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5章 宰相之爭
以許敬宗之資曆、能力、年紀,早應在貞觀朝便擔當大任,結果卻始終未被太宗皇帝托付重任、寄予厚望,雖然不至於投閑置散卻也未曾擔任要職,其中最大原因便是其品性問題。
直至貞觀書院籌建、運營,許敬宗參與其中,對房俊阿諛逢迎甚至“認投門下”,如此才青雲直上。
朝野上下誰都知道許敬宗乃是房俊之“鷹犬爪牙”,任何時候都畢恭畢敬、馬首是瞻,倘若當真有機會問鼎中書令之官職,也必然是由房俊全力扶持、運作。
可現在不僅未與房俊溝通,直至當下也裝作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必然是其改換門庭、背刺房俊。
極為可恥。
房俊喝著茶水,不以為意道:“官場之上哪有什誰是誰的人?要誌同道合,要利益相契,陛下能夠給予其更多的利益,又有大義名分在,再是正常不過。”
奸臣也好,逆賊也罷,很多時候都是環境使然。
所謂“王莽謙恭未篡時”,沒有那個環境、沒到那種地步,王莽也未必會做出那樣的事。
許敬宗亦然。
固然其骨子的奸臣本性終有一日會爆發出來,但若是沒有供他恣意妄為之土壤,也未必就能長成參天大樹。
總不能因知其在原本曆史之中是個奸臣,便一股腦的都斬草除根殺個幹淨吧?
便是李義府如今也在武媚娘麾下混的風生水起……
劉仁軌依舊滿是擔憂:“劉洎雖然平素與太尉作對,但多是文武之爭,還是顧全大局的。但許敬宗此人既然這般寡廉鮮恥背刺太尉,必然成為陛下手中針對東宮的一柄快刀,威脅極大。”
房俊拾起一顆鬆塔丟進紅泥小爐,火焰再度騰起:“未有許敬宗,也必然有他人,陛下不會容忍中書令這樣的宰相之首不與他一條心,沒有中書令的支持他也難以完成易儲之心願……所以根源在於陛下,而非他人。”
劉仁軌不解:“中書令之任命需要政事堂諸位宰相一並推舉,最次也要獲取多數人的支持,陛下就那有信心會在政事堂通過新任中書令之任命?”
頓了一頓,又有些惱火:“陛下執意易儲,對於朝野上下之輿論不屑一顧,此種禍之根源也。”
“倒也不能都怪陛下……”
房俊笑著說了一句公道話:“政事堂也好、軍機處也罷,皆為製衡皇權而誕生,陛下又豈能眼睜睜的看著皇權在他手傾頹式微,再不複至高無上之權威?即便陛下再是不堪,那也是太宗皇帝的兒子啊。”
從“皇權無上”至“君主立憲”亦或“虛君共和”,其本質都是將皇權限製於極其狹小的範圍之內,說是“傀儡”亦不為過,但凡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君王,又豈能甘心坐以待斃?
必然要經由長期的社會發展與權力鬥爭。
商品之流通、經濟之發展、社會之進步,再加上資本主義萌芽亦或者國家資本主義之誕生,需要長期推動與醞釀。
隻要曆史的齒輪開始轉動,遲早成為汪洋大勢,不可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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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宮內從來藏不住秘密,武德殿內陛下與一眾大臣議事完畢,關於議事之過程、商討之結論便已經四散開來,長安城內諸多權貴之家悉數知之。
一牆之隔的東宮收到消息的速度更快……
麗正殿內,正坐在下首飲茶的九江公主聽到內侍前來小聲將武德殿的事情詳細道來,愈發了然。
家中好不容易將長子執失紹德送入書院,又被選拔為“神機營”一員,自是歡喜無限,可誰料今日卻在西市之外縱馬致人於死,焦急萬分。
不過想著區區一個孤寡老嫗而已,多賠點錢財厚葬一番也就罷了,連個家人子女也無,又能有多大幹礙?
結果聽到被禦史台“硬骨頭”之一的韋仁約撞見,並且親自羈押執失紹德去往長安縣衙告狀,家中上下難免緊張,等到長安縣拒收案件、並且出具文書轉呈於大理寺,連執失思力也慌了神。
區區一老嫗而已,居然要大理寺來審,這本身就意味著事不尋常。
不過當得知大理寺也未受理,更建議轉呈宗正寺的時候,執失思力反而安靜下來,更讓她入東宮求見蘇皇後,告知不可為了犬子之事心懷愧疚……
現在聽見武德殿之事,才知道自家那個突厥血種的莽夫,居然早早看透事情的本質。
待內侍退下,蘇皇後看向九江公主,果然麵色愧歉:“令郎居然是因為東宮之事遭受牽連,如今連宗正寺都要過問,本宮實在是有愧於姑姑。”
“既然叫我一聲姑姑那便是一家人,又何必來說這種話?”
九江公主未及四旬且保養得宜,看上去雍容婉約,神情略帶嗔怪:“太子天下正朔,犬子能忝為東宮護衛、保護太子實乃無比榮耀之事,倘若東宮有危險,他便是力戰身死亦理所應當,更何況如今現在?說句心話,能夠受東宮之牽連非但不是罪過,我們執失家反而倍感榮光!”
這番話語說的蘇皇後心慰貼,笑著道:“姑姑溫厚可親,安國公更是深明大義,太子有這樣的長輩親近、扶持,實在是幸運之至。”
無論如何,因東宮之事導致人家的孩子遭受牽扯,都要將態度給出來。
旋即又擔憂道:“雖然死者隻是一個孤寡老嫗,且聽上去令郎也不是有意為之,但畢竟牽涉到權力鬥爭,會否罪名加重?”
九江公主笑容親和,似乎全不在意:“皇後再不必如此,效忠太子是我們全家的職責與榮耀,如今也不過是受一點委屈,又算得了什呢?隻要是對東宮好、對太子好,隨他們怎判罰就是。”
蘇皇後感動道:“回頭定要教誨太子,謹記安國公一家之忠貞擁護,時時刻刻不能忘卻!”
不管是真心擁戴太子,亦或是“奇貨可居”提前下注,安國公府這般態度都令她頗為感動。
況且執失紹德那孩子也是個有出息的,今日感謝的話再不多說,日後讓太子大力栽培、提拔便是……
兩人正說著,內侍快步而入:“啟稟皇後,太尉求見。”
蘇皇後奇道:“不是說從武德殿出來便回家了?怎地這個時候入宮……快快召見。”
“喏。”
內侍退出。
九江公主趕緊起身告辭:“我也不多坐了,改日閑暇再來與皇後聊天。”
蘇皇後道:“馬上到了晚膳時分,不如用過晚膳再走。”
九江公主感受著皇後的熱情,卻依舊婉拒:“太尉前來定是有要事與皇後商議,我在一旁不太合適……”
說著,神情略有尷尬。
蘇皇後眼波流轉,瞬間便明白了九江公主的心思,忍不住笑容綻放、容顏明媚,握著九江公主的手,小聲道:“姑姑該不會是擔心忌諱太尉的名聲吧?”
九江公主紅了臉,很是羞赧:“雖然我一個四旬老婦斷無這方麵的擔憂,但咱們高祖公主的名聲都被房陵那個賤人給敗壞光了,還是要避嫌一些為好。”
她想著也應該提醒一下皇後,這等時辰與房俊會見最好旁邊多安排幾個人,免得有什不好的謠言傳揚出去,不過想到有關於兩人的緋聞早已在坊市之間沸沸揚揚,也就閉上嘴。
已無必要……
蘇皇後親自將九江公主送到門口,正好房俊抬腳入內。
“微臣見過殿下。”
房俊站住腳步,微微側身,躬身施禮。
九江公主略顯緊張,趕緊回禮:“太尉不必多禮,快快平身。”
等到房俊起身,看著他這張清俊疏朗、英氣勃勃的麵容,心底沒來由的一跳,勉強笑道:“本宮正待告辭,請太尉入內。”
房俊頷首,繼而微笑著道:“剛才我去了宗正寺打過招呼,對執失紹德的懲罰不會過於嚴厲,一切依照律法行事即可,隻是一些程序必須走完,會耽擱幾日,還請殿下無需擔憂。”
“當真?”
九江公主驚喜:“那就多謝太尉了,回去定會告知我家國公,讓他請太尉吃酒道謝!”
以房俊的權勢、地位打過招呼,宗正寺又是韓王李元嘉說了算,此事必然再無波折,一顆心算是徹底放回肚子。
房俊笑著道:“喝酒就算了吧,想來安國公必然拒絕。”
九江公主愕然:“這是為何?”
房俊大笑:“他不是對手啊,上回被我給灌醉了,安國公指天起誓再不與我喝酒,哈哈!”
九江公主嗔道:“呸!你們男人酒桌上的誓言算個甚?回去我說說他,旁的也就罷了,喝酒這種事不能慫!”
“殿下女中豪傑,氣概不讓須眉!”
“喝酒而已,他不行那就我上,隻要喝不死,就往死喝!”
“好好好,那我可就等著了!”
“誒……”
許是覺得言語之間過於熟絡了,九江公主想起房俊的名聲,臉頰微紅,趕緊告辭離去。
房俊恭送,待轉過身,便見到蘇皇後目光瑩瑩、眼波流轉的盯著他,俏臉上似笑非笑。
房俊:“……”
皇後你是不是誤會了?
我再是“好公主”,也不至於對九江公主下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