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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2章 列坐七席

    池中的少年挽個劍花還劍歸鞘,走上池岸,很多人這時候都還沒有打聽到他的名姓,不停地互相探頭問詢。

    但畢竟知道不是鳧榜前麵的那些名字,因為其中大多人都已經在近月的劍會上聲名大盛,而即便沒有露過麵,哪一位是什樣子也早就熟知在眾人心,這是神京近月來最流行的話題,那幾十個人的出身樣貌年紀實力等等早就是觀看羽鱗試前最基礎的信息。

    麵肯定沒有一位這樣的少年。

    因為首先他實在過於年輕了,二十多歲的人之間也許不好分辨,但十七八歲人的眉眼就像剛剛長開還沒凝固的清嫩蟬翼。

    這種年紀的人前二十就隻有兩位,一位雲琅梅劍溪,一位白鹿楊真冰。

    再往下,前五十倒是又多了幾位出來,但身材樣貌也全都不是秘密,而且出身師承全都清晰,沒聽說誰是在修劍院的。

    至於再再往下……若能解得這種劍題,真的還會在五十之外嗎?

    誰也沒想到時至今日神京還能又冒出來這樣一道新鮮又陌生的身影,大家都沒見過,上來就把雲琅所出六席真傳為難的劍題給解了,簡直像是話本那種身負絕技但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

    不過小小一座園子,消息流通還是很順暢,很快「裴液」這個姓名就被複述在一張張口中。

    「原來是去年朱雀劍賭的那位……」人們似乎恍然又微微茫然。

    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即便知曉這個名字,也並無助於抹去陌生之感。

    因為「裴液」這兩個音節本身就是橫空出世,他們是進了神京才聽到這個名字,當時就沒能理解,一直以來也隻存在於耳朵中。

    誰也不知曉那是個什人,出身來曆師門傳承,不是迷霧就是空白。隻聽說大概是出身某處鄉下,孤身來的神京,算是個鄉野散人。

    唯一可知的是他的事跡,關於西池關於朱雀門外,但那也是坊間流傳的。前些日子的國報上倒是再次提及了這個姓名,頗令人驚訝,但還是誰也沒有見到真人。

    如今才是諸派初回見到這個少年,大家實際上是都抱著新認識的態度去觀察打量。

    他好像確實也是無門無派,沒瞧出哪家宗門和他親近。他被鶴杳杳牽出來時眾人都很驚訝,等到他和幾位真傳談笑時就都有種怪異感——你是誰啊?憑什如此自然地和這幾位同列?

    但等他走下池塘,整個園子就安靜了。

    往後則隻越來越寂靜,直到現在。

    這時候鹿尾抬手一招,攝了一杯酒在手上,向走上岸來的少年笑道:「賀裴液少俠解此劍題,歎為觀止。」

    裴液也不知他看見些什,但少年的劍確實一向是內行外行通吃,抱拳一禮,接杯笑飲:「運氣不錯。本來以為第一回多半不行的。」

    然後他轉身朝高處石台上躬身一禮,敬聲道:「多謝問前輩之劍。久慕雲琅,今日幸見。」

    問所去卻又已闔上了眼眸,隻點點頭,既未下望,也未開口。

    鹿尾接過他的空杯,好奇道:「裴少俠,剛剛我有些沒瞧清楚。你是盡解自我之劍,因而勝我,我下池時也是做這般想,不過裴少俠能做到,我沒能做到,是不如也,就不多說。倒是此事既成,應已可讀透我之劍術,以之清清楚楚而勝。但我瞧裴少俠最後一劍,卻沒給我等看清是如何破劍。」

    「是,因為一切打碎的東西,又重新塑成為新的命感了。我以新的命感之劍,勝過了舊的命感之劍。」

    「所以最後依然是命感?」

    「我想是的。因為我覺得,寧同修其實並不能拋卻命感,轉而去以自我的判斷來超越它。那種能力其實是鹿真傳這樣的人所獨有。」裴液認真道,轉過頭看見走過來的寧樹紅,「寧同修,我正要同你講。」

    寧樹紅望著他。

    「我剛剛試過了。鹿真傳方才講寧死不擇,那令我頗受啟發。既然陷於命感的瓶頸,就轉而向自己主我的意誌尋求幫助,不再全然寄托自己的劍,摻入自我的判斷來實現破境。」裴液道,「不過我想咱們習慣依賴命感的劍者,在此處若有個小的變通——即所謂寧死亦擇——便更好了。」

    鹿尾抬手阻攔,笑:「這可不是小的變通,我講的是錯的,裴少俠太抬舉。」

    裴液也一笑,向正容靜聽的寧樹紅繼續道:「蓋因寧死不擇本身簡單,寧同修隻要在下次弈劍中強行糾正自己,全然以五感和理性的判斷出劍就是了。但寧同修其實並不會這樣用劍,不擇的後果就是敗績。那唯一的路就是從頭去磨練這另一條路,極大量地劍典極枯坐地鑽研劍術,寧同修從前如何通過搏殺精進技藝,如今須得一概拋卻。

    「而即便如此,不知花費多少年,最終也未免真就能超越命感劃下的那條線。」

    寧樹紅垂目點頭:「即便枯坐一生,我也會追尋這絲希望的。」

    「那當然是走投無路的法子,但我想,有條看起來更平敞的道路值得你先去嚐試一下。」裴液道,「我認為,命感是可以被重新塑造被拔升的。」

    寧樹紅怔住:「……什意思。」

    「寧同修,你是在搏殺生死中打磨出自己命感的,就如從石頭中打磨出玉來。但你尚沒有雕琢過它,它現下的形狀是什呢?」

    寧樹紅怔怔不語。

    「我想,這個形狀就叫生與死。」裴液替她答道,「因為你是從血打磨出來的,也因為那本就是命感的本能。它衡量該不該出劍該如何出劍的標準,就是刺來的這一劍有無危及自己的性命,而刺出的這一劍,如何才能奪去對方的性命。這是原始獸性的命感,寧同修。」

    裴液並未壓低聲音,鹿尾半倚在身後高石上,輕叩杯沿靜聽,商雲凝撫著劍柄沉思,寧樹紅怔怔望著空處,鶴杳杳立得離裴液很近,把自己遮在他身後。

    園子靜下來,席上幾人也都看著少年。

    「而我的意思是,這種命感是可以被雕琢的。」裴液道,「不必將之拋在一邊留待日後超越,你可以改變自己命感的形狀,當它不再以生死為至高且唯一的標準時,其實已代表你劍道的自我意誌高過了它。那它就是你手中聽憑調用的劍。」

    寧樹紅怔了好一會兒:「這就是寧死亦擇。」

    「不錯。作為人,總有些事情是寧死也要做的,你的命感如果不再以生死,而以你想達到的目標為標準,那就代表你對它完成雕琢了。」

    寧樹紅緩緩點頭,然後一雙眸子看向少年:「裴同修,我終於知曉為什總是打不過你了。」

    裴液笑:「我倒挺喜歡和你對練,不太強也不無聊,打得痛快,且剛好付出一些努力就能得勝,十分有意思。」

    寧樹紅倒不惱:「那我就給裴少俠做熱身的沙包好了。」

    她這樣說裴液倒不好意思,繼續道:「而關於如何雕琢命感,我剛剛走通了一條路。我想你還是花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去拆解劍道自我,碎片會一點點累積,等到了合適的時候,它們就會一蓬火燒出一個嶄新的全然之我。」

    寧樹紅點頭:「我知曉了。」

    她頓了一下:「其實我還沒有抵達這個瓶頸,隻是看到了它。今日本擬向陳泉真傳簡單做個請教,不料諸位古道熱腸,費此心力……多謝鹿尾真傳,多謝雲琅高門,多謝天山此宴……還有裴同修,尤其謝你。你修行時間寶貴,卻屢屢為此費心。」

    「今日破此劍題,大家俱有功勞,實是一樁美事,就不必互相客氣了。」鹿尾笑,又斟了一杯酒,「我瞧近月神京屢有劍集,但多數說來說去不過打鬥幾輪,今日咱們在天山之館,所得實為劍道益事,可為美談。此園中諸君之所共樂也。」

    言罷他禮敬四方,一飲而盡。

    園中也紛紛舉杯回敬,一時又重新熱鬧了起來,裴液笑提劍轉身,找到了鶴杳杳。

    對她笑了笑,從她懷抱起了小貓,然後沉默垂頭,見她又牽住了他的袖口。

    他把貓放回去,她鬆開;他把貓抱起來,她又牽上。

    「……」

    「我要回去了。」他壓低聲音。

    「我那邊也有位置。」鶴杳杳很熱情地懇求。

    女子很怕見人,但她又有種令人難以理解的厚麵皮;裴液在萬眾矚目中遊刃有餘,因此他很要麵子。

    他絕不願意在眾目睽睽之下和她拉拉扯扯,於是笑了笑:「好吧。」

    這時鹿尾也牽住他小臂:「一同就座吧裴少俠,關於剛才的劍理咱們再探討一番。」

    池中水波停下,走出來的真傳們也都回到了席上,裴液在鶴杳杳桌案坐下,前麵是鹿尾寬闊的脊背,左側是那位三山浮槎的真傳,右側稍前則是群非公子的玉姿。

    「裴液少俠,連日不見,風姿更勝。」憋了一會兒,鶴杳杳小聲道。

    「原來現在才想起打招呼嗎。」

    鶴杳杳垂下的頭更低了些。

    她這時心其實很感激這位少年的解圍,並且十分之欽佩他在這多人麵前侃侃而談,但這時候也不知道該怎跟他搭話。

    實際上她是不會和任何人搭話,於是有些懷念起前些天在客棧講話時的氛圍,那時候周圍亂糟糟的,鼻翼是骨肉香料的熱氣,兩個人湊在一起討論著劍理,那是她下山以來第一次和一個陌生的朋友聊得那樣自然又開心。

    「鶴杳杳真傳,當日就沒見過,沒料到你風姿也很勝。」裴液倒沒意識到她腦子想什,他隻是開個玩笑,這時一抱拳笑道,「算是第一回見麵了,鶴真傳。」

    鶴杳杳沒受過這樣直白的讚美,愣了一下,想了想意識到這是交際時的客套話,於是應道:「是,裴少俠。你劍用得也風姿很勝。」

    群非這時候回過頭來,笑道:「裴液少俠,若有機會,一定要弈劍一回。」

    「那要群公子手下留情了。」

    群非莞爾:「沒有這樣稱呼人的。」

    「……是,我以為同官職一般,李尚書,劉郎中什的。」

    「那裴少俠如何稱呼石師姐?」

    「石簪雪嗎?」

    「嗯。」

    「我就叫她石姑娘。」

    群非微笑:「那裴少俠也可以喊我群姑娘。」

    「群姑娘幸會。你們七玉這回都來了?」

    「沒,【飛瓊】師妹本來就在劍院,這回除了我與石【安香】外,就隻有【雙成】師姐來了。」

    裴液笑:「使暗香聽起來不是什光明正大的手段。」

    群非也笑:「我是向裴少俠取經。」

    鶴杳杳在一邊低頭小口喝著茶,心想真奇怪,為什他們嘴邊有那多話排著隊等著說呢?

    自己挖半天才能挖到一句。

    少隴玉劍會席上沉默良久。

    他們剛剛討論了許久誰會破開這道劍題,但卻是沒有想到會是這個名字。

    即便已聽了一月關於他的事跡,但再次見到這道身影如此真實地出現在麵前實在是另一回事。

    他看起來高大了些,麵目也不那樣青澀稚嫩了。

    剛剛在園中多有笑顏,一直頗為輕鬆,與當日提劍登台的那雙漠然冷眸判若雲泥。

    剛剛眼前所見的劍神妙而美,他們聽到了身旁許多聲小小的驚呼,但他們知曉這劍不是用來觀賞的,那道永遠難忘的琉璃般的色影浮現時所有人都自深處冷悚一時。

    「咱們回去重新修修劍冊如何。」南觀奴含笑道,「其實裴液公子才是我們的少隴玉劍冊第一啊。」

    向宗淵點點頭,淡聲:「本來便是。隻是裴公子此前失蹤,我才暫時頂上;如今他又現身,自然應當歸還。」

    崔子介道:「不錯,我等與裴液是同列少隴玉劍冊,僅居其下——戚真傳,你上回聯係的那家劍事報,今日之事讓他們這般寫。」

    「……好。」

    蘇行可本來一動不動,這時候實在忍不了了,如受奇恥大辱地漲紅臉:「一天也算啊?!」

    左生抬手按住了他的腦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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