那二十年後呢?而且此時顧道首越來越強,他所擁有的力量,甚至已經強過於你,那萬一有什事情,連他都無法護得真龍周全,你恐怕也沒有什辦法。”
王幽山微眯著眼睛看著安知鹿,“意思是你可以?”
安知鹿再次認真的行了一禮,道,“若是師尊你願意幫我,可能在不遠的將來,我也會擁有十分強大的力量,那時哪怕真有什連顧道首都應付不了的變故,若是加上我,必定能護那條真龍周全。”
“你的野心很大,隻是哪怕你能夠擁有強大的力量,我如何能相信你?”王幽山笑了起來,道,“顧十五好歹教會我一個道理,生意要一樁一樁的去做,要通過一樁樁的生意,來判斷這個人是否有信譽。我現在如何能相信你?”
安知鹿認真道,“這也就是我的意思。或許我們可以走一步看一步,你通過一樁樁的生意,來看我到底有沒有信譽。”
王幽山看了安知鹿很久,然後平靜道,“我看得出顧留白對於皇位並沒有什興趣,但我從你眼中看出了赤裸裸的野心。你是想要李氏的江山?”
安知鹿笑了起來,道,“師尊,對於你而言,有野心難道不好?若是我真的能夠得到李氏的江山,到了那時,你甚至可以不相信任何一個人,你完全可以建個教,讓無數教眾來幫你守護這條真龍。”
王幽山微微皺眉,似乎在思索安知鹿這個說法的可行性。
安知鹿接著道,“師尊,若是李氏真的丟了江山,那不是因為他們斬龍的懲罰?這不應該是你之前所希望見到的?”
“師尊,你隻是和顧道首做生意而已,大家都是做生意,顧道首現在也和我在做生意,你既然能夠相信他,我也希望你能夠相信我。”
安知鹿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對著王幽山行了一禮,無比誠懇道,“師尊,這王朝之事,諸多勢力盤根錯節,即便是顧道首現在擁有如此力量,也必須守著王朝的法則,守著大唐立國以來的規矩,哪怕是幫著皇帝推動變法,他也不可能直接令手下的修行者亂殺一氣。他想要的是守著他娘和他的師尊們用生命換來的盛世,他想的是盛世萬年,所以他行事起來也必定被世間的規矩束縛手腳,也必定要在朝堂的運轉規則之下來推動變法。師尊,你可以想象,為了盛世之延續他說不定可以和玄慶法師一樣犧牲自己的生命,那這世上還有什不能犧牲的呢?若是真龍和盛世延續之間起了衝突,那他到時候作何抉擇?但我不同,我做事沒那顧忌,你若是幫我,我答應你的事情,我說道做到。我不會管什盛世不盛世。我到了那般地步,我不會守著諸多門閥盤根錯節互相妥協和商量下形成的規矩,我會重新劃定規矩,我的規矩才是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