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童子保持跪拜姿勢,感覺到自己鼻尖上冒出虛汗。
他此刻有一種莫名的直覺,老師對他這討巧的回答並不滿意。
他現在多希望可以重新回答剛才的問題,而不是在第一次麵見老師的莊嚴時刻,就透露出一副不正經的做派。
“明月啊!明月!
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見麵機會,就被你白白糟蹋,叫你平日收收疲懶性子,一到關鍵時刻果然露了習氣。老師一旦對你形成負麵觀感,日後別想出頭了。”
火霞橋上,明月童子有些失魂落魄。
他強打精神,拱手領命,努力不露出心中雜念。
一出雁虛山,還沒有遁走多遠,迎麵便撞上一位托塔之人,換作以往他肯定是熱切招呼,可在這種時刻,由不得他多想一層。
不管怎樣,此人乃是長輩,素來同他親善,避不開來,明月童子隻好主動上前問候道:“拜見蟄龍師叔!”
“嗯?”
對麵不滿的發出悶聲,明月童子隻好改口道:“溫師叔。”
“這般著急,山中可是有什事情?”
“瞞不過師叔。”明月童子感覺溫師叔應該是已經知道老師出關的事情,這是特意過來裝作偶遇,雖然這樣想著,但他還是配合的道:“奉老師之命,前往鶴觀傳喚善德公,還有大師兄。”
“哦,靈虛師兄出關了。”
溫道玉一副分外激動的樣子,手中托著的寶塔都在綻放明光,他極是孺慕的道:“自上次師兄降旨除早,於化外蠻野之境廣施恩德,已經過去五十年了。
這五十年來,師弟我一直尊奉師兄方略,夙興夜寐,不敢有懈怠之時,唯恐辜負師兄的莫大信任。”明月童子聽著師叔這自我剖白的話,很是尷尬,心道:“老師又不在這,你說這些話他老人家又聽不到,白白說給我聽有什用。”
許是從明月童子那別扭表情中琢磨出其想法,溫道玉咳嗽一聲,沒再繼續講下去。
溫道玉暗道你這小輩哪知道這種好話要時刻來講,講多了才能順暢表達,自然流露出來,就連你家老師也是靠這舌綻蓮花起家的,那才是此道上的宗師人物,自己這輩子都難望其項背。
“溫師叔,若是無事,小子便要趕路了。”
“急什,你可知你大師兄已受山門上府之命,往落銀湖那合田山福地的天河上壇外支援。”“戰事已然焦灼至此?”
明月童子大駭的道。
“非也,雷聲大,雨點小而已。”
溫道玉搖了搖頭,說道:“如今雲雨廟看似派出了左道妖魔中的數十健將,俱在強攻福地合田山這處天河上壇,但此處上壇自建成,便穩穩釘在落銀湖內不知多少春秋,乃是天上天下一等一的要塞堅堡,就是雲雨廟中的妖仙來犯,亦可守住。
眼下山門諸真中的強手,無不圍繞落銀湖雲雨廟各處魔府妖巢圍點打援,其中以覺光、羅姬,還有虎眼的勢頭最強,已經攻滅了許多妖將賊巢。”
明月童子聽了一陣向往,恨不得即刻前往,與大師兄一道對敵,在那豔豔法光中取妖敵性命。“走,我和你一道去喚善德公。”
說著,溫道玉和明月童子一起上路,明月童子還沒反應過來,就稀糊塗的和溫師叔一起來到了鶴觀。“鶴舞九霄,誠祈上聖長生訣;翎舒三界,長佑人間不老春。”
念著鶴觀山門所掛的一聯對句,溫道玉頓生感慨。
他雖未和靈虛子一樣避世潛修,可也常在自己青桐山雷火大觀修行,對於此處也不多來。如今再次來到,不由追憶從前日子,感歎鶴觀還是那個鶴觀,可給人的感覺已是大不一樣,無形中有一種壓力,一種深厚底蘊所帶來的壓力。
就說這由小福地化來,被慶陽仙署名「鶴山」的靈山,山中本多荒蕪,亂石嶙峋,荊棘遍野。而今入目,卻見阡陌縱橫,田疇井然。
道旁引清泉為渠,玉帶環流,汩汩有聲,灌溉新辟之靈田百畝。
田中禾苗青翠欲滴,葉尖凝露,映日生輝;更有幾處藥圃,芝蘭吐瑞,參苗含光,靈機氤氳成霧。田間有數名赭衣力士,高逾丈餘,筋肉虯結如老鬆盤根,正揮動石鋤,開墾坡地。其動作雖顯笨拙,卻沉穩有力,每一鋤落下,泥土翻湧如浪,碎石盡化齋粉。
再一細看,那力士身上毛發旺盛,長臂過膝,目蘊奇光,顯然山中猿猴之屬所化,然周身無半分戾氣,反有淡淡道氣,令溫道玉聯想到了一些東西,麵色凝重起來。
他和明月童子正駐足觀之,忽聞空中清唳。
抬眼望去,見一對青翎玄鶴排雲而下,齊聲拜道:“見過蟄龍真人,見過明月童子!”
“道役司有如今規模,善德公功不可沒。”
明月童子感歎的道。
明月童子雖在雁虛山那修行,可來鶴觀卻比溫師叔頻繁,對於鶴觀日新月異的變化看在眼,這種變化也驅使著他重新思考人和妖魔之間的關係。
溫道玉語氣莫名的道:“萬物有靈,皆可向道,這善德公真是做下好大一筆功德。”
聽到溫師叔的話,明月童子收斂神色,有些擔憂的看向山門內。
聽大師兄說,這些年善德公設立道役司的重大舉措,乃是壓著道門的底線在推行,三峰一府的輿情較之善德公初掌鶴觀那次更為凶猛,這種凶猛看似平靜如水,一經引發開來,必如山洪海嘯一般,能將善德公打得形神俱滅。
明月童子雖對這的道道感觸不深,可見溫師叔不陰不陽的樣子,也能感受到這麵的凶險複雜。行過山門,步入觀內,忽聞前方人聲與金石交擊之聲。
轉過山壁,但見三名熊羆所幻形的黑漢子與八位道民,在一位領頭道徒的指揮下,正協力鋪設一段懸空棧道。
三名黑漢子搬運千斤條石,穩如磐石;道民弟子則手掐法訣,引動真燕,將條石懸空定住,另有弟子以長鑿孔,嵌入銅楔,其聲鏗鏘,火星四濺。
彼此間配合默契,竟無半分阻滯。
那領頭道徒弟子見溫道玉來至,忙率眾躬身行禮。
溫道玉視線掃過那三名黑漢,見他們目無邪色,禮節也足,便問道:“聽說觀中有個傳道院,你們都是那出來的?”
“回稟真人。”
在三位黑漢當中,一名身有騰騰雲氣的漢子站出來,肅然道:“我等皆已在傳道院中學滿九年,基礎道門經典釋義、宗門律法、導引正氣法門、化形固本之術、辨識靈藥礦物、基礎符祭陣法常識都已考核過關。如今乃是道役司下「道工」,與師兄弟們負責觀內工事建造。”
這妖漢說話不卑不亢,隱隱有所倚仗一般,讓溫道玉心中不喜。
不過以他身份,倒也沒當眾苛責這妖漢,反而勉勵了幾句,又問起這處工事。
那主持工事的鶴觀道徒插話說道:“此乃接雲棧,直通後山傳道院,供役使靈屬與求道精怪清修之用。觀中道役司有令,旬日內必要建成。”
溫道玉輕撫長須,眸中神色不明,口中喟然長歎的道:“雷驚春醒,物換星移,此間氣象,已非舊時洞天矣!”
“大道如青天,造化原不論出身。”
在鶴觀深處,傳來蒼老聲音,三個妖漢和一眾弟子忙對那傳聲處作揖。
那蒼老聲音再度傳聲道:“蜇龍真人回觀,實在可喜,還請來這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