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6章 Ch.1185 伊娃
他們當然不會住在布魯諾·蒙德斯家。
現在是白天,談這些也不是時候。當西奧多隨口問起這老先生的妻兒時,話題變得沉悶起來:
“…她死了二十年了,先生。兒子也不省心,跑到伯明翰去教書,說要弄個什協會,為什人講話…哎呀。我啊,就和我的小女兒相依為命啦…”
西奧多順著他的話往下捋,自然提到了布魯諾的小女兒。
“她?她才十四五歲,實在不巧,昨天乘——”
咚咚咚。
有人趿拉著室內鞋跑下樓梯。
不一會。
一個姑娘就俏生生出現在了走廊拐角:
她有一頭又黑又亮的長卷發,眼是金燦燦的,睫毛濃翹。也許跑得太快,鼻頭冒了幾顆汗珠子。
一身珍珠色的長裙,脖子上還係了截絲帶。
就連臉上那片小雀斑都看起來精神十足。
“日安,蒙…德…斯小姐?”西奧多猶豫片刻,用眼神詢問鎮長——乘什?
“乘車出去,勞累了一天——我不是讓你多在臥室休息?”老鎮長低著頭,從沙發起身,到女兒身邊去——期間,魯伯特注意到,這人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
說不好聽的,就像她第一次對個男人一見鍾情似的神態。
當然了。
除了神色,機靈的姑娘還注意到談話中有個對不上的細節。
“我老早就休息好啦,父親。這幾位——”
鎮長欲言又止,沒急著介紹,反倒先轉過來,把問題扔給了沙發上的人。
羅蘭先站了起來,接著是西奧多和魯伯特。
“羅蘭·柯林斯,蒙德斯小姐,日安。也許有無數人稱讚過您的美貌?可我今天必須得說——”
布魯諾·蒙德斯一臉平靜地介紹羅蘭:“這位是柯林斯·先生,倫敦來的,有眼疾。”
蒙德斯小姐好奇地打量他,眨了眨眼:“必須得說什?先生?”
羅蘭:“必須得說,我是個盲人。”
魯伯特快要笑死了。
“看吧,小姐。和柯林斯先生一道,永遠有樂不完的日子了…”
“哪怕我得容忍他是個傻瓜?”魯伯特小聲回應,臉上依然保持著標準笑容,還能在交談中時不時點頭示意。
“我們互相容忍,怎樣。”
瞬間魯伯特的眉毛就立起來了:“‘互相容忍’?我有什地方必須要你們‘容忍’的?”
這一邊,羅蘭還在給蒙德斯小姐介紹自己的同伴。
“我的朋友,兼女仆,兼柯林斯雙子宅唯一女管家,兼縫紉大師,獵犬——和你父親一樣。這兩位是薩克雷兄妹兼情——你剛才就是用這個靴尖兒踏死了我的雪茄。”
魯伯特又踢他了。
羅蘭·柯林斯的腦仁一定和其他人的不一樣。
在倫敦,更‘年輕’時,男校,她和太多‘紳士家庭’的男孩打過交道——這些受過良好教育、體麵、彬彬有禮的先生們均有個冠冕堂皇、精雕細琢、用舌頭嚐起來甜滋滋的腦仁。
就像拙劣的葡萄酒。
甜得教不懂行的人都能會大聲稱讚‘好喝極了’的——要就是一壺或加了溫或凍了冰碴子的清水。
兩者飲多了都沒什意思。
羅蘭·柯林斯的腦仁一定和其他人的不一樣。
“我們打倫敦來,蒙德斯小姐。我和我的哥哥,我哥哥的朋友,還有這位戴夫·勞倫斯先生。”
她說完,又用一種‘你瞧,一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眼神盯著羅蘭——她知道他能看得見,也看的明白。
“哦…倫敦?”女孩顯然對倫敦感興趣,就像倫敦人對龍。她三步並作兩步走進沙發,把自己的父親扔在樓梯口,“我叫伊娃·蒙德斯,和我說說倫敦?”
“我們倒可以交換。像朋友間交換秘密那樣…”
魯伯特比西奧多想象的更擅長和人打交道——哪怕她幾年足不出戶,流淌在貝內文托血管的金色顆粒依然為她勾勒出最令人親切的笑容。
期間。
老鎮長去廚房煮了茶,端來一大筐鹹派——據說是當地特產,當地人都會做的那一種:洋蔥、培根與奶蛋混合餡料,等烘烤成酥皮後,大致用刀切成幾個島,端起來兩口一個。
脆得腦袋嘰嘰喳喳。
他撥轉杯耳,將每一把餐具調整到伊娃·蒙德斯最順手的位置。說實在的,這有點過於寵溺,甚至卑微了——這些工作應該由仆人完成,而非父親。
可當哈莉妲出聲打算幫忙時,卻被老鎮長嚴詞拒絕。
魯伯特看在眼。
“…你是說,一個大機器,一個大蒸鍋,就能讓馬車不要馬兒了?”伊娃·蒙德斯睜大了眼睛。魯伯特說的甚至比書的故事還要‘故事’:以後,馬兒可怎辦?
“這是最新的發明,蒙德斯小姐。我想未來,我們就能讓馬兒幹些別的活了——我倒是敢向您保證:即便有了機器,我們也絕不會讓馬兒閑著的。它們永遠有活幹,怎樣?”
伊娃·蒙德斯這才鬆了口氣。
她年輕的小腦瓜很難想象,真有哪一天機器取代了這些牲口,它們再無事可做,該有多落寞痛苦?
羅蘭接過老鎮長遞來的兩支手卷煙,搖頭後遞給西奧多,插話:“沒準可以讓馬兒學學彈琴、念詩之類的?”
伊娃咯咯笑個不停。
“哎呀!它們要能學會彈琴念詩,那不就活脫脫成了‘倫敦人’了嗎?”
“是啊,小伊娃。等到了倫敦,它們發現念詩彈琴活不下去,自然又會找些車拉了。”羅蘭擠了擠眼睛。
伊娃會意:“隻要人有腳,馬兒們就有的是工作…?”
“你可真聰明,小伊娃。”
“我有點想要親眼見見倫敦了,”女孩喃喃,“還有未來…”
當然。
比倫敦更令吸引她的,是羅蘭·柯林斯的眼睛。
琥珀色的眼睛。
和她的一模一樣。
“我的父母也沒有同樣顏色,小伊娃。小時候,他們說這雙眼睛是神靈的詛咒…”
老蒙德斯忽然粗暴地截斷:“絕不是詛咒!先生,這是恩賜…”
他轉過頭,癡迷地望著女兒的眼睛。
那片深不見底的金色湖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