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翟老的電話很簡短,隻是告知了李追遠他到玉溪的具體時間。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日程對接,但電話來的時機卻真的很巧妙。
李追遠掛斷電話,潤生正在收拾供桌,清理火盆的紙灰時,可以發現先前少年丟進去的那枚印章,已消失不見。
按照在豐都時萌萌的描述,此時這印章,應該已經出現在了地獄最頂層大殿中的供桌上。
萌萌還說,那對爛狗懶子,到現在還擺在那兒。
一定程度上,也說明趙毅仍「簡在帝心」。
李追遠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大哥大。
記得第一次在去豐都途中見到翟老,以及在豐都工程正式宣布開啟時,大帝對翟老的影響,並沒有那深刻。
翟老並不是大帝的傀儡,大帝對翟老給予了相當大的尊重。
可接下來,大帝借用翟老的身份,與自己的互動感,越來越強烈。
李追遠並不認為,這是大帝對翟老的操控程度不斷加深,如果大帝想這做,在翟老年輕時就可以開始了,沒必要等到現在。
這,必然有個更深層的原因。
用排除法的話,影響因素就隻剩下了自己。
李追遠懷疑,是翟老本身對自己這個學生的看重,發自內心地想要培養和給自己鋪路,讓他和大帝在這方麵形成了契合。
換言之,就是大帝的行為,如果能幫到自己,那翟老哪怕自己不清楚,可潛意識中,是願意配合大帝的,大帝也就能因此得到更大的從容。
這個老人,對自己是不計利益得失地好。
潤生把供桌收拾好,扭頭看見小遠臉上浮現出了痛苦的神情,呼吸也變得急促。
「小遠?」
李追遠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露出笑容,道:「潤生哥,我沒事。」
潤生點了點頭,以前這種神情,也經常在小遠臉上浮現,一般也都是過一會兒就好了。
譚文彬:「阿友,擺一下桌子,準備開飯了!」
潤生也過去幫忙。
阿璃走到李追遠身邊,遞過來一條剛用熱水洗過的溫毛巾。
李追遠接過來,擦了擦臉。
他剛剛是犯病了,但犯的病和以前不一樣。
以前,他是強迫自己違反理性時,病情會發作,產生人皮脫落的感覺。
可先前,他是在認清楚翟老與大帝之間的關係,像是看見一道數學題很本能地就去推答案一般,開始去分析如何利用翟老對自己的關愛設局反向影響到大帝,從而找個機會實現自己的更大收益。
結果,一股惡心感浮現。
自己,是在排斥這種思維模式,反感去算計利用一個老人對自己無私的愛。
一如治沙工程穩步推進後,雖然還不能綠樹成蔭,但已經可以固沙蓄水了。
而自己的人皮,在逐漸長出厚度後,它也開始幫自己去反抗絕對理性的病情。
擦完臉後,李追遠拉了一下自己的臉皮,以做回味。
阿璃也捏了捏她自己的臉,對著少年笑出兩顆酒窩。
包子和饅頭被重新熱了,阿友買回來的肉和菜,被譚文彬做了一鍋燴菜,冷掉的油條切段放入其中。
出門走江,這種夥食已是難得的高規格享受。
飯桌上,譚文彬又表揚了一次林書友先前在閻羅結界內的表現,林書友聽著很不好意思。
先前小遠哥說跳過表揚步驟時,他心是舒了口氣的。
因為要不是沒帶符針,他那時候應該已經熱血上頭衝上去幹了。
潤生放下筷子。
譚文彬:「潤生,怎就吃這點,胃口不好。」
潤生:「吃過了,不太餓。」
譚文彬:「看來那閻羅營養豐富啊。」
潤生:「嗯,也很美味的,那醃蘿。」
想到這,潤生有些惋惜,最後的人參腦袋留下來了,沒能吃到。
不過,按照吃什就補什理論,那人參腦袋自己吃了也是浪費,心下就釋然了。
潤生先下桌,拿起掃帚開始打掃起民宿的衛生。
在房間清理牆角蜘蛛網時,潤生發現躺在床上的大舅哥眼皮開始顫抖,這是即將蘇醒的徵兆。
譚文彬說過,要讓大舅哥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林書友,而此時林書友還在廚房那吃飯。
潤生就伸出一根手指,在大舅哥額頭上彈了一下。
「啪!」
大舅哥又昏了過去。
飯後,譚文彬開始分派任務,指揮大家在民宿布置陣法。
昨晚忙著釣魚,今早忙著炸魚,這事兒就耽擱到了現在。
《走江行為規範》,規範的是方方麵麵,並且,能模塊化的地方盡可能模塊化。
李追遠根據不同地理環境應對需求,改良分解了一批很具代表性的陣法模版。
夥伴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靠著死記硬背,公式化填鴨,就能將陣法布置起來。
下午,陣法布置完畢,意味著大家在當地有了一個穩定安全的落腳點。
林書友衝完澡,一邊擦著頭發一邊進屋看看自己大舅哥。
又睡了一個回籠覺的大舅哥,眼皮再次顫抖。
他醒了。
阿友:「你醒啦?」
陳琅睜眼的第一反應,是麵部扭曲,憤怒的侍魂在他臉上浮現,似一隻受驚的猛虎向前撕咬。
林書友雙眸豎瞳開啟。
侍魂不堪重壓,在劇烈顫栗下,縮了回去。
陳琅眼的厲色消退,他又變回了那個潦草憂鬱的自己。
「你是——我是——」
陳琅正在努力回憶,最後終於拚湊出了一個合乎邏輯的可能:「你救了我?」
林書友:「嗯。」
「你為什要救我?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很感激你,但我無法理解,那種情況下,你為什要冒著那大風險救我。」
童子:「為了蹴鞠隊!」
林書友:「陳琳,你認識?」
「我妹妹?」陳琅似是抓住了重點,「你認識我妹妹?」
「嗯,認識。」
「你們是什關係?」
「我們——我們——在處對象。」
「我記起來了,我要幫你測姻緣時,你給我寫的是個琳」字,怪不得。」
緊接著,二人陷入一段時間的沉默。
哥哥和妹妹對象之間的關係,一開始往往都是比較抵觸與尷尬。
陳琅率先打破沉默:「她,琳琳她,還好?」
林書友:「挺好的,你可以自己去金陵看她。」
陳琅搖頭道:「我回不去,我不能看她,甚至不能聽到她的聲音,否則我會控製不了自己,會做出——總之,我遇到了一點很複雜也很難堪的事,說來話長。」
林書友:「我知道,你是被侍魂反客為主了。」
陳琅撇過頭,神情落寞,自嘲道:「身為陰陽師,被自己侍魂控製,是不是很沒用很廢物?」
林書友點頭:「嗯。」
陳琅抿了抿嘴唇,打算換個話題:「你和琳琳,真的是單純地在處對象?」
童子:「比你想像得還要單純得多。」
林書友:「嗯。」
陳琅:「不涉及到其它的?我的意思是,她和我一起離開家族後,可能會遭遇到一些事,可能會比較艱難,所以可能會受一點委屈,我們家族在江湖上,有仇家——」
林書友:「仇家已經被滅了。」
陳琅:「被你?」
林書友:「嗯。」
陳琅苦笑道:「,自己的妹妹照看不了,家的事也沒辦法處理,我經常自我懷疑,像我這種沒用的人,活在這世上還有什價值?」
林書友:「嗯。」
童子:「乩童,其實,你也不用這從頭到尾地迎合你大舅哥。」
陳琅很難受,他不知道該如何繼續這場談話,他已隱隱感覺到,自己似乎應該快點調整好自己的定位。
不是大舅哥的定位,而是救命恩人以及救命恩人的實力與背景定位。
但他努力嚐試,卻始終無法在林書友這獲得清晰的反饋,要坐要站要跪,都可以,這種不能坐不能站,隻能蹲馬步的感覺,好煎熬。
林書友也有些難受,涉及到感情問題時,他習慣性內斂典,不善表達,更不善推進。
站在院子的譚文彬,也是聽得難受死了,乾脆夾著煙走了進來。
林書友看著彬哥,心一鬆,默默退開。
譚文彬對著自床上坐起來的陳琅吐了口煙。
陳琅當即如釋重負,整個人也鬆快了。
譚文彬:「你是陳琳的哥哥?」
陳琅:「是,我叫陳琅。」
譚文彬伸手指向林書友,道:「是他違反我們團隊規矩,擅自出手救了你,陷我們整個團隊於被動,他為此遭受了我們頭兒的嚴懲。」
陳琅咽了口唾沫,跪坐在床上的他,轉身朝向林書友,準備鄭重行禮。
譚文彬:「一個輕飄飄的禮,就能抵得上你的命?」
陳琅隻得停下動作:「我——」
譚文彬:「你隻需要把這件事一直記在心。」
陳琅:「請您放心,救命之恩,我陳琅,肯定不會忘。」
譚文彬再次指向林書友:「他在我們頭兒麵前跪求了很久,才終於讓我們頭兒鬆口,願意出手幫你解決身上的問題。」
陳琅:「我——身上的問題,能被解決?」
譚文彬:「為了避開因果反噬,這需要你先二次點燈。」
陳琅:「不瞞您說,不知什原因,近期來江水強度提升得很快。
我早就想二次點燈了,但它不同意。」
譚文彬:「你不用擔心它的問題。」
陳琅:「我願意二次點燈。」
譚文彬彎下腰,盯著陳琅的眼睛:「解決你的問題後,你可以去看陳琳,可以陪在你妹妹身邊,但你將永遠失去侍魂,成為一個廢人,你願意?」
這算是譚文彬在考驗阿友的這位大舅哥,看他具體是個什性子。
陳琳有心機,但是真心喜歡阿友。
這大舅哥要是執念很深的那種人,以後就不適合過多接觸了。
陳琅:「我現在連廢人都不如,我是個奴隸。」
譚文彬:「好,點燈吧。阿友,給他拿個燭台。」
林書友將燭台拿過來,放在了陳琅麵前。
譚文彬:」把豎瞳開著。」
林書友將豎瞳開啟。
這是威脅與震懾。
過去,陳琅不是沒嚐試過二次點燈,但都被體內的侍魂阻止。
這次,侍魂沒敢出來。
二次點燈成功。
陳琅喜極而泣:「我上岸了,我上岸了!」
他當初點燈行走江湖,本就是形勢所迫,本身並不是梟雄性格,比當初的熊善都遠遠不如。
譚文彬:「打坐調整,做好準備,我去請我們頭兒。」
陳琅馬上盤膝而坐,開始調息。
譚文彬去將李追遠請了過來。
看見少年時,陳琅麵露疑惑。
「你——您是——」
李追遠伸出手,對著陳琅虛抓。
「出來。」
「啊!!!」
陳琅當即發出慘叫,整個人蜷曲在床上不停翻滾抽搐。
李追遠沒收手,而是繼續將手向後拉扯,漸漸的,一頭魂體被硬生生抽了出來。
魂體看著李追遠,麵露驚恐,然後開始哀求。
李追遠五指收緊,握拳。
「砰!」
魂體炸開,化作一片晶瑩。
少年的拳頭鬆開,化為手掌,向前一推,散開的晶瑩沒有消散,而是被重新壓縮回了陳琅體內。
他的侍魂已經沒了,但作為陰陽師的根基被李追遠做了保留,這意味著他接下來還能繼續選取駕馭新侍魂,不至於淪為一個玄門廢人。
床上,陳琅大口喘著氣,眼睛看著天花板,汗水不僅濕透了他的衣服,還打濕了身下的床被。
李追遠:「給他上藥。」
譚文彬:「上完藥,就讓他抓緊時間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
林書友:「好的,我明白。」
在上藥過程中,陳琅漸漸恢複清醒。
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狀態,先是釋然,隨即驚喜,最後歸於平和。
幾次看向林書友,欲言又止。
上完藥後,陳琅離開房間,即將出大門時,轉身,跪伏下來行禮。
禮畢起身,走出大門。
才剛出門,陳琅就聽到後頭傳來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是林書友追出來了。
林書友將手的錢,遞給陳琅:「你忘了拿路費。」
陳琅接過錢後,鼓起勇氣,伸手抓住了林書友的胳膊,很是誠懇地問道:「雖然我們接觸時間不長,但我能感受出來,你是個好人,我能——能叫你一聲妹夫?」
林書友:「可——可以。」
陳琅幾次張口,甚至連口型都做出來,隻是那聲兒,卻始終發不出來。
最後,他放棄了,拍了一下林書友的胳膊,道:「算了,你和琳琳是你們之間的事,我們倆還是單獨論,可以?」
林書友:「也——可以。」
陳琅一邊往後退一邊對著林書友揮手,笑道:「再見了,哥。」
「噗!」
正在與李追遠喝茶的譚文彬,把頭撇開,將嘴的茶水噴出。
李追遠也是搖了搖頭。
譚文彬用袖口擦了一下嘴,調侃道:「咱阿友的家庭地位,是真的高。」
頓了頓,譚文彬又道:「老太太要是知道了這件事,應該也會開心的,老太太本身就很喜歡陳琳。」
站在老太太的角度,施恩比施惠要更可靠。
未來龍王門庭肯定是要重建的,李追遠現在的班底,就是新門庭的根基。
老太太一開始更喜歡周雲雲,後來慢慢提升了對陳琳的好感。
就像是現在電視喜歡播的女主苦情劇,麵的反派心機女,往往既善鑽營又善迎合八麵玲瓏,假如去掉壞人底色,她其實比苦情女主更討人喜。
這時,外頭傳來小動物的嘰嘰喳喳聲。
「小遠哥,情報來了,我去接收一下。」
「嗯。」
譚文彬走出民宿,來到外牆邊。
一團團各種顏色的煙霧在他麵前竄起,譚文彬按照情報,給一個個身份牌上用指甲劃痕跡,記錄貢獻度。
接收完後,譚文彬回到民宿,再次坐到少年跟前。
有了具體目標以及可預測的行經路線上,山精野魅的能力才算是徹底落實下去。
不像是過去廣撒網分辨,容易露出馬腳,現在隻需遠遠跟著目標,一路問詢附近的各種動物,就能得到具體的情報。
這種方式,基本不存在被目標發現的可能,因為當自標經過時,沿途遇到的各種動物並不知道要盯梢他。
譚文彬先將情報做了匯總,隨即感慨道:「小遠哥,他們追浪花的效率,可真高。」
李追遠:「翟老電話說會提前過來,但那也是兩天後才到玉溪。」
譚文彬:「那我們投送的假餌,可能就不夠喂了。」
徐默凡馮雄林朱一文,是李追遠選中的三個熟人。
將自己這邊扭曲過的浪花交給他們,讓他們領著其餘人,奔赴鹿家莊這個目標點。
這三個人,各自在一條線上行進,每個人身後,都遠遠跟著其他人的視線。
現在的問題是,這三個人,走得太順也太快了。
連帶著跟在他們後麵的人,也是如此。
譚文彬:「小遠哥,我現在一是擔心我們給出的假浪花,撐不了多久,就會被他們發現是錯的二是就算他們成功與鹿家莊引發了矛盾,我們想要的結果出現了,可矛盾引發得太早,翟老還沒到玉溪,我們無法藉助大帝的手,去給鹿家莊背後的勢力,一個巴掌。」
李追遠:「第一個擔心點,有點多餘,彬彬哥,你怎能確認我們給的,就是假線索呢?」
譚文彬開始思考,腦海中結合《走江行為規範》的內容,他發現在前期,小遠哥就提出了這樣的概念:「小遠哥,我有點明白了,在結果沒有正式揭開前,答案本就是動態的。」
徐默凡拿的是通緝令,通緝令上的嫌疑犯戶籍是被譚文彬改了的,但通緝犯本就是玉溪地界的,小時候上戶口時上錯了或者因故上親戚家也很常見,所以,萬一譚文彬反而恰好改對了呢?
朱一文拿的是海河大學的草稿紙,亮亮哥的團還沒到,但準備接待的負責人,其老家可能就在鹿家莊附近。
馮雄林拿的紅包,麵記錄的是太爺上次做齋事的那位主家老頭母親的生辰八字,誰能保證主家老頭的母親,老家就不在鹿家莊附近?
李追遠:「我們在江上,他們也在江上,天道的目光會注意我們,也不會落下他們,我不知道原本的正確答案是什。
但他們的效率既然能這高,我懷疑江水是真的順著我們挖的假渠進來了,它在修改答案,讓我們陰差陽錯地全對。」
譚文彬:「江水為什要這做,這不是在幫我們嗎?不對,這隻是名義上在幫我們,實則是在給我們下絆子。」
羊群他們太早被引去鹿家莊,工程方麵的進展還沒落實,自己這邊就先失去了官方層麵的身份優勢。
翟老還沒到,就失去了摸中大獎的機會。
最重要的是,鹿家莊是很多江湖頂尖勢力的白手套,雖然它曾被利用來針對秦柳家的孤兒寡母,但它在江湖上的風評,可不是什十惡不赦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門。
而且,不出意外的話,羊群肯定有人的宗門家族,就是鹿家莊背後的江湖頂尖勢力之一。
因此,照這樣順順利利地發展下去,可能自己這邊火藥還沒來得及埋,羊群就先登門了,搞不好最後會變成鹿家莊打開莊門,喜迎八方來客!
李追遠:「江水,這是在化解我的布局。」
譚文彬不再作聲,等待小遠哥給出方案。
李追遠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把玩著手的茶杯:「彬彬哥,你發現沒有,以前都是我們見招拆招,這次,是江水在拆我們的招。」
「這是因為我們強了,相對強度拉開了,正如小遠哥你所說的,這次,我們有底氣坐在桌邊慢慢出牌。」
「那我們就繼續出招,讓江水自己去想辦法化解。
首先,既然這三頭帶節奏的羊領著羊群走得太快了,那我們就給這三頭羊先按下來,讓羊群也暫時停下來。
至少得停到,翟老過來。
我這位師父,我是太了解了,那通電話,其實算是答應了,但如果他人到了,結果事情已經結束,他不會覺得自己什也沒做,反而會默認自己已經完成了對我的許諾,從而要求我兌現自己的承諾。
其次,放出風去。
鹿家莊新培育出一頭神鹿,得其皮毛者可熔煉上品器具,食其肉者可重塑武夫體魄,飲其血者可升華靈魂。
這個消息一旦放出去,哪怕他們察覺到不對勁,曉得這浪花有問題,反而會主動維護這假浪花,讓它變得比真的還要真。
我要讓這群羊,自願變成一群餓狼!」
入夜後,下起了大雨。
朱一文躺在驢車上,前麵有一壯漢駕著車,身側有老仆給他撐著傘,還有一個美婦給他剝著葡萄。
美婦將葡萄送到朱一文嘴邊,朱一文閉嘴不吃。
—
美婦將葡萄送到嘴含著,想要將葡萄口遞給他。
朱一文撩起扇子,抵在美婦胸口,讓她與自己保持距離。
「你如果硬要喂我吃,可以,我現在把你殺了,那我就能很享受地吃掉你嘴的這顆葡萄。」
美婦歎了口氣,道:「你多少也該吃點新鮮的東西。」
朱一文:「新鮮的東西吃得沒味兒。」
美婦不再言語,自己吃起了葡萄。
朱一文從口袋,拿出一顆人參頭,細看著上麵殘留的牙印。
他將人參頭湊到自己鼻前,深深吸了口氣,隨即麵露陶醉。
包裹著人參頭的草稿紙,指引他找到了那家即將接待海河大學考察團的招待所。
招待所的經理剛接到電話,說是老家村山體滑坡,把村祖墳給衝垮了,現在一個村的過世親戚「睡」成了大通鋪。
經理的爹和娘就埋在頭,得知消息後,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偏偏他還得安排接下來很重要的招待工作,不能脫身回老家去處理這件事。
朱一文就自我介紹,說自己是考骨專家。
可以幫經理回家,把他爹娘的骸骨找出來,重新安葬。
經理很是感激地給了他老家地址,還說事成之後必有重謝。
其實,經理著急是著急,但對找回確切骸骨這事,也沒抱太大希望,反正爹娘埋進去這多年了,你讓他這個親兒子當麵去認,也認不出來。
但這中間要是有個「專家」,指著兩具骸骨說,這就是自己的爹和娘,那他就能自我欺騙,爹娘都已找回,自己也就可以安心了。
對朱一文來說,像這樣的浪花線索展開,早已習慣。
那張包裹著人參頭的紙,就為了讓自己去接觸經理,從而去往他的老家。
「籲~~~」
驢車停了下來。
朱一文坐起身,前方道路旁有一座破廟,破廟門口生著篝火,一人坐在篝火前。
看見潤生,朱一文露出了笑容。
旁邊的美婦見狀,不由吃味,他就從未以這種目光看過自己。
明明自己魅力無限,可在他眼,遠不及一具冰冷的屍體。
朱一文開口道:「直覺告訴我,你出現在這等我,有很大的問題。」
潤生點了點頭:「嗯,有問題。」
朱一文:「更大的直覺告訴我,我不該問你是什問題,而是應該繼續前進。」
潤生又點了點頭:「嗯,對咧。」
朱一文:「別理他,我們繼續走。」
驢車再次前行。
在經過破廟門口時,朱一文看著此刻與自己幾乎麵對麵的潤生,身上的汗毛,漸漸立起。
潤生摸著自己的肚子,開口問道:「肚子餓了,有肉沒?」
「有!」
朱一文提起一直由老仆背著的竹簍,翻身下了馬車,來到篝火邊,在潤生旁坐下,他激動地打開竹簍蓋,像是在炫耀自己的珍藏:「你看,都是好肉,你選哪一塊?」
潤生指了一塊。
朱一文大喜:「好眼光,這塊肉眼」可是在聚陰之地的鹽鹼地葬了超過三十年,自帶風味,乾式熟成。」
潤生伸手欲要去拿。
朱一文馬上將潤生的手推開,又招手吩咐老仆把自己的煎鍋拿來。
「你就這烤實在是糟蹋了這塊肉,我來給你煎,先要把鍋給熱透——」
「這雨怎還不停,我新做的發型,又要被淋壞了。」
光頭馮雄林很是不滿地咒罵著這天氣。
在他身後跟著的一男一女,互相對視一眼,麵露苦笑。
明明頭頂寸毛不生,可這發型,卻是馮雄林一直以來的執念。
三人各自撐傘,行走在山路上。
紅包有老叔的一根筋。
馮雄林托舉著這根筋,痛哭流涕,喊著老叔你咋就一聲不吭地就這走了,留下他一個人該怎辦?
哭完後,馮雄林就把這根筋丟入嘴,咀嚼了很多下後才嚼爛了咽下去。
「嗝兒~老叔的筋頭巴腦,可不能浪費。」
至於紅包上的生辰八字,馮雄林在街麵上找了個算命的老神婆看了看。
—
老神婆看了後,又翻出一個老冊子,一直往上翻,找到了。
這是老神婆的奶奶留下來的。
擱那年歲,天災多人牙子多土匪多,別說孩子了,就是個成年婦女,走在路上指不定忽然人就沒了。
那會兒想找個人難得很,最後迫於無奈,往往就會求卦於鬼神。
老神婆自她奶奶那輩起,就有個規矩,這種尋失蹤人口的,得了生辰八字就給記錄下來,記人家的地址,留個冊,保不齊以後人還能通過這個給尋回來。
這生辰八字挺奇特,還真讓老神婆找到一個,是她奶奶記下的,詫異道:「這是個女娃,照這歲數,怕不是人都早就不在這世上了吧?」
馮雄林:「這個莫管,說不定人家隻是想死後落葉歸根呢,你把地址告訴我。」
地址記的也是老式的,馮雄林就去了當地文史資料館,恰好有位本地老學者今日坐班,幫馮雄林翻譯出了地址現在的位置。
老神婆是街上隨便選的,老學者就坐在文史館門口喝著茶,得來全不費工夫。
馮雄林就踏上了紅包生辰八字主人的歸鄉路。
走著走著,馮雄林身後的女人開口道:「雨停了!」
緊接著,身後的男人也開口道:「看,還出現了彩虹。
女人:「是啊,這彩虹好漂亮。」
馮雄林抬頭看了看身前的大雨滂沱。
至於漂亮的彩虹,現在可是晚上!
他伸手,撓了撓「頭發」。
警惕的目光,環視四周。
「啪!」
一個手電筒亮了。
前麵有個臨時搭建的小棚,棚子放著兩塊石頭,一塊石頭上擺著梳子剪子,另一塊石頭上放著一張理發店常見的白布。
譚文彬手拿著一塊淤泥一樣的東西,對馮雄林道:「馮兄,虞家一別,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譚兄,我也一樣,你瞅瞅,我想你想得都脫發了。」
「正好,馮兄,我這有一生發秘方,正好給你用上,保管你能馬上長上一頭又黑又密的頭發!」
「此話當真?」
「當然!」
馮雄林走進帳篷,身後的男女還在大雨中欣賞著天上的彩虹。
在石頭上坐下,譚文彬撩起白布,給馮雄林圍上。
「啪!」一灘黑色軟乎乎的東西,被譚文彬甩在了這亮的腦殼上。
馮雄林:「譚兄,真是應了那句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過的是一日,譚兄過的是三秋。」
譚文彬:「馮兄謬讚了,不過是碰了點機遇,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馮雄林:「對了,有件事上次問了,上次在虞家,譚兄可是見過我那老叔?矮矮胖胖四肢短短的那位。」
譚文彬:「嗐,瞧我這記性,真記不得了,除了最後咱們一起守門時眾誌成城,在那之前我所遇到的,不都是妖獸嘛?你老叔,應該也是死於妖獸之手,死於除妖衛道。」
馮雄林:「是極是極,是這個理。」
解開脖子上的白布,馮雄林準備站起身:「譚兄,兄弟我還有事——」
譚文彬:「馮兄你摸摸看你的頭,我這秘方是否有效果?」
馮雄林伸手摸了摸頭頂,居然真摸到了茂密的頭發。
他目光一凝,臉上笑意更盛,又坐了下來,道:「譚兄繼續,天大的事,都沒頭發重要!」
「砰!」
屋門被踹開。
徐默凡走了進來。
「誰呀!找死是不是!」
屋走出來一個拿著菜刀的男人,一臉橫肉。
徐默凡舉起手中的通緝令,確認這人是綁架殺人團夥中的一員,開口問道:「你老大呢?」
「我老大去他後山的老家——嘿,你誰啊,我用得著告訴你!」
察覺到對方手拿的是通緝令後,男人開始嚐試靠近,手的刀也不斷攥緊。
徐默凡點了點頭。
這座屋子很久沒人住了,地上和牆壁縫隙,都長了雜草。
徐默凡伸手摺下一片草葉,指尖摩挲,將其卷起。
男人繼續靠近,嘴故意繼續嚷嚷著:「我說你誰啊,踹我這門是什意思,我跟你講啊,你今天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屋外,傳來一道聲音:「挑斷筋脈,廢他四肢,交給警察。」
「交給警察?」男人猛地一個前衝,舉起手中的菜刀,對著徐默凡砍來。
「嗡!」
徐默凡手中的草葉飛出,像子彈般洞穿了男人的胸膛,打出了一個窟窿。
「你——這——」
「噗通!」
男人手中的菜刀滑落,跪伏在地,而後向側邊一倒,死去。
通緝令上有四個人。
他剛拿到通緝令,與其他人拉開距離,準備買點乾糧預備著接下來的搜捕時,發現隔壁的按摩店,走出來通緝令中的一個。
徐默凡將這個人拉入巷子中,問出其他人位置後,將他脖子扭斷。
眼下這個,是他殺的第三個,還剩最後一個老大,在前麵那座山後頭的村兒,倒是和通緝令上這個老大的戶籍所在地一致。
徐默凡走出屋門,夏荷抱著長布包,站在門口。
大雨遮蔽了視線,聲音是從前頭老槐樹下傳來的,隱約可見那有人坐在那兒避雨。
徐默凡往那邊走去,夏荷趕忙撐起雨傘跟上。
槐樹下再次傳來聲音:「你該把他交給警察,讓他受到法庭審判的。」
徐默凡:「除暴安良,何必拘泥形式,婦人之仁?」
「你不覺得,這樣痛快殺了他們,相較於他們所做的惡而言,太便宜他們了?」
徐默凡停下腳步,皺眉思索,然後他點了點頭,道:「的確。」
「這次是他要襲擊你,你正當防衛反殺了他,下次記得早點報告警察叔叔,不要私下用刑,這是不對的。」
李追遠很少這羅嗦。
之所以願意對徐默凡說這些,是看在徐鋒芝老爺子的麵子上。
在虞家,老爺子一馬當先阻擋邪祟,在洛陽旅館,老爺子摒棄門戶之見,傳授自己徐家槍真意D
即使李追遠願意在老爺子麵前自低一輩,那徐默凡這個孫子,也是自己的晚輩。
徐默凡繼續往槐樹下走。
李追遠:「我在前進之路上布置了陣法,以那石碑為界,你再往前,就要進入我的陣法範圍了」
徐默凡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抬起腳,毫不猶豫地跨過石碑,繼續往前走。
距離近了,老槐樹下的場景也就清晰了。
一個少年與一個女孩,坐在樹根旁的石凳上,二人一人手捧著一罐健力寶,咬著吸管喝著。
石桌邊,靠著一個青年,一雙金擺在兩側。
少年他認得,拍自己爺爺馬屁一流。
而且,拍那龍王陳家女的馬屁,亦是嫻熟。
那個青年他也認得,在虞家堵門時一雙金使得還可以。
女孩,他沒見過。
徐默凡:「你是要在這阻我?」
李追遠:「雨太大了,山路不好走,等雨停了路幹了再走,安全點。」
徐默凡將手,放在身旁夏荷抱著的布包上,沉聲道:「擋我槍者,死!」
聽到這話,林書友來了精神,抖了抖肩膀,雙手放在了金上,但看了一眼位於徐默凡身後的石碑,阿友又泄了氣,應該沒自己出手的機會了,這家夥居然頭鐵地主動走入小遠哥親手布置好的陣法。
但下一刻,徐默凡又將手從布包上收回,於雨中盤膝而坐,道:「我答應過我爺爺,日後在江上遇到你時,饒你一命。隻此一次,下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