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骨科醫生?那我們是同行啊…兄弟,幸會!~真是有緣分。」由漢市回恩市的高鐵上,方子業的身側一人伸手來握。
窗外的風景倒織成線,坐於F座看微信小科普文章的方子業也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閑淡一笑:「你好…幸會。」
「兄弟是哪個單位的?也是來漢市出差的吧?」說話的人比方子業看起來要小了兩三歲,身材中正,看起來非常健談,滿臉的奮鬥之色,像是被打了雞血。
「嗯,這次是從漢市回老家去…我在中南醫院上班。」方子業也沒有故作虛偽,直接點明了自己的單位。
對方聽了一愣,而後歉意道:「好家夥,如果換個地方該叫您老師了,不好意思啊,冒昧打擾了。」
中南醫院是鄂省非常好的單位之一了,省麵很多地級市和縣麵的醫生都是需要去這樣的單位進修的。
「我們現在都是旅客,怎談得上冒昧?」方子業收起了手機。
對方很主動,方子業也不好拒人於千之外:「兄弟你是哪個單位的啊?」
「我是恩市民大醫院腫瘤科的常澤義。常山的常,澤潤的澤,義氣的義。」
「哥您是哪人啊?」方子業的年紀不大,常澤義也就沒格外當回事,並沒有刁鑽地強調老師稱謂。
「我是恩市巴縣人。」方子業道。
這一次隻有方子業一個人回來,是去參加外婆的八十大壽。
父母已經先回去張羅了,本來洛聽竹也是要來的,可希言發了高燒在住院,便來不了了。
漢市那邊有洛聽竹和閔麗敏在,蘭天羅等人也在照應,又逢周末的話,方子業還是打算回去一下。
畢竟外婆的年紀也的確大了。
「巴縣,好地方啊,我是宣縣的!~」常澤義講。
「哥,在你們醫院,工作壓力是不是很大?聽說要經常拿課題才升得上去?」
方子業點了點頭:「如果是教學和科研職稱的話,的確是這樣,不過在我們醫院,又比較重視這兩種職稱,所以課題要求會比較高些。」
「你們民大醫院現在也應該需要文章了啊?」
常澤義笑著道:「是的,也要文章了,都是太多人把大環境氛圍卷壞了啊。」
「不過和你們沒得比,我們升職稱,有省級課題都算燒高香了。」
「我們這不講究什教學和科研職稱,就隻講專業職稱,誰的能力好誰就更吃香。」
「當然,如果科研做得好的話,也會成為醫院的門麵的。」
「其實我們這樣的普通醫生,要求科研有啥意義啊?就是為了苛刻我們這些普通人而已。」
「全國要求那很少數的一部分去做科研就夠了,大部份人產出的科研論文,其實都隻是湊成的文字,沒啥用。」
「不過像你們中南醫院這樣的教學醫院,還是挺狠的。」
「就比如說你們中南醫院骨科有個叫方子業方教授的,那科研做出來才叫有實質性的意義。」
「全都是與臨床息息相關的臨床課題,而且還多是臨床課題的重大突破,單純是聽起來,就覺得牛逼轟轟。」
「你認識嗎?」常澤義問。
方子業點頭,實話實說:「見過很多次,但基本沒和他說過話。」
方子業也不是騙人,他最多隻是自言自語,基本沒有自問自答,當然沒有怎和方子業說過話了。
「什斷肢栽植什毀損傷保肢術,什微循環腫瘤化療技術,什脊髓損傷微電極埋入術……」
「嘖嘖,聽起來就覺得不可思議,竟然全都被他做出來了。」
「這種人,才適合做科研啊。」
「你像我,做的課題都是什,某某療法的meta分析,某某腫瘤藥物的meta分析,某種化療藥物的並發症機率對比……」
「嗨,聽起來就覺得丟人,還得去求人,才能發進CSCD。」
「大哥你發了不少sci吧?」常澤義問方子業。
方子業點頭:「是發了幾篇,我們醫院要求必須要有sci文章。」
常澤義道:「sci好啊,我們醫院,有sci的比有CSCD的晉升職稱快得多,有文章比沒文章的又要快一些……」
「你要是來了我們醫院,那就完全不用想事情了。」
常澤義講完,又覺得自己失言了:「大哥,隻是單純開個玩笑哈,其實我也想去中南醫院的,隻是人家不願意要我。」
「像你這樣的卷王,來了我們醫院也是浪費。還可能會被一些關係戶給卷死……」
「這話怎說?」方子業問。
「文章可以買的啊!~」常澤義說。
「黑市麵明碼標價,sci五萬一篇,CSCD五千到一萬一篇,你一般人能買得過他們?」
「就算是稍微多一點,那也是給他們打工的。」常澤義吐槽著。
「嗯,人情關係哪都有,是避不開的。你們醫院的人情關係很多嘛?」方子業想了下,問。
「很多?可以更加謹慎地換個詞,全都是。」
「我們醫院,最不能惹的不是主任,是我們科室的護士!!」
「你說扯不扯?」
「就我們腫瘤科,前兩年有個兄弟來了,和一個護士吵起來了,結果病曆就被倒查了,去年就被發配去了病案室坐冷板凳了……」
「一個專業型碩士啊,培養起來至少也需要七八年,就這脫離了一線臨床。」
「聽說今年年初就辭職下海了……」常澤義道。
「啊哈?」方子業嚇了一跳。
「哦,去了沿海地帶,好像是杭市還是哪,反正就是蘇省那邊,蘇省那邊的醫院多,機會多,競爭雖然大,但機會相對比較公平。」常澤義趕緊解釋。
此下海非彼下海的。
「那倒是,像我們這樣的普通醫生,是真的很難混的。」方子業點頭,與之共情。
「可不是嘛…就說我吧,為了出去進修的名額,申請了五年都沒我的份兒。」
常澤義感慨著:「算了,我都不想這檔子事兒了。萬年老主治退休算咯。」
「你們腫瘤科,外出進修的名額沒有特定排序?」方子業好奇。
「排序?開什玩笑啊?」
常澤義翻了翻白眼:「腫瘤科,其實就是化療科,化療科,其實就是把常規的套路醫囑往病人身上一掛了事。」
「都是常規的化療套路,哪有什新意?」
「敢搞創新,不聽主任的招呼可能就要搞你了……」
「不搞創新,直接開醫囑套,一個認識字的人就幹了。」
「腫瘤科的查房好寫,病曆好寫,談話簽字也好寫,畢竟是腫瘤科嘛。」
「病人和家屬也多理解的,特別是住在我們醫院腫瘤科的患者和家屬都是特別理解的。」常澤義抿了抿嘴,露給方子業一個特別可愛的笑容。
「那倒是的…」方子業說。
腫瘤科,特別是恩市的腫瘤科,基本上就是姑息性化療了。
有錢的人在這續命,沒錢的人就不會去這樣的地方了。
即便是病情惡化了,也不是化療的鍋,是病情的鍋。
沒有什人會特別對腫瘤科有意見。
「哦,忘記問了,兄弟你是什科室的?」常澤義問。
「我啊,骨科的。」方子業說。
「骨科,中南醫院的骨科,那你挺牛逼的啊,現在的中南醫院骨科很難進的。」
常澤義講:「我有個弟弟,浙大的博士都被刷了,卷得特離譜。」
「特別是那個方教授所在的科室,更是不當人的很。」
「浙大的博士都那優秀了,出國經曆和sci都有,他就是不要,而且對我那個弟弟說,他的臨床功力太淺了。」
「不是,又要博士有科研成果,又要博士有臨床功底,他這是要招神仙啊……」
「你說你見過方子業教授吧。」
「他這個人是不是很高傲啊?」
「嗯,還挺熟,我覺得還好啊……」方子業說。
緊接著,常澤義非常認真地看了看方子業的眉角後,馬上啞然:「你是…」
「方教授?」
「對,我叫方子業。」方子業對常澤義善意地笑了笑。
「很遺憾也很抱歉沒有把常醫生你的弟弟留下來。」
常澤義立馬變得諂媚起來:「方教授,看您說的,您挑人那自是有自己的標杆,是我弟弟他能力不夠。所以未能得到方教授您的青睞……」
「隻是沒想到,方教授您還是我們恩市人。」
方子業也沒在意,說道:「我在恩市待了很多年,直到高考結束後才去了津市讀大學,離開恩市。」
「大家都一樣。」
常澤義說:「不好意思啊方教授,剛剛沒有打擾您工作吧?」
方子業搖頭:「沒有沒有…我就是隨便看看小文章。」
「其實坐車也挺無聊的,隨便聊聊天也挺好。」
常澤義訕笑:「方教授您都這優秀了,還在保持努力學習的習慣,這種態度是真的讓我覺得汗顏。」
「方教授,您先忙您的吧,我就先不打擾你了……」常澤義很有自知之明地結束了話題。
他甚至都沒有提要和方子業交換聯係方式的事情。
直至火車到站後,常澤義才再和方子業打招呼:「方教授,再見!~我先去打車了。」
「我朋友來接我,要不要送一送你啊?」方子業問。
方子業的老家就在恩市,有人來接方子業的。
「不用不用,方教授,我自己打車回就好了,不麻煩您了。」常澤義快步跑開,好像生怕自己下一秒就忍不住變得討好和諂媚似的。
方子業沒有加快速度去追對方,隻是慢悠悠地往外麵走。
「葉子,奶奶交代了,一定要我好生把你接回去。」
「你現在可是了不得了啊…中南醫院的教授,主任醫師…」表哥接過方子業的行李後,滿臉興奮。
「村子附近的人在和我們打招呼的時候,都比以往客氣了很多。全都是依仗了你呢。」
「路哥,這話就有點誇大了。」方子業坐在了副駕駛位上係好安全帶後,回道:
「肯定還是路哥你平時為人不錯,不然的話,別人才懶得和我們打招呼。」
梁路說:「為人歸為人,為人不錯能得到別人的尊重?」
「子業,你是在外麵待久了,所以你不懂村麵的規矩。」
「老實人,是最容易讓人瞧不起的,鄰居街坊都巴不得你比他們過得更差。」
「遇弱則強,遇強則弱。」
「如果脾氣好就可以得到人尊重的話,我們村的吳癩子應該是人緣最好的了。」
「就好比以前吧,你三外公家雖然對我們也客氣,其實也是眼高於項,為什?」
「不就是他家孩子考上了恩市的公務員?」
「到現在都還沒升副科,也不知道瑟個什勁兒……」
「也就是前年還是什時候,三爺爺從陳叔那知道了子業你的能量後,那來我們家做客的日子都多了。」
「現在還經常來送禮呢。」
梁路所說的陳哥叫梁仁陳,是梁路的堂叔。梁路則是二舅梁仁勇的大兒子,梁路還有一個姐姐叫梁豔,外嫁到了宜市,今天也會回來。
「三外公經常來外公家幹嘛?我和仁陳舅舅都不是一個係統的人。」方子業的眉頭輕輕一皺。
「那還能幹嘛啊?」
梁路搖頭:「不過葉子你也不用擔心,爺爺奶奶都精明著呢,可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方子業解釋著:「路哥,其實我就隻是個普通醫生而已,並不是什大富大貴的人,也沒有什權勢……」
「以前我爸那邊也有一個親戚,想要借我的勢去做醫療器械生意都沒做起來,更別提是幫人了。」
方子業不是從政的,所以真的幫不了忙。
再則方子業的這些親戚麵,就沒有大學生,連大專生都沒一個,哪怕方子業有名額,都給不了。
總不能讓一個高中生進中南醫院,那靶子也太過於明顯了!
「葉子,你解釋這個幹嘛?也就是你的表兄妹們不爭氣啊,不然多少要向你求一個前程的。」
「但現在嘛,你還願意認我們這些哥姐們兒,我們就覺得開心。」梁路回得比較樸實。
他在鎮麵開了一個修車鋪,日子算殷實的……
「不過大姨家的那個姐夫,你最好注意點,他這次回來的意思有點不純。」梁路告誡著。(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