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先是呆愣了片刻，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忽然間，那鐵甲巨人般的身影猛地動了起來，踏著沉重的步伐，轟隆兩聲便跨到蕭傑近前，竟蹲下身來一把將他緊緊抱住。

    “風哥！嗚鳴嗚鳴……你終於來找我們了！”我欲成仙竟像個孩子般委屈地大哭起來，聲音透過厚重的頭盔，顯得沉悶而哽咽。那副威武霸氣的鎧甲與他此刻的言行形成了鮮明對比，令蕭傑既感傷又好笑一一這貨內心果然還是那個青春懵懂的大學生。

    “好啦好啦，我這不是來了嗎。”蕭傑拍了拍他冰冷的肩甲，語氣溫和。

    “別哭啦，丟不丟人啊，這才半個月而已。”一旁的夜落抱著胳膊，沒好氣地說道，但那清冷的目光轉向蕭傑時，卻不禁流露出幾分感慨與讚歎，“不過不得不說，雖然我一直覺得你一定能成功，但真沒想到你會這快就到來……而且，是以這種方式。”

    “哈哈哈哈！”麵對昔日並肩作戰的夥伴，蕭傑難得地卸下了仙人那層高深莫測的偽裝，笑容變得爽朗而真切，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在新手村組隊刷怪的日子，“你也不看看我是誰？像我這樣萬中無一的大高手，區區成仙而已，算得了什？”

    三人相視，默契的笑聲在殿中回蕩，往昔共曆生死的友誼，盡在這不言之中。

    “所以，你是真的成就仙位了？感覺如何？”夜落好奇地追問。

    “妙不可言。”蕭傑言簡意賅，並未過多炫耀仙家神通，反而語氣一轉，帶著一絲唏噓，“不過這一路走來，當真不易。險死還生，好幾次都差點功虧一簣，魂飛魄散。”他簡略講述了自己求仙之路和太虛幻境中經曆的重重考驗，腦海中閃過那過往的種種磨難，最終隻是化為一聲輕歎：“真不容易啊。”“你們倆呢？”蕭傑看向兩位好友，“在這幽冥地府，過得可還……習慣？”

    “好個屁！”夜落毫不客氣地啐了一口，盡管身為魂體並無實物，“都變成鬼了，還能好到哪去？陰氣森森，冷寂無聊，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她雖抱怨，但語氣還算平靜，“不過總歸是比輪回海那些苦熬的孤魂野鬼強多了。至少我沒被丟進去受苦，反而因為這“黃泉令使’的職業，混了個官方編製。現在人死了，也算是……回歸本職了吧。”

    她解釋道，黃泉令使本就是遊走於陰陽兩界的特殊存在，負責接引亡魂，維護冥河秩序。死亡對他們而言，更像是一次工作調動，從陽間辦事處調回了陰間總部。

    “但說到底，沒了肉身，靈體存世，總覺得虛浮不定，許多生前的樂趣都無從體驗，幹什都提不起勁。”夜落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你呢，成仙？你怎樣？”蕭傑看向依舊穿著沉重鎧甲的同伴。

    我欲成仙的聲音從頭盔下傳來，帶著滿滿的鬱悶：“別提了！說什我身上有精純的香火願力纏繞，是個好苗子，直接被一個鬼將看中，編入軍中。這些日子一直在最前線跟冥帝麾下的那些妖魔鬼怪火拚，刀光劍影，鬼哭神嚎，好幾次都差點被撕碎，真靈泯滅！那日子，簡直不是人過的……呃，雖然我們現在確實也不是人了。”

    蕭傑聞言，心中一定，朗聲道：“放心吧，如今我既已至此，自然不會再看你們冒險。我此來正是要幫你們，以及其他人，投胎轉世，重獲新生！”

    “投胎轉世？”我欲成仙和夜落幾乎同時出聲，語氣中帶著疑惑，“不是直接複活？若是投胎……那我們現實中會如何？我們……還算玩家嗎？還是變成NPC了？”

    蕭傑心下一頓，這確實是個難題。在仙人的視角，世間眾生並無玩家與NPC的絕對區分，唯有靈魂本質與存在形式的不同。

    而一旦投胎，便是融入此界天道輪回，至於和現實世界的聯係會變成怎樣，即便是他，此刻也難以斷他正欲詳細解釋，殿外卻傳來引路鬼吏恭敬的聲音：“啟稟仙長，您的其他朋友也已帶到，是否此刻請入殿中？”

    蕭傑暫壓話頭，點了點頭：“帶他們進來吧，正好我一並向大家說明。”

    不一會兒，殿門再次開啟，數十道身影在鬼吏的引導下魚貫而入。他們大多保持著生前的容貌，但魂體明顯虛幻，散發著淡淡的陰氣，個個麵帶淒惶與迷茫。其中有幾位顯然在冥河中浸泡過久，魂體受損，神情呆滯麻木，眼神空洞無光。

    蕭傑目光掃過下方這些熟悉又陌生的麵孔，心中百感交集。那些核心隊員立刻認出了他。

    “我草！哈哈哈哈！”酒劍仙的魂魄率先激動地大叫起來，“我就說！風哥絕對會來救我們的！這氣場，這排麵！牛逼！”

    白澤的魂魄長舒一口氣，感慨萬千：“蒼天有眼……終於不用在那苦海無盡沉…”

    俠義無雙又驚又喜：“隨風老弟！你丫的真的……真的成仙了？！這造型，這仙光，牛逼大發了啊！”而那些一同被尋回的“炮灰團”成員更是驚喜交加。他們當初死得頗為冤枉，算是遭了池魚之殃，本以為就此徹底湮滅，沒想到蕭傑競還記得他們，並將他們一並從苦海中撈起，這完全是意外之喜。“副會長！你是專門來接我們的嗎？”

    “哎呀！風哥！太夠意思了！牛逼！”

    殿內頓時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歡呼與激動。

    但也有人一臉茫然，如霸天狂龍、且聽龍吟等幾位更早戰死的玩家，他們對當前狀況完全摸不著頭腦。“什情況？隨風老弟？這……這到底是哪兒？我們不是已經……”霸天狂龍困惑地環顧四周，看著自身虛幻的手掌。

    蕭傑暫時無暇一一解釋，他的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尋，最終定格在一個身影上一一韓洛！雖然都是朋友，但韓洛是他相交數年、感情最深的老友。當初剛入遊戲的時候，韓洛為護他而死，蕭傑一直深懷愧疚。如果當初死的不是韓洛，也許就是自己了。

    “韓洛！”蕭傑快步上前，“還記得我？”

    那魂魄抬起頭，臉上是一片懵懂與陌生：“你是……？”

    “我是蕭傑啊！”

    “蕭傑……蕭傑……”韓洛喃喃自語，努力回憶著，眉頭緊鎖，忽然間，一絲靈光閃過，“會長！？你是會長？！”

    “沒錯！就是我！”蕭傑心中稍安，還好，韓洛並未完全忘記他。

    “會長……我們……我們不是在打團隊副本？怎……會在這？這好冷……”韓洛的記憶顯然出現了大片的缺失，對死後的經曆毫無印象。

    “還記得我就好！不用擔心，稍後我再與你細說。”蕭傑安撫道。

    “哈哈哈哈！二弟！你當真是出息了！”這時，一個看起來約莫十五六歲的清秀少年飄上前來，笑著向蕭傑打招呼，語氣卻老氣橫秋。

    蕭傑先是一怔，待看到對方頭頂隱約浮現的姓名時，才恍然大悟：“大哥？你怎……”這少年魂魄競是袁白！隻是他不再是那副蒼老猿猴的模樣，而是變成了一個人類少年的形態。

    “我也不知是何緣故，”袁白撓了撓頭，自己也有些困惑，“死後醒來，便是這副模樣了，感覺……倒是輕鬆自在不少。”

    蕭傑心中微動，有所猜測。袁白生前因自身認知改變而影響了外在形態，想來這種改變也對自身的魂魄造成了影響。

    其真實年齡本就不大，先前那蒼老外形是因在忘流川中滯留過久所致。如今褪去執念與外界影響，魂體自然回歸了本初的少年模樣，難道說這些鬼魂的模樣，都是由自身意識決定的？

    此時，我欲成仙也找到了他哥哥我欲封天的魂魄，正耐心地比劃著解釋現狀。夜落同樣拉著她那位好閨蜜聽雨的魂體，激動地說個不停。隻是這兩人與韓洛情況類似，記憶嚴重缺失，隻能靠他們耐心引導。看著眼前這番景象，一個個死去的舊識老友再次出現在眼前，蕭傑心中不由得一陣長長的感慨一一不容易啊。

    好一陣喧鬧與寒暄過後，眾人總算大致明白了自身的處境與蕭傑的來意。

    蕭傑走到殿前高處，朗聲道：“各位朋友、戰友，我想大多數人已經了解了現狀，可能還有部分朋友心存疑惑，我便在此統一說明。”

    “你們有的人是在那場與紅塵道人的大戰中不幸身亡，也有因為其它原因死在遊戲之中的，由於是在這個特殊的世界中逝去，你們的魂魄並未消散，而是流落到了這幽冥世界的冥河之中受苦。

    今日，我已成仙，並與執掌此界的閻君達成協議，特地將諸位尋回，旨在助你們投胎轉世，重獲新生！”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更為凝重：“雖然我已成就仙位，但所能做的，也僅限於在此界將你們複活。現實世界……恐怕是回不去了。”

    殿內響起一陣細微的騷動和歎息，但很快平複。能重獲一次生命，已是萬幸，無人敢奢求更多。蕭傑繼續道：“現在，我將選擇權交給你們自己。若有誰不願投胎，亦可選擇留在這幽冥世界，或謀取一官半職，成為一名鬼卒、鬼吏。我尊重諸位各自的意願。若無異議，稍後我便安排大家進行投胎轉世。”“等一下，風哥！”酒劍仙急忙問道，“如果投胎，我們還能保留現在的記憶嗎？會不會忘了所有事情，忘了大家？”

    “自然可以保留。”蕭傑肯定地回答，“你們在冥河中浸泡的時間尚短，魂魄未損。隻要不飲那孟婆湯，便可保有此生記憶投入輪回。相當於……嗯，可以理解為“刪號重練’，但這一次，你們將以真實的、融入此界輪回的身份存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穿越到了這個遊戲世界之中，成為它的一部分。”“那我們……還算玩家嗎？還是變成了NPC？”又有人問出了這個關鍵問題。

    “這個……”蕭傑略一沉吟，“我也無法完全確定。投胎轉世之事，玄奧非凡，我也是首次經辦。玩家與NPC，在此界天道看來，或許本無絕對界限。重要的是你們擁有了再次開始的機會，並能保留曾經的記憶與情感。”

    眾人又七嘴八舌地問了幾個問題，蕭傑皆耐心解答。最終，無人選擇留下為鬼。冥河之苦、鬼魂之弱，他們已深有體會，無不渴望重新擁有實在的身體和充滿希望的未來。

    “好！既然大家一致同意，那我這便……”蕭傑正要吩咐鬼吏開始安排，卻被一個聲音打斷。“隨風，等一下。”夜落飄身上前，神色間帶著一絲無奈與決然，“我……恐怕不能投胎。”“什！？”蕭傑吃了一驚，“為何？”

    “我乃黃泉令使，”夜落歎了口氣，解釋道，“這個身份既是一種權能，更是一種沉重的責任。我的魂魄早已與冥河、與黃泉法則簽訂了某種契約，因而獲得了溝通陰陽、接引亡魂的能力。但也正因如此，我的真靈已被打上黃泉印記，與這片天地緊密相連。除非契約完成或力量達到足以超脫其束縛的境界，否則無法輕易進入輪回。”

    蕭傑聞言，眉頭緊緊皺起。這倒是個棘手的麻煩。他心念電轉：“我堂堂仙人，還能讓這點小事給難住了不成？待我親眼查看一番。”

    他轉向眾人：“諸位請在此稍候片刻，我與夜落去去就回。”隨即又對夜落和我欲成仙道：“你帶我去黃泉法則匯聚之處一看究競。成仙，你也一起來。”

    “我？”我欲成仙愣了一下，但還是依言跟上。

    三人走出迎魂殿。蕭傑意念微動，周身仙靈之氣流轉，一朵祥雲自足下匯聚而生，托起三人，輕飄飄升至森羅鬼城上空，朝著輪回海的方向飛去。

    沿途巡邏的鬼兵鬼將見到競有生人駕雲而行，無不駭然，紛紛舉起兵刃，陰氣鼓蕩，如臨大敵。但很快，便有高階鬼將接收到閻君的神念傳令，厲聲喝止部下：“全部退下！不得阻攔！此乃閻君貴客，仙駕臨凡，爾等無需驚擾！”

    眾鬼兵這才惶恐退避，但仍忍不住用敬畏交加的目光仰望那散發著純淨仙光、與冥界格格不入的身影掠過陰霾的天空。

    蕭傑在夜落的指引下，順著冥河一路飛行，不多時，一片浩瀚無垠、波瀾壯闊的幽暗海洋出現在眼前。其廣闊難以估量，海水並非尋常之水，而是由精純的陰氣與無數魂光微粒匯聚而成的奇異存在。海洋的中心，是一個巨大到無法形容的漩渦，緩緩旋轉著，吞噬著無盡魂光。那漩渦看似流轉緩慢，實則是因其規模太過宏大所致，邊緣處激起的每一道“浪花”，都是由無數掙紮哀嚎的魂靈所組成。

    “到了，這便是輪回海，也是黃泉的盡頭，一切魂靈的最終歸宿之地。”夜落指著下方那令人神魂震撼的景象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敬畏，“黃泉並非真正的泉水，它是生死輪回法則的具象化顯現。我雖為令使，對此也隻是窺得皮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