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城的霧氣總是透著一股潮濕的煤灰味,紐卡斯對這種氣味很敏感,因為他的故鄉也能聞到這氣味。車輪碾過濕滑的石板路,發出富有節奏的咕嚕聲。
坐在他對麵的馬芮·朗巴內小姐正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著萊恩男人的不知體麵,懷念著雷鳴城的美好時光以及迪比科議員的優雅,順帶著嫉妒一下他那個幸運的夫人。
然而紐卡斯卻想說,約會的時候提到另一個男人的名字,在雷鳴城其實也是一件失禮的事情……哪怕他這樣的人其實並不在乎純潔。
無論是心靈上的,還是肉體上的。
“我覺得您說的很對,雷鳴城的姑娘確實幸運過頭了……她們其實配不上坎貝爾的紳士們,反過來萊恩的淑女和坎貝爾的紳士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紐卡斯仔細斟酌著字句,盡量讓那沒有邏輯的獨白,聽起來邏輯稍微能說服自己一點。
畢竟左右兩條腿不一樣長的人雖然少見,但也不是絕對沒有……不是嗎?理性地來講,用一把足夠精確的尺子,總能量出那毫厘上的區別。
紐卡斯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研究科學。
“咯咯咯,您可真會說話,來自坎貝爾的先生。”
看著用折扇掩嘴輕笑的馬芮小姐,紐卡斯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盡可能展現自己帥氣的一麵。天鵝絨窗簾將窗外那個不體麵的世界隔絕在外,隻在這個狹小的空間留下曖昧而溫暖的燭光。兩人的話題很快來到了他們“共同”的興趣上。
看著對麵那位臉頰緋紅的男爵千金,紐卡斯的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深情與讚賞。
他其實對藝術一竅不通,也不感興趣,對那部在雷鳴城大火的《鍾聲》甚至還是從馬芮小姐的口中聽說。
不過這一切都不妨礙他成為一位“資深”的藝術鑒賞家,畢竟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編故事是信手拈來。如果對麵坐的是大公陛下,他就是建築大師,而那雷鳴城便是流著香甜的蜜和奶。如果對麵坐著流哈喇子的哥布林,他就是公爵的禦廚,而那雷鳴城便是屍山骨海。
這有何難?
何況馬芮小姐已經透露過了自己喜歡的菜單,他隻需要將她信中的觀點拆出來,蘸上一點名為“共情”的蜜糖,再換個更優雅的句式擺盤。
紐卡斯覺得自己真是天生的廚師一一哦不,議員。他能把正確而無用的廢話,講得如同天籟。紐卡斯隻遺憾,馬芮小姐寄給自己的那封信並非親筆所寫,八成是貼身侍女代筆。
畢竟他都侃侃而談了這久,真坐在劇場哭過的馬芮小姐竟然還是一臉崇拜。
………艾洛伊絲小姐最動人的地方,不在於她反抗了誰,而在於她在絕望中依然守護著那份不屈的愛。那種美麗是易碎的,卻因為易碎而顯得格外驚心動魄。就像您信中提到的那樣,那是開在懸崖邊的薔薇。”“喔……紐卡斯先生,沒想到您是這細膩的人。”
“我並不細膩,相反我有點粗線條一”
“不不不,我覺得您真是太細膩了,咯咯咯,而且還很謙虛,我真是太欣賞您了!”
“謝謝,您的欣賞……”
好吧。
看著那雙快要拉絲的眼眸,紐卡斯必須承認,和馬芮小姐聊天的確是一門技術活。
她那別具一格的共情能力,似乎僅局限於自己的情緒,對於掛在別人嘴角處的僵硬卻絲毫沒有察覺出來。
很難說這和大聲濞鼻涕哪個更粗魯一點,隻能說各有各的野蠻,以及……聖西斯並沒有給同一個人造出兩條不一樣的腿。
不過為了他的爵士頭銜,以及今晚證明自己絕對不細的機會,他還是決定繼續紳士下去。
絲毫沒有看出紐卡斯眼神中“赤果”的欲望,馬芮小姐此刻正沉浸在粉紅色的蜜釀。
她雙手交疊在胸口,那雙甚至還沒被世俗汙染過的眼睛,閃爍著遇到知音的狂喜。
在羅蘭城這片文化的荒漠,那些粗魯的貴族隻會談論獵狗和女人,隻有紐卡斯先生懂什是靈魂的共鳴。
“哦,紐卡斯先生……您真是太懂了。”
馬芮羞澀地低下了頭,視線不經意間落在了紐卡斯的胸口。
那並沒有像其他萊恩男士那樣別著毫無用處的勳章,而是別出心裁地疊著一塊潔白的絲綢手帕,隻露出一個優雅的三角尖。
“您簡直比坎貝爾的紳士還要紳士,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將手帕放在那個位置……它是用來裝飾的嗎?”
紐卡斯低下頭,看了一眼胸口的手帕,嘴角勾起一抹風趣而迷人的微笑。
“不完全是,小姐。把它放在這是因為這離心髒最近,更重要的是……”
他注視著馬芮動人的眼睛。
“如果哪位美麗的小姐因為那淒美的愛情落淚,它從這抵達您眼角的距離,會比從口袋掏出來要短上一截。”
就在他努力按捺住自己雞皮疙瘩的時候,馬芮小姐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沿著嘴角的折扇微微輕顫。
車廂的空氣變得粘稠而燥熱,曖昧的氣息在燭光中發酵。
“我們……是在聊劇?”
“當然,希望聖羅蘭大劇院的鍾聲不會讓我們失望。但我想這可能會有些難,畢競您剛從琪琪小姐的劇場回來。”
紐卡斯收放自如地撤退,他並沒有打算在這有更進一步的行動,畢竟他貪圖的不是一夜的歡愉。他目標明確
那便是爵士頭銜!
看著漸漸退潮的溫度,就在馬芮準備說些什來留住這份令人心醉的溫柔時,行進中的馬車突然猛地一頓。
巨大的慣性讓紐卡斯差點撲進了馬芮小姐的懷,馬的嘶鳴聲和車夫的驚呼撕碎了車廂的旖旎。“怎回事?”紐卡斯撩開了窗簾,瞪著前麵的馬車夫罵道,“你這個粗魯的家夥,你嚇到了我們的女士!”
“先生!這不怪我,前麵的路被封了!”馬車夫緊張地解釋了一句,牽著韁繩就要掉頭。
“封路?這兒?”
“好像是……皇家衛隊。”
皇家衛隊?
紐卡斯心頭一跳,那不是自己的好哥們兒斯蓋德金爵士的人嗎,怎跑到這來執法了?
想到是自己人,他心中鬆了口氣,隨後給了一臉懵逼的馬芮小姐一個讓人安心的眼神,將安全感與情緒價值都給到了位。
“交給我,我來解決。”
撂下這句話的紐卡斯跳下了馬車。
皮靴踩在潮濕的石板路上,他動作優雅地理了理衣領,隨後在馬夫崇敬的目光下,朝著被封鎖的劇院走去。
聖羅蘭大劇院的門口燈火通明依舊,不過卻多了一群不該出現在這的士兵。
他們穿著猩紅色的製服,像龍蝦一樣守衛著這座城堡,槍口刺刀的鋒芒震懾著那些不滿的市民。斯蓋德金爵士正站在前麵。
借著火把的光亮,紐卡斯一眼就認出了那張熟悉的臉。
而也就在這一瞬間,他那副深情款款的紳士派頭就像是被風吹散的霧氣,瞬間滑坡成了一副圓滑世故的嘴臉。
他裹緊了大衣,腳步越走越快,直到斯蓋德金爵士也注意到了他。
他什也沒說,先熟練地從袖口滑出一根上等雪茄,不動聲色地塞進了斯蓋德金爵士的皮手套。“嘿,老朋友,這是唱哪一出?”
斯蓋德金爵士低頭瞥了一眼那根成色極佳的雪茄,見是自己喜歡的類型,手指順勢將其勾進了掌心。不過雖然收下了禮物,但他的表情卻並沒有軟化,仍然如寒風一般冷冽。
“如你所見,我在辦事兒。”
“辦事兒?怎今天突然辦事兒……”紐卡斯有些焦急,向他遞出一個請求通融的眼神,“拜托,兄弟,我票都買了,還是為了陪一位重要的小姐,能不能給個麵子,行個方便?”
“麵子?紐卡斯,這不是麵子的問題。”
斯蓋德金用揶揄的口吻說了一句,隨後手中揚起的馬鞭擺向了一旁緊閉的大門,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姿態。
“雷鳴城的“鍾聲’涉嫌攻擊我們的城堡,我們的陛下很不喜歡,主教大人更不喜歡。我們認為這其中還有混沌的腐蝕,必須立即進行“神學調查’,請你們回去。”
臥槽?
國王也看了?
誰給他演的啊?
紐卡斯急了。
他根本不在乎那戲演的是什,哪怕演的是一隻猴子在台上翻跟頭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坐在馬車的馬芮小姐。
那是他費盡心思才搭上的線,如果剛到門口就被趕回去,他在淑女麵前苦心經營的形象就全毀了!“別這樣,斯蓋德金。”
紐卡斯的語氣帶上了幾分焦急的懇求,甚至搬出了往日的情分。
“咱們都在一張酒桌上睡過覺,哪怕不演戲,你就讓我們進去坐會兒,喝杯茶也行,我會和她解釋劇組們今天都病倒了,我們可以一起罵劇院的老板沒長眼睛。那位小姐身份尊貴,我總不能讓她在寒風掉頭回去吧?”
見這個坎貝爾人還在不依不饒,斯蓋德金爵士眼中的公事公辦終於變成了不耐煩。
老子在寒風中值班,你丫的在泡羅蘭城的姑娘是吧。一張酒桌上睡過覺是什意思?喝過你的酒就是你的哥們了?
瞅瞅自己身上的衣服。
“身份尊貴?”
斯蓋德金嗤笑了一聲,手中的馬鞭輕輕敲打著紐卡斯的肩膀,像是驅趕一隻不知好歹的蒼蠅。“紐卡斯,別太把自己當回事,我告訴你,你就是個賣噴水管的商人!”
“就算混進了三級會議,也別真以為自己能和我們平起平坐。我的忠告是,別趟這渾水,有多遠滾多遠,我不想下次穿著這身衣服去你家做客!”
這句話有七分的不屑,也有三分的情麵。若不是看在一起喝過酒的份上,槍托已經招呼過來了。紐卡斯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其實他倒不在乎自己的麵子,更不覺得斯蓋德金爵士真會來自己家做客,好歹他的買賣也是有威克頓男爵的股份。
隻是如今他被夾在了爵士和男爵小姐的中間,這讓他感到頭頂上壓力如山一般大。
要不……
你們打?
我等你們分出勝負,再找贏的那個道歉?
就在這僵持不下的時候,身後的馬車門忽然又開了。
車廂的馬芮·朗巴內小姐顯然是等得不耐煩了。
她提著繁複的裙擺,踩著精致的高跟鞋走下了馬車,寒風吹亂了她精心打理的卷發,卻吹不散她臉上的怒氣。
她沒有說一句廢話,甚至比艾琳殿下還要勇敢,手中的蕾絲折扇像是一把短劍,狠狠地砸在了斯蓋德金的胸前。
她的動作嚇壞了紐卡斯,他理解中的打是背後的博弈,沒想到這位大小姐竟然如此粗野。
兩個男人都沒回過神來,一隻保養得極好的玉手便在空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結結實實地抽在了這位皇家衛隊隊長的臉上。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聲,在寂靜的寒夜顯得格外響亮。
所有的皇家衛士都愣住了。
不過他們都是經驗豐富的衛士,極有默契地齊刷刷低下了頭,或者轉過身去研究劇院門口那根光滑石柱的紋理。
站在周圍的市民們也都驚呆了,他們沒想到這小姐竟然敢打皇家衛隊隊長的臉。
在他們淺薄的認知,斯蓋德金爵士的臉就等於陛下的臉,畢競陛下才剛給這位救火隊長發了勳章。這可真是……大風暴淹了聖克萊門大教堂!
實在是褻.瀆極了!
錯過一場好戲的他們,沒想到能看另一場好戲,紛紛期待起了後續的發展。
然而,劇情的發展卻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一棍子能把他們抽飛起來的斯蓋德金爵士竟是動都不敢動一下,連膝蓋都有些搖擺。
“你這隻沒教養的看門狗!”
馬芮小姐收回發痛的手掌,毫無淑女形象地指著被打懵了的男人,破口大罵道。
“你父親沒教過你什是禮貌嗎?你竟敢讓一位淑女在冷風中等待你所謂的審查?聖西斯在上,我不管你們想幹什,但能不能等我把劇看完?”
斯蓋德金爵士冷汗直冒。
別人認不出來朗巴內小姐的臉,但他是皇家衛隊的隊長,他認得出入宮廷的每一名貴族和他們家眷的臉。
和他一樣的人在宮廷還有很多,皇家衛隊不隻有一個隊長,他隻是其中一員。
“是主教大人的命令……”
馬芮小姐罵得更狠了。
“哈!主教?那個克洛德是吧?連姓氏都沒有的玩意兒,別以為他當了主教,我就不記得他以前是幹什的!那個宮廷小醜,我六歲的時候就用蘋果砸過他的腦袋,他還得笑著給我撿回來!他懂個屁的藝術!聖言書他讀明白了嗎?”
斯蓋德金爵士不敢應聲。
因為他知道朗巴內小姐沒有吹牛,她說她砸過克洛德的腦袋,那她就真的砸過。
雖然都是男爵,但男爵和男爵也是不一樣的。他們之中有大貴族的支持者,有國王的支持者,還有那些夾在中間的牆頭草。
譬如他和紐卡斯共同的靠山威克頓男爵,這位先生雖然貴為大臣,但地位就和克洛德主教一樣,屬於國王陛下的抹布。
需要的時候用他們擦一擦鞋,不需要就把他們扔進壁爐燒了。
沒想到紐卡斯居然又找到了一個更大的靠山,斯蓋德金爵士悄悄瞥了他一眼,威嚴的表情已經完全變成了諂媚的嘴臉。
哥……拉兄弟一把。
紐卡斯回了他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倒是不計較剛才那幾句冒犯,隻是眼前的事態早已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
弟弟,哥哥也想幫你啊,但你覺得我能拉住她嗎?
何況,咱提醒過你的……
終於回想起來紐卡斯先前那句話中的“身份尊貴”,斯蓋德金爵士痛苦地閉上了雙眼,徹底絕望了。陰險又狡猾的坎貝爾人,又擺了忠厚老實的萊恩人一道,現在輪到他被夾在男爵和主教之間……馬芮小姐火力全開,在寒風中罵了足足一分鍾,幾乎將這個救火隊長的臉按在地上來回摩擦了兩遍。顯然她發泄的不隻是等待的怒火,還把回到羅蘭城之後對於這粗魯的男人們的全部不滿,都一股腦的撒在了這個可憐的爵士身上。
遷怒。
這是最不體麵的行為。
而欺負弱小更是最惡劣的行為。
聽說地獄就是如此,高階惡魔們天天拿哥布林涮鍋玩兒,怎羅蘭城也褻.瀆成了這樣子?紐卡斯爵士在心中默默地感慨,同時也反複的天人交戰,到底值不值得為了這一個爵士的頭銜,而搭上神聖的婚姻和美好的未來。
不過不得不說,他覺得自己配不上性格火辣的馬芮小姐,但斯蓋德金爵士和她卻是如此的般配。這又進一步驗證了他那“一個人兩條腿”的理論,西瓜藤上怎可能長得出葫蘆來?
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隻見那被痛罵了一頓的斯蓋德金爵士畢恭畢敬地彎下腰,將那把掉在地上的折扇撿起來,雙手奉上。“誤會!這都是誤會!美麗的馬芮小姐!”
那張堆滿橫肉的臉綻放成了一朵諂媚的菊花,其變臉速度之快就連賣滅火器的紐卡斯都歎為觀止,這速度簡直比羅克賽步槍還要快。
“………我們調查的是那些不懂規矩的泥腿子,擔心那些粗俗的內容汙了您的眼睛。但像您這樣高雅的淑女和紳士,當然具備分辨是非的能力……您二位肯定能看懂藝術背後的高雅。”
他轉過身,對著那群還在裝瞎的衛兵吼道。
“都愣著幹什?還不快把路讓開!”
這幫狗東西,平時跟著自己喝酒吃肉睡姑娘,一出了事兒全都在東張西望!
衛兵們立刻讓出了一條寬敞的大道。
斯蓋德金重新轉向眼睛瞪成金魚的馬芮小姐,一臉忠誠地挺直了腰杆,同時做出了請的手勢。“您請進,外麵風大。至於那些演員……您放心,我這就讓人把他們抓回來!等您先鑒賞完了,再讓我們的主教大人鑒賞也不遲。”
站在隔離線外的市民們都瞪大了眼睛,總感覺這舞台沒有按照他們想象中的劇本演。
國王的麵子呢?
這……
不對吧?
可惜斯蓋德金爵士不知道他們在想什,否則肯定要把他們褻瀆的腦子再修理一番。
聖西斯在上,可憐的斯蓋德金先生隻是個小小的平民,因為一場大火幸運地撿了一個爵士的頭銜。他何德何能成為國王的臉麵,他最多能用平民最擅長的拳頭,讓另一群平民忘掉這褻.瀆的今晚。像是在處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家務,馬芮·朗巴內小姐慢條斯理地合攏了那把折扇。
剛才那股潑辣勁兒如同從未存在過一般,隨著她理順裙擺的動作煙消雲散。
隨後這位男爵千金昂起下巴,那雙眼睛閃爍著期待的光芒,像是個等待糖果的小女孩,望向那位“真正的紳士”。
雖然在場的眾人之中並沒有紳士,但紐卡斯還是沒有讓這位“真正的淑女”失望。
隻見他微微欠身,彎曲了自己的胳膊,讓那隻戴著蕾絲手套的小手,搭在了他的臂彎。
“令人折服的魄力,您的勇氣令這寒夜都黯然失色,朗巴內小姐……老實說,我從沒見過斯蓋德金爵士這副模樣。”
“你認識他?”
“算是……畢竟我是賣滅火器的坎貝爾人,而他是守護萊恩人夜晚的人,我們見過幾麵。”“以後別和那個粗魯的家夥來往,我看到他窩囊的樣子都煩,跟他聊了幾句,我感覺身上都沾了烏龜的氣味。您知道那種氣味嗎?像發黴的水草!”
“是……如您所願。”
目送著走向紅地毯台階的兩人,斯蓋德金爵士在心中鬆了口氣,同時在心中向這位他已經高攀不起的小弟默默感謝。
紐卡斯不會真的不再和他來往,不過有了紐卡斯先生的這句寬恕,馬芮小姐大概不會再為難他……“如膠似漆”的兩人踩上了鋪滿紅地毯的台階。
就在即將跨入那扇燈火通明的大門時,紐卡斯卻停下了腳步,下意識回頭望了一眼。
台階上的風有些喧囂,他看見了站在刺刀牆之外的人們,也看見了那一張張浸泡在夜幕中的臉。那是被皇家衛隊趕出來的市民,也有聽到動靜過來看熱鬧的人。他們穿著單薄的舊大衣,隻是沉默地站在那。
也許巴爾和納特先生也在麵,紐卡斯希望他們在麵,至少那兩個明白的石匠能替自己解釋幾句,他也是迫不得已才趟這趟渾水。
聖西斯在上,他隻是想賣個滅火器而已,這一萬金幣怎就砸出了這多波折來?
紐卡斯甚至開始羨慕起那個被他趕走的老鄉了,要是他剛來的時候,也有人能一棍子把他打醒轟走就好了。
可惜他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走著走著就走到這聖羅蘭大劇院的門前了……
紐卡斯悄悄摘下了頭頂的禮帽,對著沉默的觀眾行了個點頭禮,代替致歉的鞠躬。
然而並沒有人在意這位“紳士”的動作,就連一臉甜蜜走在旁邊的馬芮小姐都沒看見。
那群沉默的市民隻是死死地盯著斯蓋德金爵士,目光像是要把那身光鮮亮麗的製服燒穿。
他們其實不在乎什藝術,也不在乎誰挽著誰的胳膊,但憑什皇家衛隊的棍棒區別對待?“走吧,紐卡斯先生。”
馬芮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嫌棄地看了一眼底下那些散發著酸臭味的人群,拉著他走進了溫暖的大廳。厚重的大門隔絕了春日微涼的晚風,大廳的暖氣熏得人渾身酥軟。
“您真是我見過最完美的紳士。”
馬芮挽著他的手臂,走在空曠的走廊,語氣滿是崇拜與感慨。
“即使是對待那些粗魯的下等人,您也能保持著這樣的風度與禮節。哪怕是向他們致意……雖然我覺得沒那個必要,但真的很迷人。萊恩的男人們真該好好向您學學,什才叫體麵。”
原來她看見了。
紐卡斯看著前方那條一直延伸到包廂的紅毯,腦海卻全是剛才門外那些沉默的眼睛。
他一時間有些走神,嘴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並不在劇本的對白。
“我認為……紳士和淑女並非單獨存在,聖西斯創造我們時,並沒有給一個人安上兩條不一樣的腿。”或許您可以對他們善良一點。
艾琳殿下曾說要讓雷鳴城的市民吃上蛋糕,那是因為雷鳴城的麵包店櫥窗真有那多蛋糕。但羅蘭城很明顯是沒有的,又或者已經被狼吞虎咽的人們吃完,大家兜隻剩下被揉碎的尊嚴。馬芮停下了腳步。
那雙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她側過頭,眼尾挑起了一抹懷疑。
“這話……是什意思?”
她也是讀過書的人,可不是外麵那群目不識丁的蠢貨,能聽出來那言外之意的諷刺。
紐卡斯猛地回過神來,似乎是想起了貴族們手段的殘忍,靈機一動改了口。
“我的意思是……”
他換上了一副深情款款的表情,重新戴上了紳士的麵具。
“隻有真正的紳士才能配得上您這樣真正的淑女。就如聖言書所言,袍先創造了自己的母親,而紳士……當然是為了守護淑女而存在。”
聖言書有沒有這句話不重要,畢竟“人人皆祭司”,他也入鄉隨俗的褻.瀆了一回。
不過他的褻.瀆卻恰到好處,馬芮的眉頭舒展開來,那點微不足道的疑惑瞬間被甜言蜜語衝散。“咯咯咯……噢,紐卡斯先生,您真會說話。”
她掩著嘴,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在那空蕩的大廳回蕩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冰冷。
紐卡斯微笑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牽住了馬芮小姐重新遞來的手,做好了與惡魔共舞的準備。“請吧,美麗的馬芮小姐,今晚的鍾聲隻為您一人敲響……願幸福永遠追隨我最心愛的人兒。”兩人攜手走向了那空無一人的觀眾席,等待著瑟瑟發抖的“艾洛伊絲”小姐粉墨登台。
今晚的羅蘭城比往日更加寧靜,石匠們正在傳閱著《百科全書》的手稿,而鍾聲則回蕩在冷清的劇場。一場前所未有盛大的舞台,正在古老的羅蘭城完成最後的彩排。
而好戲才剛剛開場……
奔流河上遊的舞台正上演著前所未有宏大的劇目,而處在下遊的科林大劇院也絲毫不差。
宏大的劇院內人山人海,這沒有戒備森嚴的刺刀之牆,隻有幾乎要將屋頂掀翻過去的人聲鼎沸。不得不說,這個時代的娛樂手段還是太匱乏了,一部舞台劇居然能讓雷鳴城市民反複刷上個好幾遍,甚至直接推動了紙張進入衛生領域。
而在此之前,即使是體麵的雷鳴城市民,也是用報紙、傳單、甚至是稅單回執來擦屁股的。即便他們的造紙工藝並不落後,甚至已經擁有了“紙杯”這種相對後工業時代的東西。
另外,羅炎聽說雷鳴城有不少頗具生意與創作頭腦的市民都殺入了傳媒領域,或許用不了多久這便會進入百花齊放的時代。
雷鳴城的工業底蘊不弱,識字率也很高,連沒頭腦的騎士們都愛看書,雖然看的是小說。
如果能將他們的創造力徹底解放出來,能夠孕育出的肯定不隻是幾部劇本那簡單………
二樓的VIP包廂。
借助帕德奇之手將科林小姐弄得精疲力盡之後,羅炎很快向米婭兌現了“下次單獨帶你來”的那個諾小小的包廂隻有兩人,氣氛靜謐而又安詳,還帶著一絲比熏香還要甜膩的氣味。
坐在天鵝絨沙發上,米婭感覺自己整個人就像要燒起來了一樣。那張慵懶而又帶著點小驕傲的臉蛋,此刻紅得就像顆熟透的蘋果,裙擺下的雙膝更是有些發軟。
還有那條搖曳生姿的尾巴,也藏不住地悄悄打了個結,在天鵝絨靠墊下四處搖擺。
這……這這是約會嗎?
應該是吧!!
不知道是不是羅炎同學的第一次……嘿嘿嘿。
撐在裙邊的小手攥得發白,米婭“咕”地輕輕咽下了一口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舞台,時而又偷看一眼坐在旁邊的羅炎同學。
和以前一樣。
他不管幹什都是那的專注,無論是盯著黑板,還是盯著書本,或是盯著窗外………
都怪這家夥。
如果不是莉莉絲教授將某人喊去了講台上做示範,帕德奇小姐就沒認真看過幾次黑板!
這學曆要是沒水分才叫怪。
帕德奇小姐再次強調,她並非沒有好好學習,隻是比較偏科而已,主要研究人類。
如果是比誰對人類更了解,她相信自己一定不會輸給科林小姐。
下次就比這個好了!
隨著舞台上的燈光漸暗,大幕拉開,悠揚而輕快的旋律響起,青青草原在舞台上鋪開。
地獄的魔都沒有這有趣的東西,那華麗的演出一瞬間就將米婭的目光吸引了過去,而包廂內的氣氛也總算是真正安靜了下來。
當舞台上的艾洛伊絲為了愛人走進黑暗,當馬修在夕陽下緊緊擁抱住那個破碎的姑娘。
那純粹而真摯的感情就像一支離弦的箭,狠狠擊中了米婭心底最深處的那塊柔軟。
這也太純愛了一
還是那種又牛又純的愛。
黑暗中,羅炎感覺身邊的呼吸聲變得有些濕潤。
他側過頭,借著舞台上的燈光,正好看到這位魅魔小姐正緊咬著嘴唇,逞強地忍耐著不哭,而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
帕德奇小姐意外的害羞,不像薇薇安直接哇的一聲大哭,然後又哇呀呀地大叫大喊。
羅炎沒說什,隻是默默地取出一隻手帕遞給了她,就像昨天晚上遞給薇薇安一樣。
米婭一把接過,同時還不忘逞強地補充一句。
“謝謝……還有,那個,我沒哭哦!”
羅炎輕輕點頭,紳士地說道。
“嗯,這太黑,我沒有看見。”
紫晶級強者看不見黑暗的眼淚,整個奧斯大陸大概都沒有比這更善意的謊言了。
米婭的臉更紅了,整張臉都藏在了手帕的後麵。
再後來,大概是知道欲蓋彌彰也沒有用,她終於自暴自棄似的放下了偶像包袱,用力擦出了鼻水。“嚏”
帷幕落下。
雷鳴般的掌聲像是海嘯一樣淹沒了整個劇場,久久不能平息,作為對演員們的感謝。
米婭紅著眼睛看向羅炎,吸了吸鼻子,聲音還帶著濃濃的鼻音。
“真是太讓人感動了,那矢誌不渝的愛情。我想不管是人類還是魅魔,隻要兩個人是真心相愛的,就沒有什能把他們分開……你也是這覺得對不對?”
“當然,我是很純愛的。”
米婭紅了臉。
看著那張布滿紅霞的臉,羅炎不禁有些好奇。
“說起來,你代入的是誰?”
聽到這個問題,米婭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食指羞澀地繞著鬢角那縷縷粉色的劉海。
“你……別笑話我。”
羅炎淡淡笑了笑。
“我可以對魔神發誓。”
得到了保證,米婭這才抬起頭,小聲卻認真地說道。
“我……其實,代入的是馬修。”
羅炎那從容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眼神更是古怪。
多愁善感的女人總是很多愁善感,米婭一眼就看出了那雙眼睛的微妙,臉噌的一下更燙了。“你你你果然覺得很怪對不對?!”
老實說,是挺怪。
為什不管是薇薇安還是米婭,第一時間代入的都是那個“無能的丈夫”,而不是明顯“更好哭”的艾洛伊絲小姐。
不過他到底還是沒有違背自己的誓言,並沒有笑出聲來。
“可是……為什?你們並不像吧。”
“因,因為我和馬修的想法一樣呀。”
米婭漲紅了臉,聲音越來越小,不過那聲音中的堅定卻沒有絲毫的改變。
“因為我和馬修的想法一樣呀。哪怕艾洛伊絲小姐失去了純潔,哪怕鍾聲不再為他們敲響……隻要心愛的人最後能回到我身邊,其他的我都不在乎,我願意等她回來。”
“這可真是……讓人感動。”
那並非是哄人開心的話,羅炎確實被米婭的純愛感動到了一瞬,隻不過細思極恐之下的隱喻卻讓他不禁訝然。
如果帕德奇小姐帶入的是馬修,那豈不意味著自己是那個………呃,艾洛伊絲?
羅炎不禁陷入了沉思。
所以領主是誰?
乳白色的影子飄在了旁邊,一臉壞笑的悠悠湊近了過來,又獻上了它肚子的壞水。
“魔王大人,悠悠覺得領主可以讓莎拉或者艾琳來演一”
“悠悠閉嘴。
“嗚嗚”
紫晶級強者的實力恐怖如斯,一個神念就鎮壓了無處不在的神格,讓委屈的悠悠閉上了嘴。就在羅炎還在鑽牛角尖的時候,米婭終於抹幹了眼角的淚痕,忽然氣勢十足地發動了攻勢。“那你呢?你代入了誰?說起來……為什你能這冷靜地看完啊,一點眼淚都沒流?你難道不覺得感動嗎?”
羅炎當然不會流淚,畢竟劇本真是他寫的。
不過,他不至於說這煞風景的話。
他思索了片刻,看著下方潸然淚下的人群,給出了一個最貼合魔王大人觀劇狀態的答案。
“我代入的,或許是那個無處不在的存在。”
他的本意是指觀眾。
或者說,那個站在上帝視角,平等地俯瞰著眾生悲歡的“觀察者”。
無論是敲鍾人還是無名的村民,皆是他眼中雄偉壯麗的風景,他們皆是帶著使命來到舞台上。不同的觀眾或許會覺得,舞台上的人們都是不同的人,然而在羅炎的眼中他們都隻是拿到不同劇本的同一類人。
如果雷鳴城的市民在冬月政變中一敗塗地,那彼時彼刻的他們就是舞台上的馬修,是艾洛伊絲小姐,是村民,也是鍾樓上的敲鍾人。
為什貞潔稅是五銀幣?
不僅僅是為了照顧市民們的代入感,更是因為寫的本來就是虛境觀察者眼中的另一種結局。這也是為什,劇中會提到男爵與公爵正在打仗這一條線索,而現實中這場戰爭不到一個月就打完了。米婭愣了一下。
隨後,那張剛剛還沉浸在感動中的俏臉悄然變色,眼中浮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羞憤。
眾所周知,這部劇隻有一個角色是“無處不在”的存在。
那便是主宰著艾洛伊絲與馬修命運的領主,那個操縱著一切並企圖將一切美好事物都收入囊中的欲望化身!
那個連名字都模糊不清的男人!
沒想到羅炎同學不可貌相……儒雅隨和的外表之下,竟然藏著一顆野獸般的靈魂!
赫,赫赫……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你……”
雙手護住了胸前,米婭的臉漲得比剛才還要紅,滾燙的不再隻是淚水,還有快要跳出胸腔的心髒。“你怎可以代入那個角色?真是……太,太邪惡了!”
雖然害羞的小羅炎也很可愛,但占有欲旺盛的大羅炎好像也很惹人憐愛?
不得不說,魅魔的XP是自由的。
前一秒還在深情款款代入馬修的米婭,下一秒便自動切換進了艾洛伊絲形態,甚至連護胸的動作都是如此的熟稔。
嗯?
羅炎有些意外地看了米婭一眼,沒想到會突然得到惡魔的誇獎,可他還是有點沒跟上她的節拍。先不說別的一
這到底哪邪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