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這位大真人現身天際,聲音響徹四方,讓半空中搏鬥的種種神通戛然而止,幾位神通有些呆滯地抬起頭,那和劉長迭鏖戰的戚氏真人更是驟然變色。
“為何如此之快!”
此人名為戚覽荊,也是如今駐守在荃城的戚家紫府,早就知道那位族兄在外頭惹了什樣的禍事,心中戰戰兢兢,第一時間拔腿欲走,卻又明白走脫不及,咬牙凝滯,就連閃爍在天空的少陰之光亦停息了,便聽著輕輕一歎,一旁的合水修士、虞息心的族侄虞衡已經低了頭,拜倒在地,麵無表情,道:“願為魏王效死!”
這一瞬,所有視線已經投射在戚覽荊身上,他麵色青白交織,隻能低頭,跟著這位虞氏真人拜下。這才聽著空中的魏王道:
“不必拘禮。”
霎時間,滿天的火焰消散了,大陣上的種種光色也暗淡下去,眾人或戚戚、或欣喜,卻都向兩側退開,唯獨喬文鎏抬了頭,眯起眼來。
“虞息心…你這是什意思!’
要知道,虞息心雖然不如龍亢肴,卻也是轂郡的大真人,『紫烝」不濟,『道始兆』卻名聲在外…兩人在半空中才纏鬥了多久?有沒有五十合?
李周巍固然厲害,要說五十合把虞息心逼至絕境,那幾乎不可能!
“莫非…虞息心早有降意?’
可如若是這樣,喬文鎏卻有一分不爽利了。
“既有降意,何故多守兩個時辰?早些憤然而出,受圍而降,兩方好看,先時給了他多少機會,非要多據守這兩個時辰,再草草而降,他丟了大臉,我們失了時機,是為保全情分,連自己的名聲都不要了!’要知道這兩個時辰已經是非常漫長的一段時間了一淳城的支援前來此地甚至根本不需要兩個時辰,無非是退走的龍亢肴興許是忌憚傷勢,興許是以為燕國會插手,的確去了南方…
“可如若來了呢?險些壞我大事!’
他報複之心甚重,行動上比那位魏王都要迫切,這兩個時辰時時刻刻在提防來援,過得可謂是煎熬萬分,偏偏心思敏捷,又有幾分恣睢,非常人所能服,這股性情上來,哪怕虞息心是大真人,名聲極好,他依舊不給半點麵子,冷笑一聲,上前來迎,道:
“到底是從善如流,恭喜虞真人!還請開了大陣,迎王駕入內吧。”
虞息心一夕速敗,又傷了寶物,滿心苦澀,莫名其妙被他這一諷,那股憋屈沒處去,騰騰著皆是火氣,隻是他城府更深,唾麵自幹,不駁不怒,笑道:
“是,不宜在外頭多說,請!”
於是金光閃動,這座雄城終於緩緩揭開麵紗,隨著這位大真人從袖中取出如同金劍一般的令信,送到了劉長迭手,這座北方雄城終於宣告易主!
紫霞如同階梯般鋪陳,濃鬱的靈氣撲麵而來,連李周巍都暗暗驚歎,幾位神通的身影已經飄然出現在了高處的玄殿之中,卻見著喬文鎏好像滿心感慨,正色道:
“大真人!守城何其頑固,降來又何其神速,實在是命數難料。”
這話讓李周巍一皺眉,金眸掃了他一眼,而麵對他的話語,虞息心眯眼,笑道:
“豈不聞【道真仙修,除冠剪羽】?天門之下,真紫難逃,魏帝滅絕道真,夷平諸脈,以證帝威無窮,既然有真君故事,我敗於明陽之手,豈非理所應當。”
在場的諸位都是熟讀經典,道行高深,他這話說的並非沒有根據,李周巍與虞息心體會的是最深的,鬥法之間,明陽神通幾乎處處打在痛腳!
李周巍聽了這隻言片語,已看出喬文鎏的不滿,他輕聲道:
“本王有明陽正器,可以誅滅鬼神,虞真人不欲兩敗俱傷,生靈塗炭而已…”
這位魏王親口解釋,替他挽尊,虞息心的心緒才緩和了大半,喬文鎏則勉強點頭,心中的怒火終於散了,不再多說。
李周巍卻心情大好,他保住大陣,又得了大真人效力,數日以來壓在心中的大山終於倒塌,一片舒坦。他李周巍孤軍深入,為的是什?還不是收攏降將,占據雄城…有什比一位大真人還要珍貴的呢?虞息心固然鬥法不甚厲害,卻也是大真人,若不是神通、術法被他李周巍壓製,也絕不是能速速拿下的,這樣的人物隻要他手有一位,能夠替他暫時擋下另一位大真人,李周巍可以騰挪的空間就大得多了!畢竟這樣的人物,轂郡一時間能調動的人選也不過寥寥數位而已!
更別提這座盎城一一地脈靈機極其雄壯,乃是趙帝隕落之所,大陣完好,隻要掌握在手中,是一張極佳的底牌。
他思慮漸深,在主位上落座,卻有一位真人已經轉過身來,突兀地跪倒在他身前,下拜行禮,冷汗津津,道:
“魏王!戚氏有罪!”
正是戚覽荊!
這句話讓大殿之中一靜,幾位真人卻並不及驚異,知道必有此一劫,皆沉默不言,唯有虞息心欲言又止,目光中略有擔憂。
見上方的魏王抬眉,道:
“何罪之有?”
“仰峰之事…罪在我戚氏、我這個做兄長的…不曾管教!”
這個答案是眾人皆知的,戚覽荊再拜,低聲道:
“我大父本為一介天驕,求道身隕落,隻留下我父親幾個兄弟,諸子之中,父親尤為疼他,當年力排眾議,就選了他入山服氣…後來我父親亦隕落,由我叔父做主。”
“不曾想他十年不得氣,鬱鬱寡歡,見了我叔父,不肯低頭,我叔父本就恨他浪費機緣,由是不再理會他,他亦自作清高,固執的往觀化而去,從此再不親近…”
“後來他成了紫府,這才和家中重新親熱幾分…可歸根到底,也是生疏大於情分…”
突兀被牽連,他心中想必是憋屈至極的,從頭到尾從不去提戚覽堰的名字,語氣中帶著憤恨,隻低下頭來,低聲道:
“不曾想仰峰一心求死,妄誤明陽天威!當年消息傳來,我一郡上下無不咬牙切齒,恨他莽撞誤人,還請…魏王看著戚氏牽連不深,萬般留情…覽荊願一身任由處置,換得一城安定!”
他說完這句話,不再言語,靜靜等著,可上方的人始終不動聲色地盯著他,良久,方才淡淡地道:“本王不以私害公。”
這話落在大殿中,擲地有聲,讓緊張的氣氛一瞬化解,跪在大殿中的真人也如釋重負,卻聽著那魏王繼續道:
“再者,我不曾記過他的仇,仰峰道友…不失為一果敢英才,若非他身隕,襄轂之地,如今未必有此數役。”
大殿中一時寂靜,戚覽荊有些難以置信,諸位神通更是多有驚訝,唯獨那虞息心撫須,頗為輕微地點了點頭。
戚覽堰這個名字,響徹南北,可無論是南方還是北方,這個名字的風評都不好,南方諸多道統遭其戰亂所害,太陽道統也好,大宋也罷,遭受的損失並不小,自然頗為憎恨。
而在北方,這位一度節製江淮、遏製楊宋的真人也沒有得到任何讚賞一一受他調遣的諸位北方紫府恨他小題大做、壓迫過烈,而應召南下的釋修也沒有撈到多少的好處,推諉狡辯,都把罵名推到他頭上。而最關鍵的那兩場潰敗,廣蟬隕落,直接讓大慕法界同陶氏與之決裂,鹹湖之戰害了赫連一族、鐵弗國的國主,這位仰峰真人更是把自己性命也搭在了那小小的一處入海湖。
可無論如何,此人曾給李周巍帶來不小的麻煩,他戚覽堰在時,至少數次打得李周巍重傷,望月湖動搖!
李周巍的話並未誇大,如果戚覽堰不曾隕落,他必然是能夠整合洛下之人,也絕不會放任這樣一個突破囗落入李周巍手中!
“他至少能堵到我成就大真人。’
相比之下,眼前的戚覽荊明顯差了一籌,一股淳城修士養優處尊,聽玄談道的悠然感,雖說能成就紫府,道心必然堅定如山,可終究不能和戚覽堰相比。
“覽荊願魏王效死!”
戚覽荊卻不在乎這些,他隻鬆了一口氣,起身抬頭,告罪退下,喬文鎏焦急等了這一陣,早就忍耐不住了,邁步向前,低聲道:
“我等已經在此地徒耗多時,如今終於攻克,應當速做謀劃!”
他思慮道:
“如今…淳城一方一定早得消息,不多時,必有人前來…”
虞息心始終靜靜聽著,突然道:
“就算來人…也不可能拿下荃城了。”
這話倒是讓諸位神通齊齊點頭,連李周巍一行人都全力以赴,兩個時辰方才拿下此地,如今據城而守,虞息心已降,淳城要取回來,要花費多少人手?
喬文鎏卻冷聲道:
“我怕……龍亢肴不見身形,早就往鄄城去了!”
顯然,這位喬真人的憂慮並不是沒有由來的,李周巍離開鄄城,留著李絳遷等人守護,如若龍亢肴的確釜底抽薪,前去合圍,恐怕這位喬真人的老巢可撐不了多久!
幾人尚未言語,卻見這位魏王抬起眉來,緊接著諸位神通皆有感應,一同抬頭,望向南方:便見南方的天際隱約有火光,如同火神有怒,滾滾的黑氣參差其間,仿佛有無限殺機,哪怕在天邊隻有小小的紅黑兩片,卻根本躲不過諸位神通的眼睛!
李周巍驟然起身,凝望許久,聽著喬文鎏疑道:
“是…饒山!”
饒山乃是轂郡一地的南門戶,也是龍亢肴最初駐守之地,李周巍當年從鄄城出發,就是繞過饒山,直取東門戶角山,活捉文道憑!
龍亢肴因此被迫從饒山出,先向東,後又向北追逐,在車幅大戰,李周巍此刻攻克的已是北方門戶,不曾想轂郡競然後院起火…
他凝視著南方,看著那糾葛不息的黑紅二色,吳廟略有驚訝:
“『燈火』!是龍亢肴!他…回饒山了!”
“難怪!”
眾多神通齊齊一怔,虞息心更是一咬牙,心中的疑惑終於一片明晰。
“難怪…難怪我足足守了兩個時辰,竟然絲毫不見人影…”
李周巍是知道龍亢肴一路往南而去的,否則也不會悍然前來攻打荃城,可此刻他才明白為何如此,眉頭緊皺:
“黑氣…是謫羆?楊銳儀?”
“怎可能·…”
不錯,這位大宋大將軍完全有牽製住龍亢肴的能力,又駐守在南方,占據了不少蓮花寺的領地,位置上也是能最快抵達饒山的…
可按理來說,楊銳儀已經與他達成了默契,楊氏不再得罪北方諸家,僅僅為他維持著退走的後路,絕不可能貿然為他李周巍伸張!
可身旁的虞息心等人完全不知其中內情,大為嗟歎,喬文鎏更是邁步向前,喜道:
“原來是楊將軍!魏王…可攻…淳城了!”
李周巍亦眼前一亮一一無論南方發生了什,一位大真人投來、一位大真人分身乏術,這都是極為寶貴的戰機!
可對上喬文鎏明亮的目光,李周巍反而緩緩轉頭,將目光望向了西方。
他從鄄城出發,先南後東再北,代表著他已經環繞了這轂郡一圈,此刻從荃城出發,向西南而去,打通數地,便是來處,李絳遷等人所守的鄄城!
“我麾下人手不足,空掠其地,不如擊其要害!與其深入淳城,刺激諸家,不如帶著這位大真人…直去鄄城外的鄆、濮二關…
他毫不猶豫地起身,哪怕心中對那一枚碎片惦念萬分,仍然拋棄了深入淳城這個看似誘惑的選擇,連帶著簽城這個費盡千辛萬苦得來的關隘也顯得不起眼了。
“如果能應外合,大破二關,則淳城四麵失守,人心盡散,進退全由我自主!’
他甚至沒有閑情去細查這一處趙帝隕落的名城,片刻也不停歇,目光掃過眾人,吩咐道:
“遠變真人!”
劉長迭立刻行禮,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在眾人矚目之中,李周巍果斷道:
“你獨守此城,等待命令,隨時準備棄城而去,虞息心、喬文鎏各率人馬,隨我出城…疾馳向西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