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完簽後,大概又過了十幾分鍾,終於在全世界的翹首以盼之下,四名棋手開始猜先一一比賽開始了!複盤室內,坐在兩張棋盤前的棋手,也紛紛開始打開了各自麵前的棋盒蓋,做好了隨著比賽直播,同步拆解棋局的準備。
坐在第二張棋盤正前方的,是一名二十歲出頭的日本棋手,見比賽開始,參賽選手開始猜先,他屁股仍舊坐在椅子上,雙手扣著椅子下沿,搬起椅子往左邊挪了挪。
如此一來,棋盤正前方的位置,立刻就空了出來。
俞邵見狀眨了眨眼睛,稍微有些錯愕。
“俞邵國手沒來之前,我作為七段,是這最高段的棋手,所以由我來拆棋。”
他笑了笑,看向俞邵,說道:“但是既然俞邵國手你來了,拆棋的重擔,當然得交給你了,我再來拆棋那不是丟人現眼嗎?”
看到這一幕,其他人怔了怔,隨後也紛紛開始起哄。
“對啊,俞邵國手你來拆棋吧?”
“講道理,鬆田真這家夥,根本就不懂,完全拆不好棋!”
“確實,也就最開始單敗淘汰賽,他還能拆得像模像樣,到了雙敗淘汰賽,他拆棋都拆不明白!”俞邵聞言,想了想,倒也沒有推辭,點了點頭,便搬著椅子,來到了棋盤正前方坐下,再度朝電視屏幕望去。
此時,兩盤棋都已經猜先完畢了。
第一盤棋,荒木野執黑,薑漢恩執白,另一盤棋則是蘇以明執黑,安弘石執白。
很快,蘇以明就率先落下了第一手棋。
十六列四行,星。
“終於開始了。”
看到這一幕,複盤室內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表情也都鄭重了一分。
俞邵見狀,也立刻將手伸進棋盒,在棋子碰撞的哢噠聲中,從棋盒內夾出黑子,落在了棋盤右上角的星位。
很快,電視屏幕上,安弘石也夾出棋子,落在了棋盤上,坐在俞邵對麵的青年,也很快夾出棋子,落在了安弘石落子的同樣位置上。
四列十六行,星!
而直到此時,另一邊的第一盤棋中,荒木野才夾出棋子,落下了一號桌的棋局的第一手棋,同樣是右上角星位。
於是坐在另一張棋盤前的職業棋手,也夾出黑子,隨著比賽直播同步落棋。
噠、噠、噠……
頻頻落子之聲,不斷在複盤室內響起。
前麵的布局階段,兩盤棋四人落子都相當快,不約而同的采取了為大多數職業棋手采用的用時戰略,即在布局階段盡快下棋,將更多的時間,留到中盤思考。
於荒木野和薑漢恩這盤棋,大多是日本棋手在關注,畢竟荒木野是他們日本棋手中,唯一一個仍舊幸存的了。
而更多人的注意力,顯然都放在了蘇以明和安弘石的這盤棋上。
“黑子的星小目,對上白子的二連星,黑子沒有守角,而是先掛,等白棋應了再二間守角,蘇以明也沒有直接出動掛角的黑子,而是右邊反夾,安弘石老師見狀,竟然是相當紮實的立下!”
看到此時的棋局形勢,有人摸著下巴,期待的說道:“一開始就針鋒相對,蘇以明和安弘石老師這盤棋,果然很有看頭!”
棋盤上,雖然不過下了十手棋,沒有爆發任何激烈的戰鬥,但是卻已經能看到彼此的針鋒相對,充斥著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算計。
黑棋不守角而是小飛掛角,是追求進攻的招法,白棋應以小飛之後,黑棋再回到右下,轉身二間跳守角,這是次序!
“黑棋如果不掛角,而是直接二間跳守角,那白棋下一手的行動就不可預測了。”
吳芷萱沉吟道:“但黑棋先掛,迫使白棋應手,再轉身守角,讓下方定型,一定是有黑棋的戰略目的在其中!”
“安弘石老師下的很果決,直接二間低夾,這是好點,不僅破壞下方黑棋的陣勢,同時還能威脅掛角的黑子!”
“正常來講,按照見招拆招的思路,麵對白棋的二間低夾,這顆黑棋有被圍攻的風險,要立刻出動。”“但是蘇以明卻按兵不動,不願意如安弘石老師預想的出招,而是從右邊反夾過來,反而要威脅這顆“要威脅掛角黑子’的白子!”
“白子無非是繼續圍攻掛角黑子,又或者逃出低夾的白子,結果白子也都沒有選擇,而是立下,紮實的守死了角,靜觀黑棋動向,反將了黑棋一軍!”
吳芷萱有些驚歎,僅僅十手棋而已,雙方每一手都有算計,雙方都不按套路出牌,都不願意跟著對手的腳步走,行雲流水,因變而變,這才像是一個真正的棋手。
他們往往能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跳出棋局,是真正的下棋的棋手。
像他們下棋,往往就沒有這靈活,多少還有些教科書的死板,反而是被困在棋書的棋手。就拿這個盤麵來說,之前被黑棋反夾,他們不會立下,甚至恐怕想都不會往立下的方向去想,而是繼續圍攻掛角黑子或者逃出白棋。
這兩種下法,當然也不差,甚至可以說相當規範合理,說不定比立下還好一些,但也就是因為太規矩了,往往缺乏了靈性。
可以說,前麵這十手棋,雙方就已經在你來我往的過招和博弈了,而大多數中低段職業棋手,這個時候還在按譜一板一眼的下棋。
世界賽的棋局看的越多,她就越能見微知著的感受到,她和這些頂尖棋手的差距,並不一定是複雜中盤的力量差距,還在於這種靈活製定戰略的手段。
他們並不是完全按照棋譜或者定式去下,而是對手想怎做,我就破壞他的部署,對手想要我怎下,我偏偏不這下。
當然,對於這些棋手而言,棋譜和定式並不重要,因為布局和定式,本就是他們在這個勾心鬥角的交手過程中創造出來的。
“我還需要更加努力才行!”
感覺到這大的差距,吳芷萱稍微有些失落,但她畢竟是個樂天派,很快就握了握小拳頭,重新振作,再度望向棋盤,為蘇以明擔憂了起來。
因為蘇以明已經在這個盤麵,思考了一分多鍾了,竟然還沒有落子。
在布局階段就開始長考,這可不是什好消息。
“蘇以明第十一手就在長考了,看起來,安弘石老師這一手立下,打了蘇以明一個措手不及啊?”一名留著長發的朝韓棋手看向緊皺眉頭的一眾中國棋手,不禁揚眉吐氣,笑道:“估計蘇以明確實鏖戰太久,有些累了。”
他其實也沒有什太大的惡意,不過俞邵春風得意的拿到勝者組冠軍,而看到兩名朝韓棋手雙雙掉入敗者組,心中多少還是憋屈的,這是人之常情。
所以,看到蘇以明在僅僅十一手就被安弘石逼的陷入了長考,頓時有些揚眉吐氣之感。
不過,雖然一眾中國棋手心也清楚這一點,但看到長發青年有些得意洋洋的樣子,還是有些不忿。“哼,乾坤未定呢!”
吳芷萱向來是所有情緒都表現在臉上的,氣鼓鼓的雙手抱胸,說道:“布局階段長考也很正常啊,蘇以明肯定是在想絕招!必殺技!”
“是嗎?”
長發青年衝著吳芷萱挑了挑眉,顯然是有些不置可否,頓時把吳芷萱氣的牙癢癢。
徐子衿瞥了一眼長發青年,很快便收回目光,再度望向棋盤,隨後不由微微顰眉。
安弘石這一手立下,以靜製動,確實很出乎意料,因為雙方此前幾手棋,一上來就擺出了針鋒相對的架勢,雙方劍拔弩張,隨時可能爆發惡戰。
結果安弘石突然劍鋒一轉,以靜製動,讓人瞠目,也很能體現安弘石的棋風,靈活多變,上一秒似乎要跟你打生打死,下一秒就不動如山,讓人頗為難受。
黑棋這個時候,最想下的應該是飛出,白棋可以貼棋迎戰,由於左下角的白棋再立下之後相當堅實,戰鬥起來黑棋不一定有優勢。
當然,說是黑棋這挑起戰鬥是劣勢,那也有點過分了,不過這廝殺戰局不明朗是一定的,而且白棋儼然等待黑棋挑起爭端的架勢,蘇以明一定不想在這種情況下進入戰鬥。
“確實很難應。”
徐子衿心默默想著:“不知道蘇以明會怎下。”
突然,徐子衿想到了什,看向身旁的俞邵,問道:“俞邵,如果是你,你下一手怎下?”聽到這話,在場眾人都愣了一下,這才終於反應過來一一他們這還有個勝者組冠軍在呢!因為之前幾天,他們習慣了複盤室內就他們幾個半吊子職業棋手在這討論了,以至於全然忘記了今天複盤室俞邵在。
就連原本注意力都在荒木野和薑漢恩那盤棋的日本棋手,都從棋局上挪開目光,看了一眼蘇以明和安弘石這盤棋。
對形勢有了個大概判斷後,他們也看向俞邵,等待俞邵的答案。
“我嗎?”
俞邵沉吟著望著棋盤,夾出黑棋,落在了棋盤上:“我大概率下在這。”
見狀,眾人紛紛伸長脖子,向棋盤望去,看到俞邵落子的位置後,紛紛愣住了。
“不愧是你。“
樂昊強望著棋盤,抽了抽嘴角,幽幽說道:“雖然我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手,但是你這一手下出來,我居然又覺得意料之中,還是你一貫的招牌下法啊……”
隻見棋盤之上
黑棋,四列十三行,肩衝!
“這肩衝?”
那名來自朝韓的長發青年瞪大眼睛,有些無法理解,問道:“為什?”
而恰恰就在這時,電視屏幕之上,一顆黑子終於輕輕落下。
四列十三行,肩衝!
“歙?!”
看到這一幕,瞬間,所有人都瞪圓了眼睛,一名戴著眼鏡的日本棋手,更是難以置信的失聲道:“不是吧,真的肩衝了?!”
俞邵對於蘇以明能下出這一手肩衝,其實倒是一點也不意外。
事實上,如果蘇以明沒有長考,俞邵還不覺得蘇以明能下出這一手,但是既然蘇以明陷入了長考,那蘇以明十有八九會下出這一手肩衝來。
“這一手,就是在向你們展現圍棋真正的魅力了。”
俞邵語氣中略帶調侃,指著棋盤,解釋道:“黑棋先在左邊肩衝,白棋如果三線爬,那黑棋看起來虛浮、入界過深,但實則不然。”
“黑棋如果四線跳,這一帶,就有外勢甚至模樣的雛形了,相當於把外麵無形中走厚了,如果白棋進攻,黑棋還可以借勢走的更厚。”
“如果白棋不三線爬,而是貼棋,黑棋跳也可以,不過,更絕的是,直接脫先,直接損目搶占大場。”“變化大致趨勢應該是這樣一”
俞邵頓了頓,坐在俞邵對麵的青年立刻反應過來,連忙將棋盒推給俞邵,俞邵接過棋盒,很快夾出棋子,擺起了後續變化。
“當然,我這擺的隻是一個大致的變化,這麵變化還有很多,相當複雜,白棋也有反擊,但是方向應該是沒錯的。”
俞邵一邊說,一邊落子,很快就擺出了後續的變化。
而看到俞邵擺出的這一路變化,一眾朝韓棋手表情不由微變,長發青年更是望著棋盤,情不自禁的咬住了自己右手大拇指指甲,牙齒不斷左右來回移動。
“原先在左邊因脫先損的目數,靠搶占大場,在未來中腹的爭鬥中得到彌補?而白棋實地,也並沒有那堅實,還有被打入侵銷的手段,需要補棋?!”
他越想越心驚,有些難以置信。
“哈哈哈,我就說是絕招吧!這居然還有肩衝!”
吳芷萱見狀,開心的拍了拍手,眼睛都完成了月牙,得意洋洋道:“怎樣,傻眼了吧,厲不厲害?”長發青年表情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但最終沒有說話。
俞邵則是從棋盤上收回了視線,再度望向電視屏幕,看到蘇以明下出那一手肩衝,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
這一手肩衝,確實是當前盤麵最強的下法,但蘇以明下出這一手棋也並不不意味著什,因為對於蘇以明而言,最難的點還是在於中盤的交鋒。
蘇以明下法本身,就注定了他的主要戰場在中盤,有時候布局甚至略微陷入劣勢都無所謂,恰恰安弘石的棋風又是全盤隨時發力!
所以,俞邵覺得,蘇以明在敗者組苦戰了這多輪之後,和安弘石中盤這場交鋒恐怕會很艱難。黑棋肩衝後,如果白棋這真的三線爬,或者貼棋,那當然是最好不過,但是問題在於……如果白棋,不這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