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閻君秦川重重歎了口氣，臉上威嚴盡去，隻剩下深深的疲憊與憂慮，他聲音低沉地說道：“實不相瞞仙尊，如今我這森羅鬼城，外強中幹，已是危如累卵，猶如風中殘燭，隨時可能被冥河對岸的滔天惡浪所吞沒。表麵雖維持著最後的體麵，內卻早已是千瘡百孔，兵力捉襟見肘，資源消耗殆盡，每一次敵軍的進攻，都像是在搖搖欲墜的堤壩上又鑿開一道裂痕啊。”

    蕭傑聞言，感到驚訝，“怎會如此？我觀陛下麾下大軍軍容整肅，氣勢驚人；這森羅鬼城固若金湯，雄關如鐵；忘川台更是守備森嚴，鬼兵鬼將皆披堅執銳，陣列如山，陰煞之氣衝天而起，分明是百戰精銳之師。如此雄兵堅城，怎看都不像是……即將傾覆的樣子啊？”

    他這一路走來，所見所聞，森羅鬼城一方展現出的軍事實力絕對不容小覷。更不用說，眼前這位閻王帝君可是堂堂98級的“界王”模板存在！其自身實力深不可測，堪稱頂流中的頂流。麾下文武臣工，等級也普遍高達五六十級，猛將如雲。什樣的敵人，能把這樣的勢力和強者逼到“危如累卵”的地步？據蕭傑過去了解的遊戲背景，那冥帝所掌握的力量雖然強大，但也隻是與閻君形成對峙、割據一方而已，似乎並不能形成絕對壓製。說到底，閻君才是冥界名義上的正統統治者，掌握著部分輪回權柄。相比較之下，冥帝更像是一個強大的叛軍聯盟盟主。

    閻君秦川卻苦澀地搖了搖頭，帝冕上的旒珠隨之輕晃，發出細微的碰撞聲。“仙尊所見，不過是竭力維持的表象罷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麾下確實有數萬大軍，又有從冥河之中正著訓練的十餘萬新軍，加起來共有近二十萬兵馬，可是仙尊可知那冥帝所統轄之鬼眾又有多少？”

    “多少？”

    “當有數百萬之眾。”

    “什！？”蕭傑嚇了一跳，心說開什玩笑，你忽悠我呢吧？

    “仙尊須知，這幽冥世界，其興衰強弱，向來與陽間息息相關，陰陽相連，互為表。陽間的任何巨大變動，都會如同漣漪般傳導至冥界，引發難以預料的劇變……”那閻君一番詳細解釋，終於讓蕭傑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以及其背後錯綜複雜的根源。

    原來，冥界與凡間乃是陰陽互通、緊密依存的關係。活人陽壽耗盡，魂魄離體，便落入冥河，再經過輪回之路的洗滌與審判，最終轉生為人。在上古時代，這套體係運轉了數萬年，所謂的“陰陽有序，生死輪回”便是如此維持著一個動態的平衡。

    從始至終，冥河之中的亡魂數量都是有限的。

    而作為這套輪回體係的核心執掌者，閻君自然也天然擁有對冥界的統治權與強大的力量加持。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閻君在幽冥世界的統治都十分穩固，鬼吏各司其職，亡魂有序輪回。

    然而，劇變從一萬年前開始醞釀。當時九州大地並非統一王朝，而是由無數小國諸侯割據，彼此間征伐不斷，戰火連天。後來，一位被稱為“龍皇”的雄主舉兵而起，曆經數十年血腥戰爭，終於一統天下。這場統一戰爭雖然奠定了九州格局，但也造成了空前慘烈的殺戮，九州人口在短短幾十年內銳減了近一半！如此巨量的死亡，意味著無數魂魄瘋狂湧入冥河。一時間，冥河人滿為患，鬼魂數量激增，而冥河盡頭的輪回之海，更是成為鬼魂積壓嚴重的地方。

    遠遠超出了輪回係統的正常處理能力。這就導致了一個致命後果：投胎轉世需要有陽間的新生兒來承載魂魄。但陽間人口銳減一半，新生兒數量自然也隨之暴跌。死去的人遠超以往，而可供轉生的“名額”卻極其有限，頓時產生了天文數字般的滯留鬼魂。

    這些鬼魂中，有大量是經曆過最慘烈戰場、煞氣極重、桀驁不馴之輩，它們不甘心在冥河中無望地漫長等待。其中更不乏一些生前的奇人異士、修煉者，即便身死，亦保留了幾分生前的能力或執念。於是，大量鬼魂開始衝擊輪回秩序，掙脫冥河束縛，逃離了閻君管轄的固有河道與城池，進入了幽冥世界那廣袤、未知且充滿危險的荒野之中，形成了許多自治的、或大或小的鬼魂聚落。

    到了這個階段，事情雖然棘手，但尚在可控範圍。閻君下令組建了專門的“獵魂隊”，深入荒野追捕這些逃逸的遊魂惡鬼，雖然無法將其全部捉回，但也極大抑製了情況的進一步惡化。

    然而，總有一些特別強橫或幸運的鬼類，在那危機四伏卻也機遇暗藏的幽冥荒野中，偶得上古遺澤，或吞噬同類變異，或占據了陰煞靈脈，發生了某些未知的奇遇，競獲得了遠超尋常鬼魂的力量，紛紛崛起，成為割據一方、擁兵自重的“鬼王”。

    這種情況持續積累、發酵了近兩千年。到了大約八千年前，陽間突然再次爆發了難以想象的、波及整個九州的巨大死亡潮。

    “八千年前？”蕭傑心中頓時恍然，“那不正是……域外天魔大舉入侵的時間點？”

    “仙尊明鑒，正是如此！”閻君肯定了蕭傑的猜測，“雖然域外天魔的主力大軍被孤雲州的眾仙友拚死攔截、最終消滅在孤雲州，但仍有不少天魔強者突破了封鎖，殺入九州凡間。這些域外天魔實力強橫無匹，往往有屠城滅國之能！九州世界在其肆虐下，短短數十年間，死傷者便又以千萬計！哀鴻遍野，生靈塗炭！”

    本就負荷過重的輪回係統，再次遭到毀滅性衝擊，近乎癱瘓。

    所謂陰陽相通，陽衰則陰盛。陽間死亡越多，幽冥世界中滯留的、無法正常輪回的遊魂惡鬼基數就越大。這些鬼魂若能被及時引導投胎，便能變回活人，進入下一世輪回，消解凶煞戾氣，此為維持陰陽平衡的正道。

    但如果長時間無法投胎，在幽冥世界充滿陰邪怨戾之氣的大環境中浸染、扭曲，就會逐漸變異，演化成各種強大的、具有攻擊性的“鬼族”。那阿修羅族、夜叉族、邪影族、骨魔族等等，皆是如此誕生。它們天生強大，嗜血好鬥，視秩序為枷鎖。

    每一次陽間的劇變，都會對幽冥世界產生海嘯般的衝擊波，孕育出更多、更強的邪靈惡鬼。這些新生鬼族和鬼王，天然不服閻府法令管束，不斷作亂，彼此征伐，也攻擊閻君的直屬地盤。其數量如滾雪球般越來越大。

    到了五千年前，幽冥世界中的割據鬼王勢力已然尾大不掉，難以壓製。各大鬼族將冥界富饒之地瓜分殆盡。其中最強的幾位鬼王甚至推舉出了一位共主一一便是那自號“冥帝”的絕世凶鬼！他不僅整合了冥界大部分叛亂力量，更是悍然率領冥界大軍，反向攻入陽世！他們的目的簡單而恐怖：要將所有陽間活人盡數轉化為鬼類，徹底抹平陰陽界限！如此，森羅鬼城乃至整個輪回秩序將徹底崩壞，再無挽回餘地。“好在當時，尚有孤雲州的各位仙長深明大義，與我冥府正統攜手合作，應外合，曆經苦戰，終於將那冥帝與其黨羽主力擊潰，重新封印了陰陽通道，將其打回幽冥世界。”閻君說到此處，語氣中帶著對昔日盟友的感激，但隨即又化為深深的無奈，“可惜，當年除惡未盡，隻是將其重創逼退，並未能根除禍患。情況隻是暫時得到壓製，並未得到根本的解決。隻要滯留在幽冥世界的鬼魂亡靈遠多於可投胎的名額，這種惡性循環就會持續下去，越來越糟糕。”

    蕭傑聽到這，不禁疑惑道：“輪回不是有「六道輪回’之說？天道、人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阿修羅道。難道這些滯留的鬼魂，不能設法安排它們轉入其他道，比如畜生道，先行消耗掉嗎？”閻君臉上苦笑更濃：“仙尊所言，理論上可行。但輪回之事，自有其深層法則與規律，不能胡亂強行更改，否則必遭反噬。我也曾……唉，我也曾嚐試過將大量無望輪回人道的亡魂，批量轉入畜生道。結果呢？確實短時間內“消耗’了大量鬼魂。但這些攜帶怨氣與殘缺記憶轉生為畜類的魂魄，極易催化出許多凶殘暴戾、甚至覺醒本族神通的“妖怪’！妖怪可是要吃人的啊！結果就是陽間妖怪越多，活人死得越快越多，新生兒進一步減少，冥界壓力不降反增！”

    他頓了頓，舉了個例子：“仙尊可知那“蒼林州’？上古之時，那本是人煙稠密的人族沃土。就因當年我一次不得已的批量轉生操作失誤，導致該州妖物泛濫成災，短短百年，一州人族幾乎被妖怪吞噬殆盡！最後還是孤雲州的仙人們不忍目睹，出手度化妖孽，引導殘餘妖族開啟靈智，逐漸向“妖人’之道轉化，才將此事勉強平息、掩蓋過去。

    蕭傑聽得無語。原來蒼林州那些半人半妖的住民，其根源竟是閻君當年無奈之下的政策失誤？“到了三千年前，又有“妖星’墜世，散發詭異波動，惑亂人心獸性，使得情況進一步惡化。”閻君繼續陳述著這萬年來的血淚史，“時至今日，仙尊可知九州陽間，總人口還有多少？據輪回鏡模糊映照，已不足百萬之數！想那一萬年前，九州之地人口鼎盛時曾有數千萬之多啊！”

    “一百萬的人口……其每年新生兒的數量，可想而知，少得可憐。而在幽冥世界，經過萬年積累，等待輪回的鬼魂數量，卻已以數千萬計！這其中，甚至有相當一部分已經擠壓了上千年乃至數千年之久！怨氣之深重，難以想象。”閻君的聲音充滿了無力感，“這多鬼魂要投胎轉世，卻哪有那多新生兒給他們投胎啊！因此每日都有大量鬼魂脫離輪回海，成為那冥帝麾下鬼眾，我說其麾下鬼眾數百萬，已經是保守估計了。”

    “如今，象征輪回秩序核心的“輪回海’早已不堪重負，內部怨氣淤積，近乎凝固。原本由我統治、維係冥界秩序的一十八座鬼城，已有十三座被各路鬼王攻陷占領！如今僅剩五座，還在我的麾下將士拚死守護之下。”

    “不久前，那冥帝又調集大軍，全力猛攻最重要的前線要塞“幽魂城’。如今戰事已經僵持數月，守軍傷亡慘重，物資奇缺。按照目前情況，幽魂城陷落恐怕隻是時間問題。甚至不久之前，連忘川台和這森羅鬼城都遭到了敵軍偏師的試探性進攻！若是幽魂城一失，敵軍兵鋒便可直指森羅鬼城！照此下去，快則一年，慢則兩年，我這最後的五座鬼城，怕是要全部淪陷！屆時，輪回崩壞，陰陽逆亂，三界都將不得安寧！”蕭傑聽得也是半晌無言。情況競然已經嚴重到這種地步了？可是這忙……自己好像根本幫不上啊！雖然仙人個體強大，幾乎不死不滅，但並非無敵，更擅長的是單打獨鬥或小規模衝突。如果真的卷入閻君和冥帝這種規模的世界級戰爭之中，個人能發揮的作用實在有限。對方可是98級的界王都扛不住的壓力，自己一個39級的小小散仙，又能做什呢？

    再者，眼下的困境根源在於陰陽失衡，人口銳減。隻要陽間生育率上不來，冥界的鬼魂就會越積越多，敵人隻會越打越多，殺之不盡。這根本就是個無解的死循環！

    當然，理論上如果可以依靠絕對強大的武力，將這些叛亂鬼王和積壓的惡鬼全部物理超度，至少可以換來幾十上百年的安穩，為陽間恢複人口爭取時間。但這種“掃平冥界”的事情，光靠自己一個人是絕對沒戲的。除非……除非孤雲州那幫擺爛的仙人全體出動，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但就以蕭傑對那些仙人的了解，讓他們離開舒適區，跑來參與一場注定慘烈、且看似意義不大的爛仗，顯然是不可能的。

    原本還以為雙方是勢均力敵的對峙，沒想到閻君這邊已經是懸崖邊緣，局勢如此糟糕。

    這活自己絕對不能接，完全就是一坨爛攤子啊。

    當然，直接開口拒絕肯定是不行的。對方剛答應幫自己撈人，又如此盛情款待，把自己捧得這高，顯然就是指望著自己能幫忙解決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