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青雀要第一次出籠了嗎。”狡微笑,“想想還是不大放心。”
裴液展翼一禮:“一年來幸得狡前輩教導,如今心神已定,靈軀已穩,不能永在陸吾前輩遮翼之下。”“唉,他待你好都是要你為他做事,你還體諒起他來。”狡哈哈。
陸吾微笑:“【命犬】每個人,都是為眾人做事,何必摘出來說。今唯有一枚仙庭心,正在少鬻身上,自是非他不可了。”
它叩了叩桌子:“講些正事。少蔫自此西行四千,入西隴道,唯一之目的,我們也已說過許多次。”“確立西極仙庭。”裴液道。
“確立西極仙庭。”陸吾正聲。
“自得“參’“觜’二星之權以來,我們以其勾連了對應神名,又將其合為【實沈】,並最終成功完成了對真天之權的觸碰。”陸吾道,“仙權不再被關在西庭心中,被一個人在一方小小的範圍內使用。如我們設想的一樣,它可以通過仙人台,得到上天的呼應……這是天地之權。”
“它能連通真天,也應立於後土。”陸吾道,“因此,我請少蔫前往西方,將這份我們鑄就的權力立在它應在的大地上。由此真正完成天庭與人間的渾融貫通。”
“眼下我們隻有【實沈】,此事可為嗎?”英招開口。
“我想應當無礙。一枚仙權與三枚仙權是全與缺的區別,但仙庭的立成是有與無的事情。”陸吾道,“照我們的推演,仙庭並不直接來源於仙權,仙庭來源於仙庭心。如果仙庭心是尊爐子,仙權就是它深處的火。”
“一道火焰縱然不夠旺盛,但畢竟也著了。”勝遇道。
“不錯。”陸吾道,“實際上說得更準確些,我認為確立西庭之後少鬻所能真正掌控的,正是參觜兩處星野所劃出的方圓兩千的土地。按大唐區劃來說,就是西南地區,劍南道的絕大半,以及西隴道的下緣,約共七十餘州。”
“……這樣廣闊。”狡喃喃。
“西南啊。”勝遇自語一句。
“所料不錯的話,應是如此。”
“可以造反了。”大鬻笑笑。
“可以立國。”陸吾道,“即便皇帝對京畿的掌控,也遠遠不能和仙庭之主的神國比肩。”英招點點頭:“確是如此。”
“那,此事便定了。”陸吾正聲道,“接下來兩天內少鬻會離京。諸位盡量配合與關注。其餘彼此所托之事,也請依然盡力完成。少鬻,明日你來我這一趟,我們交代些細節。”
“好。”
“那,諸君還有事嗎?”
一直神遊天外的大鬻忽然回過頭,想了想道:“臨別之前,少鬻不再給大家送刻好的小玉石了嗎?”眾禽獸都瞧向他,裴液斂了斂翼,正聲道:“沒了。”
裴液從亭子上睜開眼,入目是清澈夜空,細雨似乎又飄起來,摻在風溫溫涼涼,裴液也懶得再動,把小貓往懷抱了抱,就此又闔上了眼睛。
天色蒙蒙的時候他醒過來,長長伸了個懶腰。
晨雨白霧,花樹都隱在其中,冷得一副身體都浸透了,簌簌打了個小狗似的抖顫,他拿著劍和傘坐起來,從空中掬了一捧水洗了洗有些發僵的臉,撐傘離開了修文館。
這時節在神京穿行,總得一柄油傘伴身,去年這時候裴液就有所感觸了。
也許是【白水】居於神京城中,這一年雨雪確實甚多,街上賣菜的農戶都說是難得的豐年。裴液想著事情,一路走到了李緘的樓頂。
“來得這樣早。”
裴液倒懷疑這位台主才是一天十二時辰不睡地立在這,蓋因無論有約無約,隻要他隨意什時候想過來一趟,總能見到這道高大的身影。
一年於裴液是挺長的時間,於這位台主倒不留下什痕跡,他依然是寬厚沉穩的樣子,聲音也無有改變,裴液將傘靠在一旁:“領著俸祿,不敢偷懶。”
李緘看著他上前來,將桌上備好的紙張推過去:“就是前天的消息,天山和西隴仙人台差不多同時遞來,你瞧吧。”
裴液移目過去,片刻微微一怔:………“瑤池正朔·天西兩千三百派大同盟’?”
“嗯。天山天池池主,葉握寒所發,西域三千江湖令,西隴少隴但凡有名有姓的門派都收到了邀請。”李緘道,“天山邀他們於六月初一,共赴崎磁山下,共述西方仙事,締瑤池之盟約。”“這人們會去嗎?”
“會的。”李緘道,“天山在西方聲望非但卓著,而且崇高,是自古流下的傳統。昆侖、弈劍南宗等雖然在三十三劍門中同屬一列,但在西方江湖眼中都遠無天山這樣的地位。”
“我聽說,天山收徒不拘關係天賦。無論從何而來,即便是乞丐,隻要有毅力登上天山,就以《五峰劍》等劍術相授,還可憑做工掙取衣食。”裴液道,“想來是原因之一。”
“嗯。天山罕少入世,不食人間煙火,行事大氣,做派幹淨,也常常在山下開壇講劍,因此受江湖崇仰向往。”
“可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也未必天山要締盟約,西方數千門派就紛紛欣然前往。”
“不錯。”
“因為這是維持地位的緣由,未必是造就其地位的緣由。”李緘道,“究其源頭,應與其承載的仙庭傳說相關。天山“玉女’“扶馭’等名號深入人心,下山皆得敬稱,蓋因早無聲流遍於西方大地。昆侖三十年來竭力捧造“金烏靈子’雲雲,也沒什成效。”
“就憑傳說?”
“如果這傳說成真了呢?”
“何意?”
李緘將另一遝厚厚的文書交在裴液麵前:“你拿去自己瞧吧。其實最開始,不是天山召集,而諸派已經紛紛遣人去往“天山上派’求助了。”
“整個三千江湖,如今人心惶惶,一團亂麻,已有不少慘事發生。此行除了我們確立仙庭之事,作為鶴檢與東宮特使,也應盡量整頓江湖,彌平風浪。”李緘道,“秩序一亂,百惡皆出,不是大唐願意看到的。”
“好,我知曉。”裴液想了想,“那要確立仙庭,我得登上天山了。”
“乃至要登上群玉閣。”李緘道,“天山世代守護的是什,我沒法給你一個很清晰的講述,一切台所知都寫在麵了。不過我認為這件事應當很簡單,你帶著真天之權走上去,天山之上會有等待你的東西。”
“關鍵在於走上去?”
“不錯。”
裴液想了想:“葉握寒是個什樣的人?”
李緘安靜了一會兒:“他很強。”
裴液靜等了一會兒,李緘不再說話。
“沒了?”
“沒了。”李緘道,“你知曉,天山人不怎下來,仙人台即便手眼通天,也難弄清無痕跡之事。”“如何知道他厲害?”
“從前道啟會還不穩當的時候,我去過天山。”李緘道,“那時天山掌派就已經很老了,葉握寒是他的大弟子。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勝過了他師父。”
“好吧。”裴液望著窗外想著。
李緘向後倚上桌沿,看著他收好資料:“身體上還有什不妥嗎?”
“沒。這隻眼早適應好了,身體承受一兩次真天的觸碰也沒什問題。”
“多虧你丹田這樣東西。”李緘垂目道,“其實也未必是能承住,隻是死不掉罷了。也不知你算哪層玉階,理應多準備一年好好入玄門的,狡帶著你偏走奇路。”
“那待修到摶身,都下一輪羽鱗試了。台主豈能在這時候用上我。”裴液笑,“這樣蠻好,我覺得挺穩當,早點兒為您奔忙了。”
李緘似乎也難得微笑一下,道:“到了西邊,你視情況行事,若需配合之處,可以調遣兩隴仙人台,我已同他們說了。禹城一年來由西軍代管,東宮應當也已去了文書,你若要調遣,記得帶印信。”“嗯,對接之人專請的長孫家的兄長,一年前我們結交過的。”
“好,那便別了。”李緘瞧了他一會兒,也沒有多餘的話,“祝一路順風。”
裴液則後退兩步,認真一禮:“自入京以來,勞您遮護照顧。”
裴液從仙人台的府衙走出來時,天色又已昏昏了。
他在張思徹處把應讀的材料翻了個遍,全記在腦子,即便駕輕就熟的鶉首也難免有些疲憊,這時候他高高舉起手臂打個舒展,痛快地呼吸了一口清涼的雨氣。
華燈初上,夜市剛剛有了樣子,街上行人如織。仙人台之外正是西北坊最大最寬的一條長街。去得多了,有時難免覺得西池吵鬧,景色看慣了也就那樣,很多時候裴液和顏非卿楊真冰就會夜來這條街上,有好幾方釣魚的小池子,或者就一同坐在街頭石下或者仙人台房頂,聊些平時不聊的話。裴液夾著傘朝南走著,忽然一怔,一駕青色的馬車從後麵駛來,停在了他身旁。
裴液笑了下,簾子掀開,李先芳好看的臉從麵露出來。
“公子,上車嗎?”
“還來接我啊。”
“殿下吩咐的。”李先芳趴在窗沿上,“殿下說您在仙人台忙了一天,肯定很累了。”
裴液笑:“走路本就是休息。”
他登上了馬車,馨香溫暖的氛圍取代了清寒,李先芳為他奉上熱茶,跪坐在身後,幫他解開了雨濕的發髻,用幹巾一點點擦著。
車馬行了兩刻鍾,駛入了一座芬芳的園子。
鳳凰台在神京佇立很久了。
前朝古跡,風雨消磨,但周邊的花樹卻一年年開出嬌嫩新鮮的花。
在去年以前,它被鄭家的園子囊括了進去,唯有在鄭家所辦的詩會雅集中方能得見,他人隻能在長街經過時望見一角。
從去年六月開始,這座園子被鄭家讓出,南衙令人拆去了幾道院牆,從此便人人可進了。
尤逢風吹雨落之時,滿園花瓣紛紛飄落,久久不絕,台上粉妝鋪地,實為詩中之景。
但其實花開正盛、顏色最好,雨勢又合適的時日,一年中也並不多見。
去年鱗試之後,有次女子依在他脖彎時,就跟他約了這的觀景,但那時已經五月末了,直到六月晚鄭家才移交,花色已老,後麵幾場大雨,就也沒等到好日子。
如今足足盼了一年,終於在四五月中,瞧見了一場合適的風雨。
馬車停在鳳凰台下,裴液拾階上去,今日遊人尤其多,李先芳在前麵提個小燈籠帶路。
然而到了高台之上,裴液四下一掃,卻沒見到那奪目的身影,正要問,李先芳卻沒有停下,仍引著他朝著高台背麵而去。
脫離了正麵的燈光,黯黯的天色籠罩過來了,這時候裴液才明白女子手提的這個小燈籠。繞過台上樓閣,抵達了鳳凰台的背麵。
裴液停下了腳步。
這視野遠不如前麵好,但也有好幾株漂亮的花樹,幾枚粉瓣正慢慢飄下;這沒有燈光,但幾支小燭和剛剛掛起的淡月恰恰好好;這也很窄小,不會有人過來,但對兩個人來說十分寬闊了。地上鋪著一片寬大的軟毯,裴液望著其上盤腿而坐的美麗女子,嘴角忍不住泛起弧度。
李先芳悄悄踮著腳往後退去,李西洲抬起胳膊朝他招著手,也不說話,就對著他俏皮地笑。“好些天不見啦。”
“十一天啦。”
李西洲想了想:“我都想小貓了。”
小貓恍若無聞。
裴液笑:“我想你了。”
裴液在她旁邊坐下,擁住她的腰肢,吻上了她令人日思夜想的唇。
李西洲環住他的脖頸,把身體柔軟地依偎進他懷中,溫熱的呼吸和心跳一同跳在清涼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