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留白在馬車之中慢慢的睜開眼睛。
在他睜開眼睛的那,那種強大的力量感在體內迅速消退。
那座山不見了。
但他畢竟看清了這座山的模樣。
從現在開始,他便要和他娘所說的一樣,爬過這座山,成為更高的山。
沈若若和上官昭儀都沒有出聲打擾顧留白。
在她們的感知,顧留白的真氣修為似乎沒有什變化,但他和昨夜相比,整體的氣質似乎變得已經完全不同。
到底怎個不同呢?兩個人都感覺不太清楚,好像突然就更穩重了,徹底洗掉了身上的那種稚氣。
顧留白也沒有馬上說話。
他仔細的回味著玄慶法師的境界消失時,在他這具軀體之中留下的細微痕跡,直到確定那些感覺都已經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他才看著沈若若和上官昭儀說道,“玄慶法師已經離開世間。”
沈若若和上官昭儀看著顧留白,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顧留白將昨夜發生的一切,包括皇帝和自己摘大雁塔上會麵之後所說的一切都慢慢複述了一遍。
“一個沒有玄慶法師和李氏機要處的大唐?”
無論是沈若若還是上官昭儀,都不是擅長戰鬥的修行者,但巧合的是,她們都很擅長站在戰略的角度看待整個大唐。
尤其是沈若若,她對這些事情明明不怎上心,卻能夠瞬間反應過來其中的嚴重性。
李氏機要處徹底完蛋了。
這和它接不接受監管已經一點關係都沒有。
當連續出現了李沉山和李歸塵這樣的人物之後,整個朝堂都會徹底明白,李氏內部的這個李氏機要處已經從一開始的有用之物,變成了巨大的隱患,大唐絕不能再允許一個可以威脅皇帝的機構存在。
哪怕是李氏自己的嫡係子弟,原本是用於維係李氏皇權的機構,都因為手握著強大的力量而無法保持以前的純粹,那李氏機要處的崩塌讓所有人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所有的矛頭都會指向明月行館,都會指向大唐道首。
“說到底,權貴的世界玩的是平衡。”顧留白倒是很淡然,“明月行館遲早會迎來這一天的,皇帝說的也沒錯,鄒氏和我帶著幽州這些學生來到長安開始,就注定會舉世皆敵,隻是玄慶法師在的時候,亂不起來而已。”
上官昭儀皺著眉頭道,“聽皇帝的意思,他說的那些,恐怕是注定會發生的事情?”
“當大家按著大唐律法辦事,講規矩的時候,那些門閥有修行者,他們就會用修行者欺負人,但他們麵對我這樣的人,他們在修行者方麵占不到便宜,就會講大唐的律法,講大唐的規矩。玩這些手段,皇帝就是漩渦的中心,他會比任何人提前預感到這些門閥會合力推動什事情。”顧留白看著上官昭儀道,“所以他說的已經算是很清楚了,原本集中於他和王夜狐、裴國公這樣的人手中的軍權會因為軍費不足的問題而被分割,因為外敵發動的戰事和太子的叛亂,募兵製的全麵實施,會讓那些節度使真正的手握重兵,且能自己解決大部分軍費開支問題的話,那些節度使將會變成大唐真正的實權人物。”
上官昭儀輕易聽出了症結,“拱衛長安,不會出現長安某個大人物一個動念就讓大唐翻天覆地,但同時也會形成藩鎮割據的局麵。”
顧留白沉默了片刻,微諷道,“這些門閥玩弄規則的手段是一流的,皇帝說稅賦有問題,其實就是指大唐的痼疾,這些門閥不止是通過永業田繼承的手段獲得土地,還會用很多見不得光的手段兼並土地,門閥手中的土地越多,大唐的賦稅就越少。但皇帝要想改變這個痼疾,他們又第一時間將佛宗和裴氏推到最前麵。畢竟佛宗不事生產,卻擁有大量的田地,而裴氏則是手握重權,占據大量軍功的典型。這些人給皇帝出的難題就是,你要想整治,就先要將自己這兩個鐵杆盟友先整治了再說。而玄慶法師在過往的很多年便給了皇帝這做的勇氣,接下來皇帝先行整治佛宗,看似中土佛宗氣數大損,但應該都是玄慶法師安排好的順水推舟的事情。”
“你和明月行館是他們的眼中釘,裴氏不把軍權交出來都不行。”沈若若認真的想了想,道,“光是擁有這多強大的修行者也就算了,他們萬萬不可能讓你還變相的手握兵權。隻是順水推舟讓這些門閥掏錢出來養兵,各藩鎮依舊會想辦法截留地方稅收,這還是相當於拆東牆補西牆,隻能解燃眉之急而已。”
顧留白看著沈若若,平靜道,“他其實也是讓我明白這個意思,他生怕我不明白要治理好這個王朝,不是利用修為殺人那簡單。他其實也在反複暗示我,大家慢慢熬著,你出一招我出一招,可能很多時候隻能解燃眉之急,有時候需要一劑猛藥的時候,讓我別於心不忍。”
沈若若想到玄慶法師,不由得歎了口氣,她看著顧留白,認真道,“解決掉一個痼疾,或許又會出現更多新的問題。”
顧留白點了點頭,平靜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隻是現在的大唐,或許要比當年的大秦好一些,這世上永遠會有令人頭疼的問題,但在追求解法的過程之中,世人或許會發現更多令這世間更好,更公平的手段。皇帝現在考慮更多的也並非李氏江山延續的問題,而我考慮的是,今後的世間,會不會從這些過往之中吸取更多的經驗教訓。我相信世上沒有什永不滅的東西,大唐亦是如此,但今後世間會不會比現今的大唐更美好,這是我在意的問題。在關外,我看到了很多已經延續數千年的部族,但那些部族始終沒有人賦予他們獨特的精氣神,他們對於這世間而言,永遠就是在餓死的邊緣遊走的旅人。但我娘讓我到長安,我便明白,今後所有的唐人不會如此,因為很多像我娘,玄慶法師、王夜狐他們這樣的人,已經給了大唐足夠的精氣神。”
沈若若看著顧留白。
這些王圖霸業也好,大唐的精氣神也好,都不是她所關心的事情。
但聽著顧留白這樣的表述,她卻有些莫名的感動。
“要不你也教我一些和人打架的手段?”她忍不住說道,“我好歹也是八品,關鍵時候可能還派得上用場。”
顧留白笑了起來。
從小都沒學過打架,也不喜歡打架,到了這個年紀要學會打架殺人,那這恐怕愁煞一般的老師傅了。
但他心中卻早有計較。
“你喜不喜歡玩偶?”他看著沈若若說道,“可以打架的那種玩偶?”
沈若若頓時以為顧留白看不起人呢,她鬱悶道,“你這人,我多大的人了,還玩玩偶?”
顧留白笑了起來,“那如果那玩偶特別大呢?”
沈若若這才反應過來,“你說的是鍾鐻金人?”
“我不知道皇帝會給我什樣的幫助,讓我提升修為,但我可以肯定,短時間內到達玄慶法師那樣的修為是不可能的,但我們和李歸塵的修為相差不多,他能夠駕馭鍾鐻金人,我們自然也能。”顧留白解釋道,“昨夜靜王府遮蔽氣機的大陣散去之後,我返回大雁塔之前,便利用玄慶法師的感知仔細的感知過靜王府內的法陣,去了靜王府之後,我應該能夠參悟出讓你駕馭鍾鐻金人的手段,而且我也要設法利用靜王府來收集你散逸的真龍氣數。”
沈若若無奈道,“你這人,真就打上我的主意了?”
顧留白認真道,“你都不知道那鍾鐻金人多好玩。”
……
“這不好玩!”
坐在獨眼巨人身上的李真我此時是崩潰的。
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事情。
青銅戰車用陰氣拖曳著獨眼巨人,直接將獨眼巨人拖曳到了地下鹹陽城的西南角,然後直接將獨眼巨人拖進了大河之中。
地下鹹陽城是按秦代鹹陽城仿製,按照方位來講,地下的這條大河就是當時鹹陽城的灃河。
灃河與渭河交匯處為當時大秦重要水利樞紐。
但地宮這條灃河流淌的全是白澒,這玩意有毒!
好好的直接將這獨眼巨人從禦苑拖出來,丟大河做什?
好歹這獨眼巨人氣機很獨特,一層元氣始終包裹周身,無論是這陰氣還是白澒都不能衝湧到李真我的身上。
但這些青銅戰車把它丟地下大河之後就不管了!
這獨眼巨人竟然直接就被衝出了地下鹹陽城,然後又被陰氣衝入了地底暗河之中。
李真我都有種被丟進了下水道的感覺。
這獨眼巨人身軀龐大,沒準就會卡在地底暗河之中某處,那自己豈不是真正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做什了,去哪了。
但已經到了這副境地,他也沒辦法從獨眼巨人的身上跳下來,就隻能隨著獨眼巨人在地底水流之中行走。
詭異的是,這尊獨眼巨人明明十分沉重,在地底暗河之中卻像一艘半沉半浮的小船,渾渾噩噩的不知道隨著水流走了多久之後,他隱約看到頭頂發亮,竟像是看到了真正的星光。
等到這光亮透入水中,落在獨眼巨人的身上,包裹著獨眼巨人的元氣卻開始消失了,整個獨眼巨人也變得沉重起來,往水下沉去。
李真我這時候駭然的往頭頂發亮的水麵遊去,等到探頭出來時,他發現頭頂上麵竟是真正的夜空,他竟然就在一條大河的中央!
再往下看去時,隻看到那尊獨眼巨人已經陷入河沙之中,接著汙濁一片,什都看不清楚了。
竟然還活了下來?
我變成了地下鹹陽城走馬觀花逛了一圈之後活著出來的第一人?
李真我腦海之中浮現出這些念頭之後,卻又想起了這石人背後的字:“莫道石人一隻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他瞬間想到某個可能,頓時心中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