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覺開始流汗了。
仔細想來,海岸和天門確實是有合作的,而且未來打交道的時候肯定不會少--度過了最原始的‘手工作坊’時期之後,如今在荒野上紮穩腳跟的海岸想要更進一步的壯大,就必然要在原本的賽道上更進一步的擴展。
少量軍工隻能作為交易籌碼來使用,終究是見不得光的。
而最想要發展,簡單的方式,就是跟在海潮軍工的屁股後麵,把他們不要的賽道全都撿起來頃刻煉化。
因此,除了小三輪、發電機、拖拉機之外,必然要開發更多的產品,更多的領域和銷售渠道。
進而依靠著海岸自身的優勢乃至荒野中大量的廉價人力,去反攻城內的市場!
而想要達到這一點,就需要人。
大量的人。
除了流水線上的員工、地下車間改造的牛馬之外,技術性人才也不可或缺。可偏偏,真是技術人才的話,又怎可能淪落到城外荒野中去?
教育、經驗、環境,這些都不是城外所具備的東西,隻能從城想辦法。
畢竟延建的歲數也大了,各種補藥越吃越多,頭發越掉越稀疏,精力也漸漸不再充沛。
這種都快要被優化掉的年紀,真要像是年輕人一樣再衝上一線沒日沒夜的加班,早晚嘎巴一聲死在工位上。
況且,除了他之外,別人季覺還真不放心丟在如今把控全局、監管海岸的位置上。
四五十歲正好是奮鬥的年紀,活出第二春的時候,季覺還打算從協會搞點延壽藥劑回來,指望他再為海岸
奉獻個五十年呢!
新的技術研發團隊的組建已經迫在眉睫。
可千頭萬緒的,實在太麻煩,季覺還打算記在備忘錄等有空再說,卻發現,伊西絲開始做了。
記得當時他還想詢問一下細節的,但被伊西絲一句‘些許小事,您不必掛懷,交給我就好了‘說服了。
如今看來……
壞了,好像被自己的工坊之靈架空了。
這重要的事情,甚至不問自己一下……捐這多,浪費錢啊!捐個萬八千意思意思不就行了?
季覺大怒拍膝蓋,痛斥:“敗家娘們!”
【怎了?先生?】
伊西絲的話語忽然從手機上浮現,毫無征兆,仿佛滿懷疑惑一般: 【有什事情嗎?】
“……不,沒什。”
季覺僵硬了一下,才察覺到不遠處看向這的攝像頭,尷尬一笑:“你幹得好啊,伊西絲!”
【這是我應該做的。】
屏幕之上的話語顯現: 【有需要的話,請隨時呼喚我就好。】
她說: 【我一直都在。】
季覺真開始流汗了。
壞了,被架空就算了……還被監視起來了!
這對嗎!?
這要是再不注意的話,搞不好就要被她關進爐子小火慢燉……哦,這事兒她早就幹過了。
那沒事兒了。
算了,從七城那邊隨便薅一把羊毛都不止這個數,
她開心就好。
季覺搖了搖頭,無所謂了。
然後,才察覺到懷老淚眼朦朧的視線,看過來:“二哥……”
“嗯?”季覺微笑:“怎了?”
“你拍我膝蓋做什?”
“順手,順手了……”
季覺尷尬一笑,揉了揉老的膝蓋,拉了拉他的七分褲,把拍紅的印子蓋住了:“別跟陸媽說嗷!”
“我要冰淇淋!”
“才剛吃了,不一一”
“媽!二哥他……”
“--行!”
季覺斷然的點頭,擠出笑容來,摸著老的頭發,看著他得意洋洋的樣子,小鬼的作業量高低是有點不飽和了。
沒關係,這不是還有二哥?
“老已經四年級了吧?”季覺看向了陸媽,“初中學校選好了?”
陸媽說:“就北山這邊吧,離家近。”
“北山這邊哪有什好學校,老師根本不管的。三妹小學上完也轉了吧,我去麗華區那邊看看,正好還有個‘朋友’呢。”
“費那事兒幹什?能考上就上,考不上別浪費錢。”
陸媽搖頭,敲了敲老的腦袋瓜:“越來越不像話了,以前五毛的雪糕吃的多香,現在五塊的都敢吃半根丟半根,小季你別給慣壞了,一天給買這買那……”
“鋒哥買和我買不都一樣?”季覺笑起來了,滿不在乎:“有條件咱們就上唄沒必要沒苦硬吃。況且,我現在
在外麵,小鈴學業越來越忙,找個好學校,有老師一對一看著……”
陸媽沉默了一下,欲言又止,握了握季覺的手掌:”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是有心的,但真沒必要。早點找個女朋友,結婚了,生個孩子來給我看看,比買什東西花多少錢都好。
老三和老都有手有腳的,成天慣著,多不像話。
你和小狗是有骨氣的,可別人不一樣,外麵的世界花花綠綠的,小孩子學好不容易,學壞就是一出溜……”
“學壞了就打唄,這不還有我呢?”
季覺微笑,滿不在意,“陸媽你可能不知道,我最擅長導人向善,幫人洗心革麵了。”
“又在說莫名其妙的話。”
陸媽輕歎著,凝視著季覺側臉許久,伸手,將他習慣性微微皺起的眉頭撫平了:“我十二歲給人當學徒工,吃苦受罪到現在……外麵的世道有多累,有多難,我能不清楚。
我這輩子除了修車,也隻會做做飯,沒別的本事,臨老了,能看到你們清清白白的有了出息,這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
有那一瞬間,季覺欲言又止,卻又不知道說什,在喧囂中,他回頭看向陸媽,陸媽也在看著他,微笑著,圓潤的臉頰上滿是歡欣和慈愛。
就像是依舊在看著幾年之前,那個無家可歸的倔強小孩兒一樣。
“放心吧,放心吧。”
季覺握住了陸媽的手,小心翼翼,告訴她:“交給我就好了,不用擔心。”
他說:“陸媽你教的孩子,怎可能學壞呢?”
“淨說這種吹捧的話。”陸媽仿佛無奈,可笑容越發愉
快。
“二哥,怎了?”
老不解的抬頭,沒聽懂他們的話,總感覺自己好像莫名其妙的要遭了……
“沒什,隻是關心你們而已。”
季覺攬著老,又捏了捏三妹的臉頰,微微一笑:“要做個好孩子啊。”
“加油!加油!天門加油!!!”
喊的聲音響起了,從看台,天門大學的學生們喧囂起來,揮舞著橫幅和標誌,喊:“加油!加油!加油!!!”
在燈光和歡呼,參賽的學生們列隊從出場的通道中走出來,季覺第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穿著田徑服的陸玲。
她似乎不習慣這樣的場景,下意識的有些佝僂著腰,臉上帶著不好意思的笑容。
“二姐加油!!!”
“小鈴!小鈴!!”
陸媽興奮起來了,抬起手機來,喊,那樣的聲音如此洪亮,幾乎將看台上其他聲音都蓋過去了,舉著手機,拍攝著陸玲的模樣。
人群中的陸玲愣了一下,抬起眼睛看過去,看到了陸媽還有興奮跳躍的弟弟妹妹,還有旁邊微笑著看著自己,揮拳鼓勁的季覺。
那樣鄭重的眼神,滿懷期待的模樣……
“小玲,你可要跑好點啊!!!”
--不然二哥的讚助可就白掏了!
陸玲愣了一下笑容頓時燦爛了起來,挺起了胸膛。
絲毫不在乎其他人的視線,跳躍著,向著他們所在的方向揮手,比了個V字的手勢。
“那是誰?”
身旁的少女探頭,似是好奇。
“我媽。”陸玲得意的昂著頭。
“我是說旁邊,旁邊……”
發問的學姐搖頭,眼睛亮起,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那是季學長,對吧?”
可惜,沒用,周圍的人也都聽見了,向著同樣的方向看過去,好奇的探頭探腦,想要一睹機械工程學院的一代冉冉升起的傳奇新星……
隨著海岸工業的發展,季覺的名聲已經再一次在學校之中擴散開來,諸多傳聞要詭異的宛若妖魔,要誇張如神佛。
連帶著天門大學的招牌鹵肉飯的銷量都下降了不少。
請問,季學長為什不隱瞞自己當年差點被一碗鹵肉飯原地送走的往事?
據說這位學長前三年名聲不顯,埋頭做狗,往死考證卷同學,靠著頭鐵一年四級,兩年三級,第三年直接拿下二級工程師,順帶還考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證件刷履曆,還沒有畢業就被一位如今已經不再露麵的巨佬點做了童子,直接本碩連讀。
所有人預計中的一代學王之路才剛剛開始,他就直接在實習的時候走馬上任海岸汽車廠,靠著幾輛小三輪就把一個快要倒閉的破廠幹成了如今漸漸快要壟斷荒野的巨頭……畢業的當天,就直接破了記錄,以最短的速度成為了天門大學的榮譽校友,照片上牆,如今反過來開始讚助母校,提攜學弟學妹。
簡直是流水線上冉冉升起的一代天尊,打螺絲的學弟學妹們床頭永遠供奉著倆蘋果和零食的傳說級學神!
對此,陸玲毫不掩飾,昂頭挺胸:
“那是我哥!”
長久以來,她或多或少的都能夠感覺到,二哥對自己大學生活產生的影響。
就好像一隻醜小鴨,忽然之間來到了一個全都是好人的世界。
沒有刻意刁難人的老師,班沒有排擠自己的同學,社團也沒有把自己當丫鬟隨意指使的學姐,沒有人嫌棄自己是個又土又窮還不會化妝跟不上話題的郊區土鱉,每一個人都慈眉善目,和藹可親。
但陸玲向來是無所謂的。
對,沒錯,那就是我哥,怎了!
有什好掩飾的?
上高中的時候,我隻要吹個口哨就有大哥二哥跳出來把欺負我的小崽子往死錘,錘完之後還順帶著收拾首尾不留下任何的證據,反過來再讓對方感受一下什叫校園不夠暴力……
這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
羨慕嫉妒恨的話,你也去找你哥啊!
就算他一無所有也是我哥。
“我打小的時候就坐著他的小綿羊上學了!”
陸玲得意的哼哼著,昂起頭來--小綿羊還會變身的,難道我也要告訴你們?
用不著在旁邊,季覺都能想象得到小丫頭片子的尾巴翹的有多高。
那有什關係?
他還配合著笑起來,雙手比心,助長一下二妹的威風,惹的陸媽一陣無奈。
陸玲報的田徑,女子百米和跨欄,還有撐杆跳。似乎已經混成了體育社團的肱股,居然還有人專門在場邊加油助威。
整整一下午的時間,陸媽的手機誇誇拍照都沒有停
過。自己的手機電快用完了,還讓季覺借了充電寶回來。
“真沒必要,陸媽。”季覺歎息,指了指下麵的場邊:“你看,是有攝影師專門拍的,過一會兒我讓他們把拍的發過來就行,像素比這個高清多了。”
“那能一樣?”
陸媽斷然搖頭然後手速驚人的發著朋友圈,笑容滿麵。
季覺無可奈何,隻能聽之任之。
一下午的時間,陸玲倒是還得了不少名次,百米銀牌,撐杆跳銅牌,倒是跨欄得了冠軍,校長親自頒獎的時候,陸媽眼淚花都冒出來了。
到底是沒有辜負二哥的讚助費,好歹是物有所值了。
隻是,出乎季覺預料的是,就在比賽即將結束的末尾,熱舞表演之前的閉幕式上,居然還有重量級角色登場。
在大量下屬的前呼後擁走上了頒獎台,進行祝賀和致辭。
神采奕奕的老人衣著筆挺,笑容親和,令人一見就頓生好感,外加演說清晰,語氣激昂,頗有幾分打動人心的魔力。
可惜,唯一的缺點就在於……
這狗東西叫做許朝先!
“籲--! ! ! ! ”
看台上,季覺混在人群喝著倒彩,毫不在乎。
可惜,現場激起的那點些微憤慨,也都被學院事先請來的托兒給蓋過去的,掌聲熱烈。
“讓海州更偉大……發揚自由精神……新時代的海州……”
就聽他胡逼逼了。
季覺翻了個白眼,想要帶著陸媽他們走了。
按理來說,季覺起碼也是得保持一下禮貌的,奈何這是許朝先……也就是季覺現在家大業大不合適,這要是沒陸媽他們的話,搞不好季覺起手加涅槃,直接就拿這玩意兒的狗頭當投名狀了。
總督招人恨很正常,可做到許朝先這招人恨的,還真是屈指可數。
別的總督上任撈錢也都還要掩飾一下,這狗東西演都不演的。
關鍵在於,不演就算了,狗東西根本不做事也無所謂,偏偏自從他上任以來,北山和南麓兩個區的所有麵向窮鬼的建設就全停了,拆掉了公共醫院用來建設富人社區,賣掉警局之後,全崖城的治安狀況直線下降。財政狀況惡化之後,陸媽的傷病保險和鋒哥服役的稅務減免,季覺的獎學金全都被徹底取消……到現在陸峰的退役都快四五年了,退役金和醫療補助還卡著沒發下來呢!
光他幹的那些破事兒,幽邃看了都搖頭。
這也就是季覺還能賺點錢回來,要是沒能考上天門,現在不知道遭什罪呢!
每次看到這張臉,他都想問一句——你他媽的怎還不死呢?
偏偏這狗東西還在活蹦亂跳的到處討嫌。
哪怕是在海潮軍工的背後起了點作用,季覺也壓根半點領情的想法都沒,攤上這種豬隊友,呂鎮守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此刻季覺冷笑著準備起身,心還在琢磨--我若是涅槃,就在這埋伏下刀斧手,等你許朝先狗頭一露,立刻掏槍就秒……
然後,他就好像聽見了預料之外的聲音。
動作,停頓。
猛然看向場邊……
在場邊人員,一個戴著口罩的清潔工,激動的哆嗦著,眼睛發紅,猛然就彎腰,從垃圾桶拔出了一把纏繞著膠帶和線纜的東西。
遙遙對準了許朝先的後背。
“草尼瑪的許朝先!”他嘶啞的怒吼:“去死吧!!!”
毫不猶豫的,扣動扳機!
季覺身軀一震,下意識的就伸手……掏出了手機來,火速打開攝像頭,仔細拍攝,準備留著回去反複觀賞。
阻止?
為什要阻止?
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加油啊,子彈先生!你可一定要戰勝許朝先那狗東西啊!
會贏嗎?
會贏的,對吧?!
瞬間的錯愕,所有人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本能的瞪大了眼睛,來不及尖叫、喊亦或者震驚。
專注見證。
許朝先VS改裝槍械的鋼釘子彈!
勝負,究竟花落誰家?
可惜,贏不了……
贏不了一點。
因為有掛,還是季覺認識的掛。
早在他拿起手機的瞬間,就感覺到了,許朝先背後,那一道幽幽投來的無奈目光……
就好像生無可戀的譴責著某個看熱鬧的狗東西一樣…
童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