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震動。
灼灼的天光如日,照樣在黑暗之中,卻見的那個並火之下,猶自立著一人,麵龐幹瘦,須發稀疏,留著小胡,持著一身陰光,卻極為狼狽。
他滿臉都是血水,上身的靈袍支離破碎,裸露出幹瘦的臂膀,遍布著蜈蚣似的花紋,似乎實在撐不住這火了,一邊吐血,一邊哀道:
“魏王!喬大人!收了神通罷…”
“吳某…吳某服了!”
他叫起來呼天搶地,很是卑微,渾然沒有神通的模樣,天光終於慢慢黯淡下去,隨著神通流轉,這才見到笑聲:
“吳道友…喬某這份大禮…你可還喜歡?”
這紫府渾身明亮光彩升騰,撫了撫腰間的傷,滿嘴苦澀,道:
“喬真人莫要奚落我了…吳某服了…”
李周巍一路轉向北方,趁著時機,將這馳援而來的真人逮了個正著,本以為萬無一失,沒想到這吳真人還有幾分本事,提前有了感應,差點走脫!
這人跑起來卻飛快,李周巍花了一炷香的時間才追上,差點叫他跑進那玄巢城,帝觀元一捉一一這什吳真人,競然是『厥陰』修士!
這後果便可想而知了。
李周巍當年鬥過『厥陰』,那時明陽神通還位處卑處,尚且不懼,如今以大真人之身,以上製下,又是何等之強橫,這吳真人算是第一個體會到,此刻是滿心苦澀。
一下【乾陽鐲】打得他吳廟頭昏眼花,求饒的話被堵在嘴,再一下『謁天門』打得他腰腹斷折,痛呼都喊不出來,第三拳還沒落下,他總算有了喘息的機會,高呼饒命。
李周巍是盡了全力的一一畢竟眼前之人持起神通速度極其可怕,估量這實力不弱,沒想到這吳廟本事不見得多厲害,這才點頭,靜靜地道:
“既然服了,便報上名來。”
這瘦小的、道士打扮的真人出了一身冷汗,劫後餘生,此刻哪還有半分猶豫,極其自然地拜下來,心中閃電般念轉,道:
“見過魏王,屬下吳廟…蕩陰人士…中原…中原一散修…”
李周巍有些意外,沒想到眼前這人還是自己先時攻克的蕩陰一地的人士,挑眉道:
“散修?散修你還敢往南邊來?”
吳廟心中更加惶恐一一他當然知道這明陽大局的混亂,這轂郡之中一個個都是有背景的,自己一介散修,指不準就被這位魏王抓來立威,當即道:
“魏王!吳某雖然是散修,承蒙韓氏的大人關愛,卻在淳城辦事,玄巢的真人在淳城閉關突破,就請我來此地替他看守,早些得了命令,是要去文老真人手下辦事的…”
喬文鎏大笑一聲,轉過身來,道:
“稟魏王,此人的確是蕩陰一地的修士,祖上也是修行三陰的韓家客卿,由此多了幾分尊貴,得以出入淳城…他有求於那姓文的,這才殷勤的向南來討好…”
他冷笑一聲:
“隻是這人是個真小人,昔年四處攀附,因為身處蕩陰,和我喬氏有幾分熟絡,便跟著那些世家,拿我的小話做談資…或是說我又娶小妾,或說我貪財物,都是些用嘴皮子搬弄是非的事。”
“這不都是你做過的事…
喬文鎏看了個痛快,吳廟此刻是連他話中的諷刺之意都隻能佯裝聽不出了,暗自罵了一嘴:“早知道就不跑了…明陽大真人與少陰三神通聯手捉我,還有什好跑的,白挨這一頓打…可看喬三疑的模樣,恐怕他在這位魏王麵前頗有些地位,吳廟被他說得心中大怖,撲通一聲跪下去,道:
“喬真人說的不錯,這小人吳某自也當得,他們心有陰暗,借我這個賤嘴挑明了,眾人樂一樂,我也有機會走進那淳城,攀一攀關係…這可不算什嫉賢妒能的事…相反哩,有我這個小人隔三差五給他們送笑料,他們反倒看輕了喬道友,才有道友今日的在外自如…”
“千不該萬不該,都是我這嘴討人厭…還請喬道友看在我有幾分用的份上,不必再記恨我…”喬文鎏這下出了口氣,隻哈哈大笑,道:
“我卻不是氣量狹隘之人,你又落到魏王手,這下就算是小人,也要同我說些淳城的癟三的閑話,往日都是他們樂,如今我也來樂一樂,怎會和你計較!”
這喬三疑雖然不算什好性子,卻也落了個純粹,讓吳廟聽呆了,嘴皮子這樣利落的人,一時競然不知道說什,沉吟了一瞬,喬三疑已經轉過身來,道:
“魏王!此人可以一用。”
他難得一正色,道:
“文道憑身份尊貴,名望甚隆,不服明陽,驟受鎮壓,必使諸家心中戚戚,如今這姓吳的身份不顯,名聲狼藉,卻早伏王化,當受一用,以昭魏王不拘小節,廣納賢才之心!”
吳廟聽著這話,怎聽怎覺得不好聽,麵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心中跳腳:
“身份不顯,名聲狼藉,早伏王化,當受一用…你喬三疑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
“你伏的可比我還早!”
可這終究是在給他求情,他可不像南邊的老頭子那樣不識相,深深一禮,跪倒在地,正要說話,卻見魏王身旁有一銀裘修士道:
“此人跟腳軟,隻恐臨陣脫逃,反受其害!”
吳廟大駭,一抹袖子,雙手之間奉出底下陣法的玉符來,泣道:
“吳某身無背景,無人庇護,欲入洞天不可得,欲走四海不得出,一朝稱臣,豈敢複叛?定為魏王竭命效死,以全畢生參紫之望!”
劉長迭的話也隻算個提醒,李周巍笑了笑,心中其實倒是還算滿意一一他也沒期望眼前這人能有什鬥法的作為。
“此人行走神速,帶上也不耽擱,重要的是嘴皮子靈活,又交友廣泛,放得下身段…
這可是極重要的事情,李周巍身邊轂郡修士隻有一個喬文鎏,恐怕淳城中十個人有八個跟他都不合,鬥起來都逼得人家放不下麵子降,是不適合當說客的。
“哪怕壓服了其他轂郡的修士,這些人一個比一個清高,自己低頭都勉為其難,哪放得下身段去勸降他人?’
文道憑的事情,固然有這老人自己的矜持,卻也有台階不夠高的緣故,李周巍雖然出手狠辣,卻看得清他挑了挑眉,道:
“麻煩遠變真人了。”
劉長迭自然知曉,接過玉符,急匆匆地落到那玄巢城的紫府靈陣之中,這位魏王稍等了片刻,搖頭笑道:
“往西是何處?”
吳廟立刻起身,沒有半點變色就拱了手,無需思慮,道:
“玄巢在轂郡東北角,大人從南方角山來,此去如若一路往西,攻克三城,就是轂郡最北,毗鄰燕國,戚氏的…【釜城】!”
他一邊說著,一邊暗自拿目光去瞧這位魏王,顯然李周巍與戚覽堰的仇怨是天下皆知,連他這個散修也清清楚楚。
這位魏王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有了一抹笑意:
“那就往西。”
角山。
天空中的並火已經散去,隻留下滿天陰霾般的灰色,靈陣失輝,大地震動,紫府不知去向,仙山之中的種種靈台仙閣都已經倒塌,下邊的修士已是亂作一團。
直到天色稍明,晨曦亮起,隱約的釋土之光慢慢褪去,在這一片嘈雜之中,才有一片光彩自南而來,在山間停靠了,化作一人。
此人白麵長須,麵容肅穆,一身神通昭昭,如同立在朦朧的赤焰,眉心又點了一點珠寶般的紅色,生的如同神將,好生威風。
他眼神淩厲:
“好一個大羊山…打著馳援的旗號,還想過來染指角山,若非我親自動身,恐怕此地少不得一場鬥爭!”
而他身後緊跟著一人,身材高大,容貌雄偉,正是薑輔罔。
這薑家真人麵色微變,掃了一眼處處混亂的山林,見著郡城中建築完好,沒有什損傷,這下放了心,歎道:
“怎會鬧到東方來!”
身旁的人目光陰沉:
“善樂道…倒也不奇怪,他們的道統奇特,當年的法相和空無道一個出身,隻是更不要臉些,大羊山盯著他們許久了,很快會去問責。”
這大真人眼神冰冷,怒氣盈盈,心思似乎完全不在為什魏王會繞道上,而是道:
“好狠心…角山數百年經營,他一把火就燒成了這樣…這是多少代的心血,到底是明陽性子,不愛惜靈機…”
李周巍用並火急破靈山,沒有半點憐惜,陣台皆碎,更遑論什靈田靈閣,自然是一口氣砸了個粉碎,這大真人看在眼,疼在心,薑輔罔卻不甚在意,道:
“攻伐之事,焉有留情?龍亢前輩多慮了…晚輩所見,如今還是找一找文老真人的蹤跡為上。”“我可不替文氏心疼,我替轂郡心疼!”
這大真人搖頭,並不讚同他的話,隻是不再多提,眼神中微微波動,道:
“我已經得了淳城的消息,姓文的性命無憂,隻是失了度算,應該被某些靈寶收住了。”
他們乘著神通而下,薑輔罔靈識一掃,從底下撈了個麵熟的文家人前來,卻是個長衫的中年人,一見兩人,撲通一聲就跪倒了,泣道:
“兩位大人…要為我文氏…做主啊!”
出奇地,天空上的兩人卻都興致缺缺,薑輔罔掃了一眼,道:
“做什主?”
中年人泣道:
“我家老真人奉尊命令,據城而守,他遠道而來,破了此城,便不再頑抗,束手而降…誰知…不過幾息時間,那大人不分青紅皂白,赫然暴起,差點將老真人打殺了去,滿天青風…小修的看不清細節,也不知道如今傷得如何了…”
龍亢真人眉頭一下皺起來了,薑輔罔卻搖頭,道:
“我亦見過魏王,不是不講理的人物,你家那老真人一貫自矜高傲,誰知道有什話說?”中年人隻哭,龍亢真人仍然不說話,手卻已經負在了身後,薑輔罔忙道:
“下去收拾!還在此處丟人現眼!”
於是將他墜下神通去,龍亢真人方才冰冷地開口:
“文道憑真是管的好家,區區一位築基,算個什東西,也敢指責起明陽大真人的不是了!文玄昭已經隕落多年了,這些年文氏卻愈驕愈傲…”
“同在一玄,本有管教之職,若非道軌不接,我非得替他好好管教管教!”
薑輔罔隻有苦笑了,這位大真人出身龍亢氏,單名一個肴,屬在通玄,與文氏同是通玄後裔,他薑氏位屬兜玄,不去作答,複低聲道:
“他…是去北方了?”
龍亢真人眯眼道:
兩人沉默了一瞬,薑輔罔隻覺得頭疼,道:
“恐怕很難拿住他,喬文鎏不曾在東方露麵,以魏王破陣的速度,必然是知道角山的細節,身旁極有可能就是喬文鎏,整個東方布局…他了如指掌,來去如風,要幾個人才圍得住他?”
他頗為冷靜地道:
“關鍵還是在西邊鄄城!隻要將那一處攻破,李周巍也好、喬文鎏也罷,必然自亂陣腳,何苦在此地跟他周旋?”
龍亢肴道:
“你這是兵家之談,可十二家之一都說破就破,淳城若是坐視,豈能服眾?你看眼下這山上的模樣,我等要是不來,堂堂十二家都淪為什模樣了…近古以來,這幾家被趕到淳城之外,本就大有怨言、矛盾多生,豈能經得住這種話柄?”
他歎了口氣,道:
“否則我也不至於棄了南方不守,極速上來馳援,先堵一堵他。”
薑輔罔隻好道:
“北方是玄巢,此刻已經丟了…我們被大羊山這一拖,一定是追不上他了…”
龍亢肴挑眉道:
“不急,明陽霸道,睚眥必報,戚覽堰當年處處針對他,他心中一定有恨,突然往北,一定是往戚家去的,淳城已經有人趕過去了,在那一處埋伏他,我們在南方不動,以防他突然往南撤。”
“他既然往邊角而去,我們一麵一擋,總是能兜住的一一隻要限製住他,鄄城那撐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