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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俞闕猛地向後折腰,千鈞一發地避開一一她確實比從前機敏了一一見是一個瘦小體型,正從窗子輕巧鑽入。

    同時身後冷風吹入,門已無聲無息地打開,剛剛的店小二又挺入一柄寒銳的劍。

    確實是花傷樓的殺手,花傷樓多是三人一組,若兩人一組,則定是老辣危險的多年搭檔。

    兩劍一前一後而來,鹿俞闕就地一滾,將床邊長劍斂在手中。

    繼而手在床上一撐,整個人倒立著在翻騰而起,再次將緊追而來的兩劍讓在下麵。長劍鏘然出鞘,一道快逾閃電的銀光直衝小二而去。

    《春枝劍》·【風驚曉葉】,她確實比那夜的發揮好多了。

    房間之中一個人走動不覺狹隘,但三個人刀兵打鬥就太過逼仄,無處轉圜,這一劍眼見就要得手,店小二手一拍地,身體競橫移避過,整個沒入了床下。

    鹿俞闕沒料此劍落空,對手靈敏遠超所想,她心緒沉了一下。

    花傷樓的殺手不會貿然輕動,他們是先有把握在此殺了自己,才挺劍而來。也許進入這客棧……不,進入這座城時,他們就已經盯上自己二人了。

    這時候她想是否應當故意弄大聲響,但沒有時間留給她考慮,此時一劍落空,她不得不在空中麵對另一人的殺招。

    鹿俞闕飛快擰身,果見寒刃已逼麵而來,筋骨悚栗,千鈞一發之際唯有盡力折腰,長劍換手以對……然後視野邊緣處門再次被推開了,那個年輕人走了進來。

    鹿俞闕怔了一下,視野猛地定在他身上。

    “救我!”她喊道。

    這話當然是廢話,隻要看到這一幕,就知道應該救她,但她還是喊了出來,至少能為當下的危急繼續加碼。

    但她唯一沒料到的情況是,即便她喊了出來,這人還是沒來救她。

    “別分心,刺你左肋了。”他胳膊在身後關上門,提醒道。

    鹿俞闕一激靈反手橫劍,一股力量正撞上劍刃,叮然一聲清響。

    “刺他下腹,”他繼續道,繞過戰局,在角落椅子上坐下,“轉切大腿,現在上撩,發勁。”鹿俞闕真氣奮發,一道血光綻在麵前。

    “後麵小二來了,背劍躬身讓過他,好,直視,矮子要露麵了,用你最開始那一劍一一很好,現在隻剩一個了。”

    屍體沉重墜地,頭磕在浴桶上“咚”的一聲。

    鹿俞闕飄飄暈暈,真感覺身體在剛剛的幾息不屬於自己,那言語一定是什秘法,具備將人肢體提線操縱的力量。

    她從來沒有過這種奇妙的感覺,每一句都恰巧壓在即將出招的前一步,可以令她不用思考而將身體完全托付一一她絕對是可以拒絕的,但每一句指令都那樣恰到好處的舒適,以至於如果不遵從身體就先發起抗議。

    隻四劍,那名老練危險的殺手已仆倒死去,另一名店小二盯著她二人後慢慢後退。

    我好厲害,她想。

    “挺好的,隻要別慌,你劍術其實還挺紮實。”年輕人道,“你是不是會用一點瀘山的劍?”鹿俞闕微怔:“劍篤和瀘山、流影,確實會交流一些簡單的劍術。”

    “劍理書上也是這說。你會用哪一門,《大羚》《五紅柳》?”

    .……《大羚》更熟練一些。”鹿俞闕身體緊繃地盯著麵前的店小二,這人已經挪到窗邊了,似乎是要逃離。

    “好,別慌。換劍,現在用《大羚》殺了他。”年輕人扔了一柄劍給她,“隻用瀘山的劍招。”鹿俞闕下意識接過,瞪大了眼睛:“我、我不是很會用,《大羚》也不厲害。”

    她實在沒有信心用年少學來參考的劍勝過這名花傷樓的殺手。

    “沒事。聽我說就好一一他要跑了,用【飛崖渡】。”

    鹿俞闕身體應言彈射而起,劍光正截住店小二撞向窗戶的身體,其人凶眸猛地盯住了她,一記絕境爆發之劍快得驚心,無聲刺向她的胸膛。

    “【盤角千鈞】。”

    鹿俞闕架臂橫劍,正在身前截住這一劍。

    “【寒溪映影】【回首望月,……恩……【天角一擊】。”

    鹿俞闕瞪眼:“【天角一擊】是什?”

    “沒有這式劍嗎?”

    “沒聽說過!”

    “哦,那記混了,用【掛角】。”

    鹿俞闕本已升起被寒刃穿喉的錯覺,此時競巧妙至極地架開了這一劍,她從來沒想過【掛角】還能這用,這種靈妙幾乎令脊骨升起一種酥顫。

    她正等著下一個劍招入耳,那人卻又問:“那你會《五紅柳》的【絳霞】嗎?”

    “你報劍招就好,別問了!”她急道。

    “店小二”顯然是兩人組更強的那個,劍光既快且寒,她疑心甚至強過瀘山李黎。而她此時真氣不濟,本就難勝,隻用瀘山劍更是束手束腳,實在是險境環生。

    年輕人笑:“好。你既然怕,那就殺掉吧。退步,側身,退步提膝,【回首望月】。”

    他聲音很平和,但節奏快了很多,以至鹿俞闕完全失去了思考,連那段自眼角飛起的手臂都沒有注意到:“側身,退兩步,仰身。”

    他頓了一下,鹿俞闕也頓了一下,隻見敵人的寒刃從自己的眼前衝過。

    “好了,用《五紅柳》的【絳霞】吧。”他道。

    鹿俞闕茫然回刺,劍刃傳來一點輕微的突破之感,屋中安靜下來,她的劍已不偏不倚地橫貫店小二脖頸。

    鹿俞闕怔了一息回神,拔劍後退兩步,這人也一樣仆倒在地。

    鹿俞闕絕不願意再住在那間房了,一言不發地跟在年輕人身後,進了屋子,關上了門。沒有浴桶,這屋很幹淨,黑貓和翠鳥在床上,架子掛著他褪下的外裳。

    “我以為你……中了他們的毒。”鹿俞闕小心瞧著他,桌上飯菜確實已吃幹淨了,但年輕人沒有絲毫“筋骨癱軟、真氣消弭”的跡象,“他們沒給你下毒嗎?”

    “下了。不過我發現了。”年輕人將貓和鳥從床上拎起,“你睡床罷。不必客氣。”

    “那你,沒去提醒我。”鹿俞闕瞧了瞧他,抬著眼睛,“我還以為你中招了。”

    “你不是正在洗浴。”

    ………峨。”鹿俞闕在桌旁坐了下來,手腳並攏著,“我要重新易容一下嗎?”

    這時她將那張浮腫的臉終於去掉了,新沐而出,白膚黑發,又成了引人注目的劍篤大小姐。“不必了。易容臉上悶得很,反正也避不開什。”年輕人把貓抱在懷,“他們也不大靠臉認人。”鹿俞闕正是想問這個,他們是怎被發現?如今被發現後難道還住這?花傷樓訊息極快,被一個咬住,如今一定已是整片圍上來。

    但她朝這人望去,他望向窗外,確實是認真想事情的樣子,但臉上瞧不見緊張感,也似乎無意提方才的刺殺。

    鹿俞闕又想起那幾下驚心的刀光劍影,至今她不能理解那一切是怎樣發生,他既沒見過自己出劍,也沒見過店小二的出手,甚至好像都不會用瀘山劍術。卻偏偏就用幾句話令她殺死了強敵,那種輕飄的流暢之感到現在還令身體戀戀不舍。

    她從沒見過,也沒聽說過這樣的事情。這是劍術造詣嗎?那也太天方夜譚。還是有其他洞察之法?他眼睛確實很清亮……他應當是真的不能動武,那再有更厲害的殺手來該如何是好?

    她怔怔望著年輕人的背影,心百轉千回……忽然他轉過身來,稍微驚了她一下。

    “我去給你請位郎中,再買兩身衣裳。”年輕人道,到床邊提上了劍,“你到床上歇息吧,我夜反正不睡。”

    鹿俞闕一驚:“我自己留在這?”

    她有些發毛地看向那具僵立的人偶。

    “無礙。”年輕人把那隻小貓放在了她麵前一一它真是玉黑可愛一一笑笑,“幾刻鍾而已,我把小貓留給你。短時間花傷樓應當不會來了,倒是瀘山難免圍追,但總可安穩一夜。”

    鹿俞闕這時候學會遵從他的安排,點點頭目送他推門出去。

    望著關上的門想了挺久,抱膝喃喃自語:“這人行事正派,溫和有禮,應當不是惡人。但他又不會動武,帶著把劍做什?”

    她愣了一會兒,莫名轉過頭,桌上的黑貓仰頭安靜地看著她。

    “把小貓留給我又是什意思,小貓能有什用。”她看著這雙碧眸喃喃。

    “嘰嘰!嘰嘰!”窗前的翠鳥蹦來蹦去。

    年輕人所言不錯,確實一夜無人相擾,隔壁的兩具屍體仿佛不曾存在。

    鹿俞闕久違睡了溫暖舒適的一覺,縱然在淩晨便被叫醒,這也是她身體狀態最好的一個早上。但走下樓時,她的身體就繃緊起來,寒毛一根根豎立。

    這是真氣盈身時才能享有的敏銳,大堂熙攘熱鬧,但至少三道目光在隱隱盯著她。

    但身旁的年輕人如無所覺,要了三盤小菜,兩人吃了,便即出門上馬。

    很快鹿俞闕就意識到這半天一夜休憩的代價是什了。

    大月城,恰因毗鄰大月湖而得名,它不是離瀘山最近的城,但也隻一百二十。

    兩騎從城門馳出時,兩側遙遙隱隱之處,就各有幾十騎遠遠綴了上來。

    花傷樓也須隱跡藏形,這正是瀘山掌控之地。

    劍篤、流影、瀘山三家,劍篤取徑最高,唯收純於劍、敏於劍之人;流影立派最靜,居於湖心之中,往往不問外事;瀘山入世最深,廣收附屬,周圍八九州,都是它的觸角。

    昨日大月湖邊死去一位脈主並百名內外弟子,整個瀘山已如一隻大手,朝著這緊緊攥了過來。大月城中九流幫派,都是他們的耳目。

    “瀘山山主,可能要來了。”猶豫一下,鹿俞闕還是拈著兜帽偏頭,“他叫焦天河,修為極深厚,修為用劍號為六州第一,實際也排得進前三。咱們騎著馬,是跑不過他的。”

    “嗯。咱們奔一個時辰就好。”年輕人望著前方。

    ……”鹿俞闕憂心地兩邊張望,所謂雙拳難敵四手,焦天河甚至未必是最難對付,如今這片土地已被少則幾百,多則千餘的瀘山麾下滲透得徹徹底底,每一雙碰上的眼睛可能都在記錄他們的行蹤,幾乎再沒有可轉圜的地方。

    其實從昨日這人帶她入住時,此時的情勢就是一種必然了。

    那白衣人也隻是趁著蘆蕩殺了些不知情況的弟子,若陷於這等重圍,他恐怕也一樣難以脫身。但瀘山山主確實是贏不了那白衣的,她想。

    於是她又悚然地想到,花傷樓其實隻是那白衣的眼線。

    花傷樓沒有再追過來,昨夜死了兩人之後也什都沒再發生……因為他們已經確認了。

    他們並不像瀘山一樣在這眼線密布,但他們就如附骨之疽,掛住之後就再甩不脫。他們也不需要一次一次地執行刺殺,是白衣需要一個方向而已。

    ……他一直在找她,自從在大月湖失去蹤跡之後。

    “那個穿白衣的凶手也會來。”她偏頭道,“咱們更跑不過他……你上次是怎躲開他的?”“嗯,蜃境。”

    “腎……什?”

    “一個手段,不太好解釋。回頭想聽再說給你。”

    鹿俞闕沉默了一會兒,兩騎並轡飛馳,晨月淡天,風葉向著身後呼呼掠去。

    “我想聽很多事,但是你不說給我。”她偏頭小聲道。

    年輕人偏頭看了她一眼:“你想聽什?”

    “你到底想怎樣?”鹿俞闕偏頭看他,憂慮道,“前麵有人接應嗎?”

    “沒。”

    “那我不知道你要做什,我、我不太敢問,也怕影響你。”鹿俞闕抿了抿唇,“我同你講實話,我不知曉你的打算,但我心很擔憂,就這一直往前奔馳……當然,我沒用處,幫不上忙,也不需要知道,但、但……你能告訴我嗎?”

    年輕人瞧了瞧她,忽地一笑:“鹿姑娘,你誠懇可愛,一定很多人喜歡。”

    “是這樣,因為我就是在等他們,所以剛好令你歇息一天。等的人也不是焦天河,他沒有意義,得更後麵的某位才行。”他轉過頭去,溫聲道,“我也沒什打算,就是找個開闊的地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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