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望著水霧凝聚成的人影,正在隨風而去。
他拿出了洛神給的飄帶,輕輕舞動了起來,飄帶看起來輕飄飄的,沒什力道,溫言手腕一抖,纏繞在左臂上的灰布,也抖落了下來。
隨著他揮舞起灰布,灰布和飄帶纏繞在一起,隨著溫言的舞動,在半空中盤旋了起來。
周遭的水霧,開始被卷動,隨著溫言揮舞的灰布和飄帶,卷起了旋風,一起向著中間匯聚而來。那飄散而去的水霧,凝聚出的模糊人形,看到溫言的動作,也隻是嗤笑一聲。
“在末法禁區,這等手段,又有什用?你難道還能將此地的水汽,盡數收攏了不成?”模糊人影沒說錯,他此刻是沒有真形的狀態,隻要這的水汽散去,離開了末法禁區,他便可以恢複到應該有的實力。
縱然是在南洋聯盟,他也可以很容易回到神州,誰也攔不住他。
畢竟,理論上,他並不是外來者,本就是神州的水神。
神州針對外來者的許多東西,都不會觸發。
而溫言在外麵,能有辦法,收攏此地所有的水汽,模糊人影是真信。
但在末法禁地,縱然是溫言,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他最後看了一眼,轉身乘風,向著遠處飄去。
然而,站在原地揮舞著飄帶,卷起旋風的溫言,隻是沉默了一下。
揮舞的速度越來越快,他揮舞著灰布,帶動著飄帶,旋轉速度到了一定極限之後,破風聲開始響起的瞬間,一絲奇異的尖銳聲音,也隨之出現。
那尖銳的聲音出現的瞬間,頻率便指數爆炸,飛速攀升。
溫言的手臂隆起,揮舞的力道,加大到了極致。
似是跨越了某個極限之後,尖銳的聲音,便像是有個女人,在尖聲大叫。
“夷……”
綿長而尖銳的聲響,在這炸響的瞬間。
正在乘風向著遠處飄走的水霧人影,頓時微微一頓。
他像是卡頓似的,一卡一卡地轉過頭,看向站在那,手臂上肌肉隆起,旋轉著灰布和飄帶,掄成龍卷,卷動著周圍水汽的溫言。
溫言笑得跟裴屠狗似的,哈哈大笑一聲。
“看什看,我是懲爹!”
水霧人影,像是掉幀似的,一卡一卡,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那張臉的表情,極為難看,還帶著一絲不可置信。
可是他的水霧之軀,卻在一步一步,不斷地在周圍的水霧穿梭。
是的,水霧還在乘風而去,水霧凝結的虛影,卻在不斷靠近,他在主動靠近。
溫言的嘲諷,其實都沒什作用。
是模糊人影此刻的河伯職業,在本能的遵循召喚。
看著水霧,一卡一卡,掙紮著想要離開,最終卻還是一點一點走來的幻影。
溫言也沒跟他解釋為什,溫言隻是在揮舞著灰布和飄帶,看著幻影主動投入到漩渦之中,看著幻影一點一點地變小,像是被水中的漩渦吞沒。
模糊幻影一邊掙紮和怒吼,一邊主動配合著這一切。
那飄帶是溫言之前去請教洛神的時候,洛神借給溫言的。
洛神聽了溫言問的事情,立馬就明白,有非常大的可能,是她當年念及故人,又一時心軟,被當時竊取了水神身份的模糊人影給騙了。
之後才引出來了河伯的身份都開始被竊取的事情。
洛神一直都算淡然的樣子,這次都有些紅溫了。
最後直接將那根飄帶借給了溫言。
這是專門針對河伯的東西,樣子像是飄帶,實則是法索。
早在之前的時候,溫言就知道,河伯在很早的時候,就借洛神來錨定自己。
這個時間點,非常早,應該跟模糊人影都沒什關係。
應該是河伯最初發現他受到黃河影響,每一次改道,都會直接影響到他的性情發生變化。
所以那時候的河伯,就已經想好了控製手段。
他借洛神錨定自己,洛神也借河伯錨定自己,這兩口子互相錨定,怎可能沒有在事情徹底失控的情況下,用來嚐試著力挽狂瀾的最後手段。
現在不是飄帶在控製河伯,而是那飄帶本身就是河伯自己的手段。
而且是100%的河伯,在很早的時候,就定下的優先級最高,用來控製他自己的手段。
或者說,這是用來保護洛神的手段。
隻要洛神在,那,河伯的錨就在,一切都有可以挽回的機會。
河伯可能自己也擔心,有朝一日,性情再次大變,失去理智到敢對洛神下手的地步。
所以,這個壓箱底的手段,隻是聲音就可以觸發,不需要任何神妙。
要是洛神在,隻需要開口就行了。
這是最逼不得已的手段。
可惜在洛神複蘇之前,根本沒有任何人考慮過洛神。
洛神自當年被司馬家的人惡心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冒過泡,擱誰也不會去考慮洛神。
洛神在所有人眼,存在感都不高,最多就是偶爾提起來了,存在感最高的,反而是那篇洛神賦。如今隻有45%河伯的模糊人影,怎可能抵抗得了100%的河伯,怎可能抵抗得了他自己。隨著模糊人影被卷入漩渦之中,他被包裹在了飄帶。
灰布卷動著飄帶,嚴嚴實實地包裹著一個人影,人影在飄帶不斷地掙紮,他在跟他自己爭,可惜作用不大。
溫言看著麵前飄帶撐起來的人形,輕輕出了一口氣。
“你能讓洛神下定決心,走最後的手段,你也的確是人才。”
溫言捏著飄帶,緩緩將其收緊,然後在腰間一抹,拿出了上吊繩,將其套在麵前的人影輪廓的脖子上。他摸了摸上吊繩。
“你怨氣這重,基本很難徹底化解掉了。
那,在你朝泛濫一百三十一次,改道七次的黃河,作為其代表的河伯。
今日一樣死在上吊繩之下,不說化解掉怨氣,起碼也應該讓你冷靜下來了吧?”
溫言隨口安撫了一下上吊繩,他也不管有沒有效果。
拍了拍麵前的人形輪廓。
“放輕鬆,很快就過去了,這就是代表著武明終結的那根上吊繩,算是能配得上你了。”
溫言兩隻手捏著上吊繩,手臂驟然收緊。
上吊繩,飄帶,灰布,全部在同一時間收緊。
這就是當初100%的河伯,安排在洛神那的壓箱底手段。
當河伯也徹底失控,一切都不可控的時候,用壓箱底手段,殺了河伯。
讓河伯重新歸於沉寂之中,等待漫長的時間,重新複蘇。
而這種歸於沉寂和虛無的狀態,在曾經的時代,會有可能,讓河伯徹底消失,徹底死去,再也不複存在。
理論上,隻需要在這種時候,抹去河伯所有的記載,忘卻河伯的名諱,就可以做到。
在曾經的時代,甚至都不需要雨師這種家夥動手,掌權者將這些內容刪掉就行。
至於怎刪掉?
沒人會記得焚書坑儒被燒掉的那些書,某一本書的某一個名字。
或者以其他的東西將其覆蓋,不需要太久,兩三代人過去,一切就變了。
甚至都不需要讓所有人都不記得,隻需要讓大部分人不記得,或者記錯了就行。
類比一下,可能就像是烈陽部針對一些複蘇的老鬼的測試。
那測試的分數,其實完全不重要,重要的隻是麵針對每道題的答案而已。
讓現在的人去答題,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出的反義詞是什?
大部分人會答“入”,去問AI,可能也隻是給出入、去、離、進、藏等等。
以上問題不限製答案多少,一些老鬼可能也會給出一樣的答案。
但是也有可能,有些老鬼,可能給出的答案,有一個答案,換成現在的字,是“各”。
烈陽部就可以靠著一道題的答案,辨別一下老鬼大體上是在什時代。
一個字,一個名字,想要不湮滅在歲月,想要從頭到尾不被改變含義,其實是挺難的。
以前洛神也從未冒險用過這一招,這次是覺得實在沒有辦法了。
靈氣複蘇之後,變數太多,若是模糊人影成了,那,河伯就真的無了。
溫言雙臂發力,用的是裴屠狗那學來的方法,這件事應該沒人比裴屠狗更有經驗了。
灰布已經跌落下來,被飄帶包裹著嚴嚴實實的人影,無力地跪在了地上。
他能感覺得到,溫言用這個上吊繩,隻是在施加外力,若隻是如此的話,在末法禁區,上吊繩也不可能勒死一個連肉身都沒有的家夥。
可是,他此刻的職業,河伯,主動給予了反饋。
就像是他真的有肉身,真的隻是一個普通人,正在被人勒死。
或者說,是他的職業,在殺死他自己。
偏偏他完全無法控製,抵抗都顯得有些無力。
一分鍾之後,跪在地上的人影,開始了抽搐,就像是瀕死的魚一樣,飄帶內部的水霧,恍如沸騰一般。五分鍾之後,跪在地上的人影,脖子都歪了,他還在時不時地抽搐一下,飄帶內部的水霧變化的速度,越來越慢,幅度也越來越小。
十五分鍾之後,飄帶內部的水霧徹底停止,溫言勒住的人形家夥,驟然崩碎,飄帶也落在了地上。水汽蒸騰而起,直衝天際而去,轉瞬便消失不見,歸於天地。
周圍的水汽,被風吹過,便飛速消散。
溫言收起了飄帶,這才看到,飄帶之下,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些灰白色的灰燼。
那些灰燼,被風吹動之後,溫言便感覺到了一種熟悉的溫度。
有些像火勇蜷縮成一團的時候,給他的感覺。
地上的一灘灰燼,微微亮起了一點紅光,像是要複燃了。
可風再次吹過的時候,就見那餘燼的溫度,飛速散去,當餘燼的溫度,徹底消失。
那灰燼再被風吹過,便化作飛灰,隨風飄散。
這就是模糊人影那個已經被廢掉的火勇職業。
現在溫言知道了,為什已經被廢了,卻還能在職業顯示出來。
因為火勇職業之後的所有職業,統統都是因為火勇而來。
後續的職業,就像是一層層防護,保護著火勇職業的餘燼。
在其明火都熄滅,已經燃盡的時候,保護著餘燼的溫度,期待著有朝一日,可以找到什辦法,讓這一團餘燼重新燃起。
但模糊人影的蠱靈、水神、竊賊、河伯(45%),此刻全部都被抹去。
終於讓這一團餘燼暴露了出來。
溫言什都不需要做,餘燼的溫度就會被風吹散,再也沒有複燃的可能。
灰燼被吹散,挫骨揚灰。
那片灰燼之下,留下的一個黑色的影子,在地上慢慢化作了一個人形的影子。
那影子從地上慢慢坐起來,化作一個溫言都感覺不到,隻能看到的黑影。
他就這坐在那,看著溫言,也沒了剛才的驚恐和掙紮。
“此地的確是神奇,我的這種狀態,本就不該存在於世間,不算真實。
可我卻已經步入了真實,還是在現世最真實的地方。
我現在殺不了你。
可惜,你聰明反被聰明誤,將我引到這。
這可以讓你殺我幾次,毀掉我的其他職業。
但同樣的,在此地,現世的一切,都對我無用。”
溫言試了試,的確摸不到,也感覺不到,隻能看到這個影子。
“有些像我的假神,在故夢的狀態,亦真亦假,既存在,又不存在。
在末法禁地,我的確沒法幹掉一個不存在的東西。”
影子坐在地上,看著也坐下來的溫言,笑了笑。
“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你毀我職業,卻又成全了我。
如今的我,可以說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你殺不掉我,我也殺不掉你。
但是隻要我離開這,全天下都會知道,你真正的職業是什。
大荒所有的生靈,也都會知道這一點。
他們會想起來,古老的歲月,到底發生過什。
你完了,神州也一定會被你拖累。”
溫言微微耷拉著眼皮,思索了一下,道。
“很多有關僵屍的傳說,都會用到一個形容。
那就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你說,這個說法,會不會是有原因的?
會不會這麵其實真的有更深層次的東西?”
坐在地上的黑影微微一怔,不明白溫言在說什。
下一刻,就見溫言的手臂化作一道殘影,手捏著一塊黑石。
直接砸在了黑影的腦殼上。
剛才還無法觸摸,無法感覺到,隻能看到的黑影。
此刻卻是腦殼一歪,那黑色的影子上,腦殼都凹陷下去了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