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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7章 顫怵與豪邁

    「絕對不可能!」

    未等帕特斯開口,三姐便激烈反對。

    「金棕櫚絕對不可以頒給一部商業屬性如此強烈的青春愛情片!」

    老薑一點不慫,當時就頂了回去:「那可不是什青春愛情片,而是一部反映邊緣群體生活困境的現實主義劇情片!

    兩位主演連嘴都沒有親過,愛情,愛你個麻花!」

    在場眾位評委,有人失笑,有人愕然。

    薑文是真能胡攪蠻纏,那純潔動人的青澀愛意,怎就不算愛情呢?

    方星河在片中置入那多相處細節,把報團取暖的需要一點一滴的轉化為少男少女的朦朧之愛,每一個不瞎的觀眾都看得如癡如醉,它明顯就是青春愛情片。

    至少,也能歸納出青春愛情元素。

    帕特斯大感頭疼,按住太陽穴,和了一下稀泥。

    「現實主義是有的,當然,青春愛情也有,這並不衝突,問題的根本還是在於拍攝技法和節奏結構的商業屬性……」

    這你總不能抵賴了吧?

    《少你》更偏商業,而非文藝,長了眼睛都看得到。

    「對,它太商業了!」

    克勞德·卡埃爾對於方星河編劇構造出來的劇情相當不滿,借著這個話題,開始絮絮叨叨。

    「SR浪費了一個頂好的題材!

    真正的現實主義是什樣子的?或者,最大概率觸發的人性底色是什樣子的?

    念去尋求北的保護,北因她的美麗而同意,前者在絕望中胡亂抓住一根稻草,後者在驚豔自卑躁動的複雜情感下與之產生交集。

    然後他們將會一同跌落深淵——

    在真實的世界,孤身一人的北,根本抵抗不了成幫成夥的流氓混混。

    而萊所掌握的資源,有太多辦法將兩人一同折磨。

    SR仍然沒有走出太子譽的影響,他將隻是一個瘦弱孤兒的北設計成了戰神!

    但我們都見過貧民區街頭那些依附幫派而生的底層混混,他們隨時都能集結起幾十人,真想欺負孤兒和學生,甚至隻需要每天深夜往院子扔石頭就能折磨得他們不得安寧。

    念和北應該在這種重壓之中崩潰。

    北應該在衝動和基於無能的憤怒中遷怒念,強迫她發生關係,兩個人在一種滿含悲傷和絕望的環境中瘋狂做愛。

    最開始,北是暴力的,念是抗拒的。

    再之後,念也開始破罐子破摔,投入其中。

    最後,他們從瘋狂中回歸空虛,一個平癱開,一個蜷縮著,懸吊鏡頭從床的正上方俯拍。

    在凝固的畫麵中,北的眼神因為心虛而閃爍,女孩雪白的上半身不停顫抖,尚未剪掉的長發鋪散在淩亂的床鋪上。

    而當他們下一次瘋狂做愛,念已經變成短發,再拍一個同樣機位的特寫長鏡頭,那種對比的衝擊力將會在最底層殺死觀眾!

    再之後,念因為北的保護不力,而與他陷入冰點狀態。

    北心生怨恨與煩躁,然後沒能扛住萊的誘惑,在酒後與萊上床,再次瘋狂做愛。

    結果就在這天,孤身一人的念被i找來的混混們輪流侮辱了一整夜,等混混們得意洋洋的離開,她在廁所嚎啕大哭,而與此同時,蒙太奇的北正在萊的身上體驗極樂。

    你們能夠想像那一幕並行畫麵的衝擊力嗎?

    這才是真正的少年!

    他們莽撞而又衝動,永遠都被荷爾蒙與情緒驅使!

    當然,事後,北非常懊悔,他非常心虛的回家,用謊言欺騙了念。

    念冰冷的看著他,最後幽幽一笑,同樣以謊言回應。

    我沒事,我哭隻是因為害怕,我太想你了。

    此刻,念的心已經種下了殺死萊的極端仇恨,經過並不算周密的策劃,她輕而易舉的將萊推下樓——這不是比失手殺人更合理?

    然後,她找來北,以眼淚和愛作為武器,要求他幫自己頂罪。

    北當然會猶豫,可在最後一刻,念深情地告訴他:我懷了你的孩子,我要將他生下來。

    在審訊室,亢奮的北扛住了所有試探和威壓,像他這大的少年還不懂得生命延續的意義,他隻是深深入戲,將自己的犧牲視為了成年的標誌性考驗。

    而念當然也沒有露出絲毫破綻,經曆了如此多的折磨,她的人格早已經偏離並墮落,喚醒了她天生的聰明和堅韌。

    最後一幕,應當是北在接受死刑時的幻想,成年的念,牽著一個美麗的小女孩,幸福的笑著。

    蒙太奇之後,濾鏡變得冷峻,念虛弱而又堅定的走出大門,隨手一扔,一張紙在風中飄飛。

    鏡頭追著那頁紙,俯瞰下方。

    畫麵從醫院的十字架上掠過,接著掠過街道,再之後從貧民窟上方劃過,最終,那頁紙飛向與貧民窟一街之隔的城市中心繁華區,緩緩落地。

    鏡頭拉近,正對紙麵。

    那是一張流產手術確認書!

    至此,電影落幕。

    而你們,我的朋友們,你們將在強烈的震撼中永遠記住這部電影,每每想起都會感到心髒微微抽痛。

    因為這才是真正的現實,而不是經過扭曲的什別的東西!

    SR雖然出生在社會底層,可他的生存環境太單純了,根本沒有見識過真正的人性,導致整部電影好像是熱血少年幻想出來的童話。

    這樣的電影,怎配得上金棕櫚呢?」

    「我操!」

    薑文被克勞德的黑暗版《少你》驚得目瞪口呆,隻感覺腦瓜子嗡嗡的。

    他隻愛玩宏大敘事的隱喻,想不出來這損的劇情,但是仔細一咂摸,卻也不得不承認克勞德的想法具有更高的現實概率和諷刺性。

    史蒂文·索德伯格都被他帶偏了,饒有興致的加以補充。

    「如果想要繼續深入追求人性的黑暗,我們甚至可以將北設計得更加單純熱血善良,將他置於一種更加無辜的處境。

    而念則是因為外來的壓迫一點一點的扭曲,對他從一開始的有限利用,變成毫無限製的貪婪索取。

    處於絕境中的人,她的心理發展曆程,幾乎總是如此。

    如此一來,當念徹底毀掉小北,同時也將從前的自己徹底殺死,便會化身一片新的黑暗。

    魏萊作為一個霸淩者,死於複仇,而複仇者變成新的惡之源,好像一個無窮無盡的輪回,這種宿命感將會賦予影片強烈的衝擊力和警示價值……」

    「停停停。」

    梅格·瑞恩皺著眉頭抬手示意打住。

    「我不喜歡你們的黑暗版,人性中總有卑劣,但人性並不是隻有卑劣。

    你們要充分考慮電影的受眾,《Better days》是拍給青少年看的,那100個青少年到底有幾個生活在那種地獄環境,又有多少人生活在陽光下?

    將極少數的黑暗例子單獨摘出來,和SR的夢幻式結局有什區別?

    噢,有一點區別——你們更加偏見更加傲慢。」

    克勞德·卡埃爾並不生氣,隻是平靜回道:「同樣是兩個極端,但坎城的職責是獎勵更加藝術的那一極,不是嗎?」

    其實他的話沒錯。

    坎城也好,柏林也罷,歐洲藝術界就是更欣賞偏向黑暗那一麵。

    帕特斯做出一句充滿哲思的總結:「想讓人笑很容易,隨隨便便一個屎尿屁笑話就可以,甚至越粗俗越有效。可是想讓人悲傷欲絕,卻需要付出太多痛苦的努力。」

    在影視圈,喜劇幾乎處於鄙視鏈最底端,悲劇才足夠藝術,這不是誰規定的,而是兩者的難度確實不一致。

    中立評委們因為這句話而動搖。

    「確實。」

    「這句話我同意。」

    三姐馬上趁熱打鐵:「所以,既然SR更傾向於討好觀眾,那就不該把最終大獎頒發給他。」

    薑文徹底麻了。

    站在一個導演的角度,他是最不喜歡討好觀眾的那種人。

    他自己的理念就是「我拍我的,你們愛懂不懂」。

    所以他沒有辦法從這個角度出發去反駁對方的看法。

    可是站在中國人的角度,他還想繼續努力,替方星河爭取。

    電影行業出現這一個天降紫微星並不容易,小方的脾氣又那大,萬一他覺得不公平,不想玩了,對於中國電影而言將會是巨大的損失。

    可是,現在還能從哪個視角提升勝率呢?

    焦頭爛額間,他腦子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最近幾天國際報紙上鋪天蓋地的宣傳口徑。

    《天才導演Star river拍出了史上最好的青春片》

    《深度與希望兼具,悲傷與欣慰共鳴,青春電影的程碑》

    《青春純愛電影領域不再空白》

    ……

    通稿很多,角度大同小異,所以薑文沒有細看。

    但現在,他忽然發現,這將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優勢。

    於是他冷靜開口:「你們是不是忘記了,《少你》幾乎將青春片拔高到另外一個層級?作為一個類目中最頂尖的經典,它在上映的那一刻必將留名影史,所以我很好奇,金棕櫚到底給誰才能服眾,不至於遭受長久的非議?」

    喋喋不休的三姐一下子卡了殼。

    在以往,青春片一向是幼稚粗劣的代名詞,影響力很低,通常既沒有獎項也沒有票房。

    可現在,《少你》證明了青春片也能老少鹹宜,深度與情感並重,成為經典。

    哪怕不管外界的看法,單單看《少你》對於電影世界本身的貢獻,也必須拿到一個足夠有分量的獎項。

    否則,坎城恐怕將成笑話,本屆評審委員會,更是要被釘死在影史的恥辱柱上。

    「好吧。」

    良久,帕特斯緩緩開口。

    「讓我們暫時略過關於金棕櫚和最佳導演的爭論,先考慮《烏紮克》,它配得上銀棕櫚,你們以為呢?」

    這一點大家都沒有異議。

    薑文不在乎銀獎,沒有人在意第二名。

    所以,在投出最佳導演之前,《烏紮克》就被固定在了評審團大獎的名單上。

    然後,便是最後一輪,最為漫長的拉鋸。

    ……

    閉門會議的經過,外人不得而知,但它的結果,正在頒獎典禮中上演。

    法國名導呂克·貝鬆帶著信封上台時,現場重新恢複安靜。

    他打開信封,看了一眼,笑了起來。

    但是深諳賣關子重要性的他並沒有看向任何區域,而是開始念起了表彰詞。

    「最佳導演這一獎項,是用來表彰完成了卓越工作的導演個人,向電影世界宣布,你已經在這一位置上做出了不可思議的成績,你拍攝的影片,完全展示了你作為一個導演的審美技法思想靈性。

    至此,你已然可以稱之為大師。

    迄今為止,坎城總共隻誕生了56位最佳導演,其中尚在人世的隻有37位,仍有產出的則更為稀少。

    他們中最年輕的一位,是拍出了《仇恨》的馬修·卡索維茨,他在1995年獲得最佳導演獎杯時,年輕得像一個孩子——隻有28歲。

    在導演這一行當,這已經是足夠驚人的天賦體現……」

    表彰詞進行到這,現場一片躁動。

    所有人齊刷刷看向方星河的位置,驚歎咒罵讚美混成一團,掀起混亂。

    呂克·貝鬆見狀,馬上加快的念稿的速度。

    「現在,有一位更加年輕的導演,帶著一部成熟到不像新人新作的影片,來到坎城,為我們帶來了強烈的震撼和如獲至寶般的欣喜。

    他的作品宏大而又細膩,主題深刻卻不沉溺於深刻,畫麵冷峻但又不至於一味強硬,最終在技法之外為影片添加了一抹獨特的昂揚氣質。

    因此,盡管在結構和技法上,它有更多的商業屬性和平穩推進,但它仍然被我們視為一部特殊的作者電影。

    什是作者電影?

    帶有鮮明導演個人特徵的別人拍不出來或者拍出來味道不對的電影。

    就我個人而言,我不認為還有哪位大導演拍得出來這部電影的氣質。

    這很了不起,我的意思是,在他這樣的年紀,能夠以如此成熟的技法和敘事完成這樣一部充滿個人意氣的類型佳作,這真的太了不起了。

    所以,第56屆坎城電影節,最佳導演的獲獎者是……你們願不願意提我喊出來?」

    關鍵時刻,呂克·貝鬆忽然皮了一下。

    於是,大廳忽然爆發出一片震耳欲聾的呼喊。

    「Star river!」

    在這樣的氛圍中,呂克·貝鬆隨後跟上,激情澎湃字正腔圓地喊出了最佳導演先生的中文名——

    「YES!方!星!河!」

    「恭喜你獲獎,坎城最年輕的最佳導演,全世界最年輕的歐洲三大最佳導演,以及電影誕生以來,曆史上最年輕的A類電影節最佳導演!」

    方星河在掌聲和呼喊中起身,尚未邁出第一步,腳下傳來的震顫感便蔓延至全身,帶來顫怵,也帶來豪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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