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遠走到石碑前,伸手撫摸石碑邊緣,柳氏望氣訣在指尖緩緩流轉。
曆代龍王,柳清澄應該屬於比較離經叛道的那一類。
她不受門庭約束,也不在乎江湖目光以及曆史風評,甚至,她可能也不在意頭頂上的那雙眼睛。而且,從黃山下的那條大魚可以看出,柳清澄,多少有點粗枝大葉。
好在,她隻是做了約定俗成的默契中不該做的事,但該做的事她也一件都沒落下,龍王的職責,她也擔著。
“我理解你的報仇.……”
話音剛落,少年就感黨到指尖有一股清潤的涼意,讓人很是舒服。
石碑上殘留的劍韻,感知到了“柳家人”,天然產生親近。
“但你報仇的方式,還是太急躁了……”
“嗡!”
少年的指尖被割破了,鮮血流出。
她,生氣了。
李追遠笑了。
雖然情感上已經成功蓄養出薄薄的一層,可想讓少年在不表演的前提下發自內心地笑出來,還是很難。之所以笑,是因為看著自己指尖流出的血,讓李追遠仿佛看見了那位脾氣很大且暴躁的柳家龍王。一句壞話都聽不得。
連她留下的劍韻,都帶著脾氣。
柳奶奶年輕時,與這位比起來,怕都能稱得上溫婉賢淑、知書達理。
李追遠有些指尖鮮血留在了石碑上,這會兒,正被石碑快速吸收。
下一刻,劍韻被觸發,一股鋒銳之意直衝少年。
李追遠沒躲避,這道劍韻自動繞開,擦著少年臉龐飛去,掃過後方那五口棺材。
“砰!砰!砰!砰!砰。”
棺材雖然沒破,可內部齊齊發出炸響。
隨後,這縷殘存劍韻,就此消散於天地之間。
林書友咽了口唾沫,喃喃道:“這位,氣性是真大啊。”
陳曦鳶點了點頭。
劍韻消散之際,也要將五個仇人的屍骨一並搗毀。
譚文彬微微皺眉,道:“這聲音,好像有點不對。”
李追遠:“開棺。”
潤生拿著黃河鏟上前,先開了第一口棺材。
棺材一打開,就看見麵有一窩死老鼠,中間有隻最大的,身上還穿著員外服。
第二口棺材打開,頭是一隻白色的死狐狸,身上還穿著裙子。
第三口棺材是一隻大癩蛤蟆,第四口是一隻蜈蚣,第五口頭躺著一隻黃鼠狼。
每口棺材的底部,都有一個剛被封堵過的洞口,至於這洞,顯然是早就打出來了,蓄謀已久。譚文彬一個一個檢查後匯報道:
“小遠哥,它們身上都帶著重傷,應該是曾與殺進虞家的老東西們交過手,重傷不敵後,通過早就挖好的地道,鑽進了這棺材進行躲避。
還真是聰明啊,居然很早就做好了準備,把這當做一個藏匿地點。”
首先是這足夠普通,普通到不引人注意,其次這座石碑擺在那,就算外麵的正道人士進到這兒,看見殘留著柳氏龍王劍韻的石碑後,也多少會表現得客氣尊重,不至於毀壞清查。
這幫妖獸,在麵對生死危機時,往往會激發出它們強烈的求生智慧。
李追遠:“看一看有沒有什值得帶走的材料。”
譚文彬:“是。”
大老鼠的牙齒被取出,白狐狸的尾巴被割下,癩蛤蟆背上有隻肉瘤、取出來後像是顆黑色珠子,蜈蚣有幾隻腳顏色和其它的不一樣,黃鼠狼則是直接扒了皮。
簡單處理、包裝、貼上封禁符後,這些材料全都被眾人裝進了自己的登山包。
這種級別的妖獸,莫說生前各個都不算好對付了,出了虞家祖宅,你就是想要去找,也很難找尋到。先把材料帶著,保不齊以後哪天就能用上,再不濟,好歹也能充實一下南通空落落的“寶庫”,撐一下撈屍李的場麵。
收拾妥當後,眾人在李追遠的帶領下從後門走出。
接下來,距離虞家祠堂就越來越近了。
路上,李追遠等人總計發現了三處戰鬥過的區域。
前兩個區域,死的都是走江團隊,屍塊都不成形。
譚文彬與潤生負責警戒,陳曦鳶與林書友去摸屍體。
可惜,好東西應該在戰鬥時就基本消耗掉了,而且因為老東西們下手時故意很重,屍體都無法保全完整,身上餘留的東西很多也都被損毀。
摸出來的有價值的東西並不多,屬於丟了可惜帶回去也沒啥用,隻能當個紀念品。
第三處戰鬥區域有大貨,一個老東西後背貼在牆壁上,已經死去。
“我來,我來!”
為了比林書友搶先一步,陳曦鳶甚至開了域。
可一番檢查後,她不自覺地泄了氣,道:
“早就被摸過了,而且肚子也被掏過。”
陳曦鳶拿笛子指了指老人的胸膛開裂處。
林書友:“這是怎死的?”
陳曦鳶:“被槍捅死的,槍拔出來了,但人還被繼續“釘’在這兒。”
顯然,不是隻有他們,能弄死老東西。
而且這場麵開闊平整,也沒有什建築物,再看看殘留的戰鬥痕跡,說明這曾爆發過一場很直接的戰鬥。
陳曦鳶:“我記得那天在博物館,是有一個使長槍的家夥,但他那天的表現,可沒這強。”李追遠:“偽裝,是江上人的本能。”
陳曦鳶:“他都不屑於撕下偽裝來殺我?”
李追遠:“應該是他當時覺得你死定了,沒必要撕下自己的偽裝。”
少年拿起牆上老者的手,手上有濃厚的血汙,指甲蓋還殘留著血肉。
這意味著那位持槍者在殺了老者時,自己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胸口曾被老者的手洞穿。
李追遠跟譚文彬要了沾水的紙巾,擦拭了一下老者的手指,在他中指處,發現了一個細小的窟窿。少年往邊上側了側身子,指了指老者腦袋,對陳曦鳶道:
“打開來看看。”
陳曦鳶拿著翠笛,對著老者腦袋,敲了敲。
“啪!”
老者腦袋裂開,麵的雜醬鋪流落下來。
一把細小的劍,在這顯露而出,它先前一直在老者的腦袋。
陳曦鳶:“這是之前在甬道石門後,對我們出手想燒死我們的老東西?”
李追遠:“嗯。”
丁洛香曾將一把細劍刺入老者指尖,細劍順臂而上。
所以,那位持槍者能殺死這老者,也是占了便宜,大概率在戰鬥時,這把細劍繼續被觸動,鑽入進了老者腦袋。
陳曦鳶:“進虞家祖宅的人,已經死了這多了。”
李追遠:“這還隻是開胃菜。”
陳曦鳶:“小弟弟,你說得對,的確不能第一時間就來看熱鬧。”
李追遠:“前麵那座就是虞家祠堂,大家打起精神。”
“明白!”
“明白!”
林書友看了一眼這次沒回錯話的陳曦鳶,陳曦鳶對林書友得意一笑。
陳靖,已經吃不動了。
他現在正在吃的,是一座黑色牆壁上掛著的大禿鷲。
也就是村子阿公所說的黃將軍。
黃將軍戰死在了這,雙翅被折斷,脖子被掰得完全朝後。
陳靖身上的鎖鏈,正在發揮著作用,好幾次“嘩啦啦”作響,說明陳靖處於走火入魔邊緣,但他每次又都靠著自己的毅力,強行清醒回來,然後繼續吃。
他曉得自己這次的任務有多重,也清楚毅哥有多看重自己的強大,他自己也很想不再單純做個拖油瓶,可以為毅哥的走江出一份力。
趙毅在旁邊蹲著,手夾著一根煙。
他這一浪是真的清閑,甭管頭多熱鬧,他都不感興趣。
當然了,他也不是別無所求,每遇到一頭死去的強大妖獸,血氣都是讓陳靖去吃,妖獸身上可能有用的材料,則都被趙毅吩咐梁家姐妹切割下來帶走。
就算自己這用不著,還能拿去送給姓李的,姓李的窮怕了,肯定不會嫌棄。
終於,陳靖將黃將軍給“吃”完了。
他噗通一聲,向後栽倒,躺在了地上。
雙眸一會兒凶狠一會兒迷茫,雙手時而攥緊時而鬆開。
徐明有些心疼地看著陳靖,對趙毅道:“頭兒,阿靖好像真的吃不下了。”
趙毅沒說話,隻是默默地抖著煙灰。
陳靖舉起手,道:“不,我還能吃,還能繼續吃。”
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而且妖獸死去時間久了,血氣就會消散,無法再被他所吸收。
趙毅:“那就繼續吃。”
“眶當!”
黃將軍幹癟的身軀從黑色牆壁上摔落下來,那處黑色牆壁也隨之裂開,慢慢開啟,麵居然,別有洞天。
趙毅丟下煙頭踩了踩,道:“你們照看一下阿靖的狀況,讓他先消化一下,我進去看看。”梁麗:“頭兒,我陪你一起進去吧,頭可能危險。”
趙毅搖搖頭:“如果頭是危險之地,那黃將軍幹嘛要戰死在這門口,而不把人引進去?”梁麗被要求留在原地,趙毅一個人走了進去。
頭的布局陳設,肅穆中帶著一種溫馨。
這讓趙毅猜測,這應該是阿公所說的“育嬰堂”,當初阿公就是在類似這樣的地方工作。不過,這規格很高,而且內部空間放眼望去並不算很大,所以育嬰堂應該也分級別,阿公當初作為普通的蜘蛛精,應該沒資格在這。
麵分為兩節,第一節有很多張比較大的嬰兒床,上麵鋪著各種綢緞、石料、羽毛……有的甚至是一個大水缸。
大部分床位都是空的,少部分頭還躺著各種妖獸幼崽。
看見趙毅來了,它們以為是送餐食的來了,開始對著趙毅低吼、嘶叫,不是在祈求喂食,而是在行威脅。
這說明,它們雖然年齡小,但靈智很高。
普通的妖獸幼崽應該和現實的寵物幼崽差不多,懵懵懂懂,對喂食的人會本能親近,可它們,都已經能分辨出趙毅“是人”,而人,在這屬於絕對的下等存在。
應該有妖獸早就教過它們東西,而且,它們居然還真的能學得會。
趙毅彎下腰,朝著嬰兒床下方看去,這下麵,還藏著不少隻妖獸幼崽。
它們,更聰明,好像是曉得外麵發生了變故,而自己不是它們自己人,也不是來送飯的,居然早早地就開始隱匿。
有一頭通體白色、眼睛大大的,分不清楚是什品種的妖獸幼崽,正抱著兩個娃娃,蜷縮在角落,小心翼翼地盯著趙毅。
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起來很是可愛,它懷的兩個娃娃玩具,更可愛,因為那真的是兩個女娃娃。為了防止過早被玩壞,還特意縫了線,做了加固。
趙毅對它笑了笑。
它也對趙毅笑了笑。
它是懂諂媚的,這很不容易。
因為趙毅能從它的眼神,看出它骨子對自己的鄙夷。
一頭,會演戲的妖獸幼崽。
趙毅直起身,繼續向走去。
大概是為了早早培育下一代妖獸對人的警惕,所以很多嬰兒床上,都有人皮、人骨做的玩具,還有人的軀體做成的磨牙棒。
趙毅臉上毫無表情。
但等趙毅來到第二節區域後,他臉上的神情終於開始了抽搐。
這,比前麵那一節,顯得簡陋太多。
一張張石床,擺在那。
床上,躺著的是一個個男孩女孩。
他們光著身子,全身上下都被魂釘釘入,釘得死死的。
每一張石床上方,都有一根倒掛下來的鍾乳石,不斷滴落著白摻著紅的液體,落在他們身上,用以續他們所有人,都無法動彈。
無法翻身、無法抬頭、無法撓癢……甚至,因為嘴也被釘入了釘子,他們還無法說話。
這讓趙毅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他年幼時受生死門縫影響,身患很嚴重的軟骨病,無法下床無法行走,就連翻個身和想坐起來,都得靠老田細心撐扶。
在本該最活潑的年紀,自己卻過得像是一灘爛泥。
這一直是趙毅心中的陰影,雖然早已不是他心境的缺口,可每次回憶起來,仍是會下意識地皺眉。而這,有著比他童年還要慘無數倍的孩子,還是很多!
他們的眼睛是能動的,這也一般不會有人會進來,所以當趙毅“這個人”進來時,孩子們的目光,都落在了趙毅的身上。
有好奇、有探究、有喜悅、有開心……
當苦難折磨成為一種常態後,沒被逼瘋和逼死的,早就能對此適應了。
看見一個與自己長得很像的“人”出現,自然會流露出情緒。
可這一道道目光,落在趙毅身上,卻給他帶來一種灼痛感。
他一直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與善良更搭不上邊,江湖傳聞的他,更是六親不認、大逆不道。可麵對此情此景,趙毅的呼吸,還是為之變得艱難。
外頭的妖獸幼崽,血統應該很高很純粹,與之相對應的,這麵,應該是虞家核心子弟的孩子以及從普通“豬鑼”遴選出的有天賦的孩子。
他們不需要長大,所以不用活動,隻需被一直固定在這,把靈魂滋養成熟。
然後,他們的靈魂就會被抽取出來,交由外頭的妖獸幼崽吞入,讓妖獸幼崽得以擁有更快的成長速度以及劫取他們的天賦。
麗江遇到的那位虞妙妙,體內就有一位正牌的虞家大小姐。
想來那位大小姐生前,也是處於這樣的一種狀態,而且是很多年。
趙毅走到一個小女孩身邊,女孩看他走向自己,稀疏的眉毛成了月牙。
檢查後,趙毅發現一個殘酷的事實,那就是這些孩子,已經無法救下來了。
若是隻有一根魂釘,拔下來說不定還能有機會縫合彌補他們的靈魂,拚一把幸存率;
可這一顆顆魂釘,早就將他們的靈魂紮得千瘡百孔。
壓根,就沒有救下的希望了,隨便拔下來一根,隻會讓靈魂變得殘破,餘下的殘魂繼續吸附在其它魂釘上。
他們的宿命結局,應該是妖獸幼崽來到床上,囫圇吞棗地將他們殘破的靈魂吸入,這樣還能確保他們靈魂不全,不會反噬身為主人的妖獸。
以叛亂者身份上位的妖獸,在杜絕虞家人卷土重來這件事上,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有風鈴的響聲。
石床上,所有的孩子都閉上了眼。
接下來,所有石床都開始了震顫,每根魂釘都開始旋轉。
風鈴聲,一天不知道得響多少次,每次響起,都意味著一場酷刑的開始,這是為了鍛煉他們的靈魂強度。
沒有聲音,可趙毅卻仿佛聽到了無數聲淒慘的痛呼。
終於,動靜停下了。
大家夥又都一個個睜開眼,看向趙毅,但這次,眼沒有好奇與開心,隻有麻木。
估計,隻有在下一次風鈴響起前的那一小會兒,他們才能從上一輪的痛苦中,複蘇出一點點的自我情緒,可這也意味著,下一次的風鈴臨近。
趙毅深吸一口氣,攤開右手。
沒有挽救的餘地,那就隻能送他們解脫。
拔釘子、毀床,會讓他們多承受很多輪痛苦,而且,還得把釘子上裹挾著的殘魂徹底清除幹淨。趙毅知道,接下來虞家,還會有一場巨變,但他更清楚,這自己若是不解決,大概率就會永遠這般。哪怕這兒塌了,陷了,他們依舊得在魂釘的禁錮中,將折磨持續下去。
明家的《焚魂清心訣》是最適合給他們以痛快的術法。
自己已經把這套術法,通過鬆鼠,轉交給了姓李的。
這術法還沒被姓李的審核、校正過,所以這段時間他隻是稍微琢磨學習了一下,還未敢進行過一次嚐試。
一團白色火苗,出現在了趙毅掌心。
這火苗自出現後,明明沒有風,卻搖晃得厲害,好像隨時都可能熄滅。
同樣學一個術法,姓李的肯定能比自己更快掌握。
相同的時間下,趙毅覺得,姓李的應該能將這火苗操控得如臂使指。
好在,這會兒他也不用講究什細節,他要做的,是野火燎原。
白色的火焰釋出,以趙毅為圓心,向著四周橫掃而去。
火焰融化著他們的靈魂,可他們卻沒有絲毫痛苦,反而一縷縷帶著喜悅的靈魂情緒,向趙毅湧來。透過生死門縫,仿佛可以看見一個個終於可以跳下床的身影以及一張張笑臉。
等到一切安靜後,趙毅拍了拍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自進入虞家祖宅以來,他還未經曆任何一場戰鬥,現在身上的衣服還是幹整的。
現在,
可以出去了。
梁豔:“頭兒出來了。”
梁麗:“頭兒身………”
趙毅身上的衣服,滿是新鮮的血汙。
“阿靖怎樣了?”
“毅哥,我還清醒著。”得到片刻喘息的陳靖,暫時穩定住了自己的神智。
趙毅摸了摸陳靖的頭:“也別刻意硬撐著。”
陳靖:“毅哥,我沒有,我還能繼續吃。”
趙毅猶豫了一下,點點頭:“那就走吧,那邊血腥味重一些,應該有大貨。”
眾人與先前一樣,整體轉移。
順著血腥味,來到一處半圓孔位置,麵有水流不斷流出。
這應該是虞家祖宅的下水道,祖宅內有很多景觀湖、景觀河,修建時自然會考慮排水係統。趙毅把頭探進去,頭黑漆漆的,不曉得具體有多深,可血腥味確實是從這散發出來的。“走,進去。”
徐明走在最前麵,趙毅將手搭在陳靖肩膀上一起走,梁家姐妹走最後。
伴隨著深入,可以發現妖獸遺落的大塊血肉,應該是一頭被重創過的妖獸,臨死前躲進了這。趙毅:“注意警戒,做好準備,它可能還沒死透。”
又繼續行進了一段距離後,血腥味愈發濃鬱。
趙毅抬起手:“停下。”
除了趙毅外,所有人都麵朝依舊幽深的前方。
趙毅:“不是前麵,在側麵,徐明,布樁!”
徐明立刻將雙手貼在了側壁上,一根根枝條快速生出,將身前這塊區域封鎖得密密麻麻。
“嗡嗡嗡!”
顫聲越來越明顯,而後漸漸放肆,變成“咚咚咚!”
趙毅:“是個大家夥,各自注意防護,散開!”
“轟!”
側壁大麵積垮塌,連帶著徐明布置下的防禦也被瞬間衝毀,一頭隻剩下獨眼身體殘破的巨大家夥,蠻橫地衝撞而出。
也不知道它具體衝了多久,鑽了多久,等它餘下的那點生命力被最後榨幹後,它終於停了,也死了。趙毅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順便將自己身前的陳靖拉了起來。
這小子,剛剛發生衝撞時,居然主動擋在了自己身前。
“沒事吧?”
“毅哥,我沒事。”
梁家姐妹將徐明從土石中挖了出來,徐明身上流了很多血,但傷勢不算太嚴重。
五人狀態整體而言,都挺好,不是那家夥撞得不夠狠,而是它撞出了另一個地下空洞區域。若真是被它強帶著在地底開拓,趙毅仗著蛟皮之身能抵禦,其餘人可就都不好說了。
陳靖走到身前的妖獸麵前,這是一頭體格龐大的穿山甲,身上殘餘的鱗片金燦燦的。
“毅哥,我要開始吃了!”
“啪!”
趙毅伸手拍了一下陳靖的腦袋。
“別急,看那邊。”
陳靖轉頭看過去。
梁家姐妹將各自的軟劍與匕首取出,輕撥之下,武器上亮出光芒,照到了前方。
忽然間,一頭偉岸的雪狼,出現在她們麵前。
梁家姐妹即刻切換戰鬥準備,即刻後退。
趙毅:“別怕,不是活的。”
姐妹倆這才停住身形,彼此對視,都從對方眼看到了驚恐。
正常的妖獸,她們根本不會害怕,就算是大妖,她們也不會畏懼。
可剛剛那頭被照耀出身形的雪狼,氣勢著實太過驚人,她們的第一反應是,自己大概率沒辦法撐過對方一爪。
趙毅:“阿麗,你匕首多,留一副,其餘的都給我丟出去照明。”
梁麗:“是。”
一把把臨時“開光”的匕首被甩出,雖然遠不夠照亮這地下的一切,卻也總算是將一隅呈現。一尊、兩尊、三尊……
一尊尊妖獸,死後被封存在了這,保持著生前的姿態,散發著可怕的威壓,好似真的還活著。這些妖獸,與外麵遇到的那些活著的死著的妖獸,有著天壤之別。
甚至,把它們拿來與外頭那些進行對比,都是對它們的一種侮辱。
陳靖被震撼到了,眼睛睜得大大的。
“毅哥,這些是……”
“它們,是虞家曆代龍王的,伴生妖獸。”
虞家祠堂內。
小黃狗的爪子在身下諦聽腦袋上輕撓著。
虞地北腦袋上的黑色烏雲,已經很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明玉婉頭頂上方,完全是漆黑一片。差不多了,可以開始下一步了。
小黃狗從諦聽身上下來。
諦聽跟著站起身,不停叫喚起來:“汪汪汪!”
小黃狗不以為意地搖了搖尾巴,它知道,祠堂外圍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但它不在意。
它想要熱鬧,今日,虞家祖宅也必須熱鬧,得好好慶賀。
小黃狗走到虞地北麵前。
虞地北閉著眼,呼吸平穩,這意味著自己的記憶,他吸收得很好。
小黃狗滿意地點了點頭,轉過頭,看向虞家的供桌上。
應該是本來纏繞在虞家頭頂的劫氣被灌輸給明家的緣故,這會兒虞家供桌上的蠟燭,都比過去要更明亮許多,牌位上的金漆名字,也更具氣勢。
小黃狗朝著祠堂後院走去。
諦聽將虞地北背了起來,緊跟其後。
虞家祠堂後院,是曾經虞家的議事廳。
兩側燈火通明,一層層台階直鋪而上。
然而,原本象征著虞家最高權力的場所,此時卻布滿了屍體,每一層台階上都有,堆得滿滿當當,如同一座攀附起來的屍山。
想要走上去,隻能踩著屍體的身體,要不然根本就無法落腳,狗也一樣。
小黃狗輕車熟路地上著人形台階,來到了最高處。
這有一張蛟龍雕背的長椅,莊嚴氣派。
隻有曆代虞家家主,才有資格坐這個位置。
此時,座位上已經坐著一個人。
他低著頭,雙手交叉。
當你直視他時,你的視線甚至會產生一種扭曲感,以及一種極為強烈的不真實,仿佛他就不應該出現在這世上。
“滴答……滴答……滴答……”
一滴滴屍水,從他身上滴落,可每一滴水在落下後,又會迅速蒸發成黑霧,不會在下方蓄積,甚至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諦聽將虞地北放在了中間台階上,下方是厚厚疊疊的屍體。
小黃狗跳上座椅,隨後又爬到了男人肩膀處,它閉上了狗眼。
下一刻,男人緩緩抬起頭,他的眼睛睜開,麵是一片灰霾。
他站起身,離開了座椅,走下台階。
每一步落下,隱隱有雷霆之聲震顫。
在距離虞地北還有一段距離時,男人停了下來。
他先看向那邊的諦聽,諦聽第一反應是被嚇得匍匐在地,而後馬上意識到自己該做什,連滾帶爬地跑出了這。
男人收回視線,抬起手,朝著自己胸膛,緩緩探去。
萬事萬物,無論曾經造就過何等輝煌,都會步入腐朽。
這具身體,也不例外。
雖然它依舊很強大,卻早已腐敗不堪。
自今日之前,上蒼對待他,極為苛刻。
“哢嚓……”
男人的手,刺入了自己的胸膛,麵已經鏤空,但依舊有些許紅色的鮮血緩緩流出,落在了地上。他的血,似是火苗,一下子“點燃”了這所有虞家人的屍體,這些屍體的鮮血,先是漸漸沸騰起來,而後緩緩上升。
他們的存在,隻是藥引子,為了將男人的這一點點血液,過渡向閉著眼坐在那的虞地北。諦聽來到了虞家祠堂頂部,張開嘴,發出一聲嚎叫。
那間,一道道可怕詭異的氣息,在虞家祖宅各個封印處蘇醒!
祖宅內,無論是老家夥還是年輕人,在此時全部一驚。
祠堂供桌上的虞家曆代龍王牌位,開始了劇烈搖晃。
議事廳的血泊中,那一點鮮血,終於被傳遞到了虞地北的身前,沒入了他的身軀。
小黃狗從男人肩上跳了下來。
腐朽的軀體又能如何?
我今天,又找到了一具嶄新的,年輕的!
小黃狗來到了虞地北身前,抬頭,看著他的臉。
虞地北的眼皮開始顫抖,兩行血淚,自其眼眶溢出。
小黃狗伸出自己的肉爪,輕輕按了按虞地北的手。
這一幕,時常被它在記憶截取出來,不斷反芻。
當年它與他一次次經曆生死,每次都是他最後護著自己,所以每次都是它先醒來。
它總是會來到重傷的他麵前,舔著他的臉,輕按他胸口,注視著他,等待他蘇醒。
小黃狗伸出爪子,將藏於胸口血肉中的銀元扒出,無視自己胸口血淋淋一片,隻為讓這枚銀元在自己脖子上盡情晃動。
其實,小黃狗一直都會說話,但它跟隨虞地北這久,卻從未和虞地北說過一句話。
今天,伴隨著虞地北的再次睜開眼,它開口說話了:
“主人,您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