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透疏水,走月逆行雲。
入夜時分,濃鬱的夜色籠罩了丹山。
丹宗臨時舉辦的賞丹會草草結束,無數不請自來的仙宗門人被請去了後山萬瓊院歇息。
隨後的群山便進入了一片寧靜之中,山風陣陣之間唯有蟲鳴鳥叫。
這本應是好眠之夜,該一夢華胥,但實際上,無數從賞丹會回來的丹宗弟子都充滿了惶恐。
然後他們有的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寄回家,有的則在開始挑燈寫信留給親人。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對於明日的不安。
洪震與文彬等掌教高祖此時全都在弟子院的涼亭之中坐著,端著已經涼透了的藥茶,眼神卻一直在看那一排排的房看去。
昏黃的燈火之下,不時有人影竄動,來來往往,惶惶不安,哪怕深夜色漸深也未有一人入眠。
他們都清楚丹宗的黑暗曆史,也都知道丹宗那些被圈養丹師所遭遇的事情。
抽打、關水牢、不眠不休的煉丹—
原以為那隻不過是先輩的曆史,該隨著塵埃被埋沒,隻當做教訓被謹記,卻不曾想有朝一日他們還會麵臨這樣的局勢。
「師尊與各位長老可曾從玉衡殿之中出來?」
「沒有。」
「可有何哈附?」
「也沒有。」
洪震聽後沉默了許久:「難道師尊明日真的要見他們。」
文彬聞聲抬起來了眼眸:「開陽殿已經在開始布置了,想來師尊明日應該會在那接待各大仙宗。」
「掌教師尊—會拒絕吧?」
「掌教一定會拒絕的,不會把我們拱手送出的。」
「沒錯,掌教師尊不會把我們送出去的,隻要他老人家堅定一些,丹宗會風平浪靜的。」
掌教真人座下六位弟子之中的陸澤叨念一句,隨後又自己附和一句,但說完之後卻是無盡的沉默。
當前的局麵將關乎於丹宗的存亡與延續,在這種關頭,掌教最後究竟是拒絕還是同意,其實他們心中也沒有底。
與此同時,元采薇正在丹宗的藥池之中沐浴。
帶著花香的藥湯嘩啦啦流過連綿的曲線,不斷濁洗著白皙嬌柔的身子。
不過沒洗太久,她就忍不住起身從池中離開,換上幹淨的衣衫,走回了自己的那座竹樓。
丹宗如今禍事臨頭,她是有些靜不下心的。
不過讓她意外是,當她回到院中的時候,方才還在喝茶的季憂已經不在桌前的,而自己的香閨之中卻燃起了燈火。
「季公子呢?」
霽月正在收拾茶桌,聞聲看向房內:「姑爺進小姐房間歇息了—」
元采薇愣了一下,隨後稍稍點頭,輕眨著眼眸向著小樓走去,眼神中則流露出一絲害啪。
青雲天下一向以子嗣為重,因為傳家接代是世家延續與發展的基礎,沒人能夠免俗。
他雖然嘴上說沒事,但知道沒懷上怕也是有些失落,所以盡管丹宗現在劫數臨頭,時機不算太好,他想再試試也是應該的。
丹宗之女在思量之間輕輕推開了門扉,接著便眉目一怔,表情中流露出一絲茫然。
房間很安靜,隻有均勻的呼吸聲。
季憂連衣服鞋子都沒有脫,卻已經倒在她的床榻之上睡著了。
修仙者是不需要長時間睡眠的,就算要睡,也不會連衣服都來不及脫掉。
丹宗之女盯著他看了半響,隨後輕輕伸出兩指搭在了季憂的手腕上,修長卷翹的睫毛隨之一顫。
季憂體內的靈氣是空的,神念也虛弱到了極點,想是進過了一場強烈的消耗。
一念及此,她忽然想起傍晚閑聊之中,他口中那句太過風輕雲淡而被自己忽略的話,我在中州修行,接到信便趕過來了。
中州到丹宗,之間相隔整整一個大州。
沉默許久,元采薇忽然注意到桌上留了一張便箋,上麵寫了一些東西,是季憂要他去準備的。
丹宗之女細細讀了一遍,隨後起身向著樓外而去。
寂靜之夜間星月輪轉,直至月落日升。
有人睡得雷打不動,有人則整夜難安。
直到第一縷晨曦繞過浮動的雲海,將丹宗數峰都照射的金光四溢。
昨晚於萬瓊院下榻的修仙者早早出門,全都聚在了丹霞坪。
原本被解下的佩劍已經被他們係回了腰間,上山時穿了便服的一些人也都換上了各自仙宗的仙袍。
從高坡向下看去,問道宗、靈劍山、山海閣一片一片,無形之中就已經透露出了壓迫感。
昨日閑遊賞景,不過為了緩和氣氛,想讓丹宗掌教設身處地好好想想利弊。
他們不是要把丹宗拆散,隻是要各自帶回十幾二十個上五境丹師而已,不會真的傷了丹宗的根基,如何選擇,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而今日,他們要的就是丹宗想好了的那個結果,所以自然需要強硬。
這等聚集一直持續到了午時,開陽殿殿門大開,所有仙宗門人都被請入了殿中。
丹宗的五十多位長老此時都現身了,正立於大殿的兩側,以八字形排開。
隨側在旁的,還有丹宗的上五境丹師,於大殿的兩側。
至於稱病臥床的元黎,此時則換上了掌教仙袍,坐在殿中的寶座之上,靜靜地等待著那些仙宗來者全都進入殿中。
U其八,年口J心於?
「多謝諸位關心,不過人已經老了,實在抵不過這歲月侵蝕,未能第一時間出來見客,實在抱歉。」
問道宗長老商榷聞言輕笑:「掌教真人日理萬機,頗為勞累,我家掌教也說可以理解。」
元黎淡笑點頭:「昨日賞丹會,諸位可曾盡興?」
「丹宗丹術冠絕天下,實在令我等大開眼界。」
「那休息的又如何?」
「休息的也很不錯,滿山藥香撲鼻,光是嗅上一夜便已經覺得念頭通達。」
各大仙宗並未一開口便咄咄逼人,應答的也還算得當。
於是在寒暄之後,元黎朝著後麵輕輕揮手,隨後就見數位弟子從後殿出來,手中全都捧著藥匣,來到了這些仙宗門人的麵前。
察覺到似乎是贈送之意,眾人紛紛伸手,將藥匣接過,便聽元黎的聲音在大殿之中響起。
「我丹宗最近出了一批丹藥,功效極佳,可使得神魂通達,增強感念,此番算是離別贈禮,送於各位。」
元黎輕輕揮手,麵帶淡笑。
聽聞此聲,五大仙宗的眾人不禁相互對視。
曾經的丹宗一直都高深莫測,所煉製的丹藥也是有市無價,世間難尋。
就算是山宗子弟。若想私白求藥地找不到門路誰曾想到今時今日,他們倒是連忙往外送了。
但很可惜,他們的目的並非如此。
山海閣長老霍鬱邁步上前,輕捋長須道:「真人還真是客氣,不過我等此番前來並非為了求丹,而是想請丹宗弟子前往我宗門做客,不知真人考慮的如何。」
元黎的手輕輕握在了鑾椅的扶手上:「我丹宗早先便有祖訓,不可將弟子外借,貴宗的邀請實在讓我有些為難了。」
「元真人,我七大仙宗之間一向和睦,貴宗弟子哪怕去了我家道場也必會被以禮相待,真人其實無需擔心。」
「霍長老所言我明白,但祖訓便是祖訓,又豈能因我而改,各位若是想要什丹藥,言明即可。」
元黎將話說完之後輕聲一笑:「恰好我丹宗八百年宗慶將至,作為回禮贈予各位也無妨,但借丹宗弟子一事還是算了。」
七大仙宗全都是千年前的先賢所創,按道理來說,它們的建立時間應該都在千年以上。
但唯一不同,是丹宗。
因為丹宗有二百多年的曆史,幾乎都是在奴役中度過,名存實亡。
直到丹師幾乎要死絕了,其他六大仙宗才如夢初醒,將其自由還回。
所以,丹宗的曆史隻有八百年。
元黎此時當眾提起八百年宗慶,其實也是在暗指這件事。
話音落下,那些來自各大仙宗的修仙者的麵色瞬間便陰沉了下來。
「真人—」
「此事我已考慮清楚,無需再做過多商議,還請各位諒解。」
聽到這句話之後,開陽殿忽然陷入了一片沉默。
隨後那些仙宗長老朝前微微拱手,帶著隨行的弟子就此從大殿離開,一言不發地向外走去。
見此一幕,那些立在大殿下方的長老紛紛舉目看向了元黎,但丹宗掌教並未再多說什,而是從鑾座起身,也邁步從開陽殿離開。
待到大股逐漸空下來之後,殿中的弟子全都鬆了一口氣。
因為他們還真的怕掌教答應了此事,將他們送出去,但幸運的是,這樣的事情並未發生。
於是,昨夜那般緊張漸漸從其心底被抹去。
不過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就在開陽殿的會見結束沒多久之後,掌教親筆的禦令就開始被送到了各個大殿之中。
禦令的內容是讓丹宗之內的所有女子丹師搬去瑤光殿與宗祠,不得隨意離開。
洪震、文彬、元冰清,陸澤等人也參加了開陽殿的會麵,此時正朝著後山的方向走去。
山下的弟子並沒有看錯,天書院的季憂真的來了。
他們方才在開陽殿看到了季憂的身影,發現他就跟在那些仙宗門人的後側。
而隨著掌教師尊拒絕外借弟子之後,那季憂便又跟著那些仙宗門人悄然離去了。
「天書院礙於情麵,不想落人口實,果然是隻派了他一人前來。」
洪震邊走邊開口道:「不過他倒也聰明,未曾當出頭之鳥代表天書院開口,而是跟在其他仙宗後麵打算坐收漁利,可他們應該都沒想到掌教真人的拒絕會如此直接。」
文彬此時抬頭:「采薇也該醒醒了—」
「不錯,除了我丹宗自己人,有些人哪怕承諾的再好也終歸是靠不住的,天書院便是前車之鑒幾人說話之間,便已經遠遠看到了那座隱藏在竹林之間的那棟小樓,於是輕輕攥緊了拳心。
昨夜安排仙宗門人下榻的時候,他們特地囑附了弟子留意季憂的行蹤。
結果回來匯報的弟子說,季憂並未在萬瓊院入住。
於是他們便發現了一個令自己痛心疾首的事情,那就是季憂是在元采薇的竹樓之中過夜的。
他們此番前來,就是為了勸說自家的聖女師妹清醒一些。
今時,已經不同往日了。
當初掌教師尊覺得天書院靠得住,所以才會允許宗內弟子與天書院弟子接觸。
可這次的事情早已經表明了,天書院也是靠不住的那個。
所以他們來此是為了勸元采薇,不要再心存幻想。
等到那些仙宗門人離開,他們丹宗應該就會升起護教大陣,徹底避世,此後隻有自己人能靠得六人之中有兩位女弟子,元冰清和戴璐。
前者是元采薇的表妹,後者則是與她一起長大,相互之間的關係十分不錯。
她們之前就聽元辰叨叨過元采薇和季憂在岐憐的相遇,原本還挺磕的,但今日在開陽殿見到季憂現身之後,難免也有些惋歎。
來到竹樓小院前,元冰清受了幾位的師兄吩附,上前推門。
此時的院落之中隻有季憂一人,正對著一副一丈寬的大圖麵前仔細觀看。
那副大圖是被牽著兩角掛在樹上的,所以他們也能看得清楚。
那上麵有起伏的山巒,有丹霞坪,有瑤光殿,還有一圈密密麻麻的虛線,其間有很多線段交錯,與山巒起伏的線段交疊在了一起。
僅是愣了幾秒,洪震便忽然意識到了這是什。
這是丹宗的護山陣圖—
而就當他睜大了眼睛,要怒斥一聲賊子的時候,就聽到一群嘈雜的腳步聲從後山而來。
「冰清,戴璐,你們怎還在這。」
「落英師姐?」
名叫落英的丹師急匆匆而來:「你們怎在這,莫非是沒有接到宗門傳訊?」
元冰清和戴璐張了張嘴:「我們從開陽殿離開之後並未回院,什傳訊?」
「掌教禦令,所有女丹師申時之前帶上血鳩丹,搬入瑤光殿。」
「?」
話音落下,六位弟子的臉色瞬間蒼白。
丹宗可以煉製毒藥,但從不向外售賣,隻留給自己防身,而這血鳩丹就是其中毒性最為猛烈,
隻要沾口便可取人性命。
但落英的眼神告訴他們,這丹藥不是給人下毒的,是自己吃的。
這讓他們想起了當初丹宗黑暗曆史中發生過的事—
那就是在被奴役的丹師之中,女丹師比男丹師要受歡迎。
因為男丹師難免會生出二心,很難有什東西能讓他們真的全心全意為自己賣命。
但女丹師不同,因為隻要讓女丹師誕下一子,便算是有了牽掛,所以被抓的女丹師第一個所麵臨的就是—
洪震看向落英:「到底出了何事?」
落英抿住嘴角:「那些仙宗門人被拒絕之後,沒有下山。」
「他們莫非要強行抓人—」
「這是掌教的吩附,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
洪震等人對視一眼,將元冰清和戴璐托付給了落英,隨後朝著來時的方向而去。
隨著大批人朝著四麵八方而去,轉身看著門外的季憂微微皺眉。
丹宗的反應,比他想像之中的還要激烈,甚至想到了自殺。
看來那段曆史,要比別人口述的更加悲慘。
不過,元黎如此不相信丹宗子弟被借走後會被以禮相待,那寶材還說不定還有別的問題。
季憂思索良久,隨後將樹上陣圖收回,接著縱身一躍,踏空而去,落在了西山的半山腰,伸手摸向了一方長著青苔的石頭。
接著他又騰空向西而去,落在了一方正啵啵冒水的泉眼之前。
隨後是南方,一座佇立於偏僻山林的石橋。
與此同時,洪震、文彬、陸澤等人已經來到了山前,確認了那些仙宗門人的確沒走,於是立刻又朝著掌教師尊的寢宮而去。
而等他們走到的時候,則發現宗內的師兄師弟已經全都被聚集在了此處。
風雨欲來的感覺讓他們心神一沉,於是穿過人群向著宮中而去。
元黎此時就站在大殿之內,見到的弟子前來輕輕歎了口氣。
「師尊,他們莫非真的要動手不成?」
「不錯。」
洪震聽後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開口:「他們可還記得青雲仙規!」
元黎輕捋長須道:「仙規本就是他們製訂的,而千百年來,他們都是這般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德行。」
文彬咽了下口水:「我們方才到了萬瓊院,發現還算平靜,師尊是不是誤會了?」
「顧著麵子,還沒到時候罷了。」
修道者需要安穩環境悟道,於是才有了青雲仙規限製四方。
如今五大仙宗就算是想要毀掉仙規,可也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就這出手的。
元黎知道,他們在等月黑風高,在等夜深人靜。
待到視線不明,頭臉一蒙,殺人也好,抓人也罷,待到日頭升起之後都可以說不是他們做的。
未來青雲史料中也隻會留下一句,夜黑風高之時,丹宗遭遇襲擊罷了。
元黎看向自己的幾個徒兒:「我方才已經與你們的師兄師弟言明,一半與我丹宗的姻親世家聯手應敵,至於你們,便去瑤光殿守著你們的師姐師妹吧。」
洪震此時忽然開口:「師尊,采薇是不是拿了護教陣圖?」
「你怎知曉?」
「我方才去竹樓找采薇,沒有見到她人,隻見到了圖。」
元黎聽後微微歎了口氣:「她大概是想找些辦法救我丹宗,隻是那些仙宗門人在陣內,大陣是沒有什作用。」
洪震其實是想說元采薇將陣圖交給了季憂的,但想著丹宗如今大劫當頭,師尊已心神費盡,最終還是咽下了口中的話。
隨後,洪震帶著一眾師弟離開了掌教寢宮,向著瑤光殿而去。
目送弟子遠去的元黎捏緊了袖中的右手,隨後邁步去到了寢宮後方的宗祠。
祠堂之中十分幽靜,不過倒有陣陣煙火彌漫。
丹陽子、丹辰子等一眾長老都跪拜在牌位之前,此時見到的元黎到來後紛紛起身。
「師兄,事情都安排好了。」
「那便等待吧。」
丹陽子聽到回答後不禁稍稍抬頭:「會不會是我們反應太激烈了,事情或許沒有那嚴重。」
元黎從桌上抽出三根檀香:「你覺得他們為何一定要借我丹宗弟子去他們那,而不是將東西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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