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聲過後,黑梟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波動。
自從自己被流放於地丘黑水河畔,便同其久絕音訊,也不知伊人何如?想必以小青姑那般飛揚蕩逸的性子,心中定是將他恨得死死的,暗地罵了百回不止。
這乍一通訊,對方必然不會給他好臉色。
指尖摩挲著孽光石上紋路,黑梟心中很是忐忑。
“罷了,不管如何來罵,我都受著,先讓夫人發發火氣。她要是不回話,才真正難辦。”
數萬之外,奚平湖洞府石室。
石案上,一枚烏沉沉,內有毛絲遊走的孽光石突兀地震動起來,暗紅暈光噴湧。
暈光之中,那聲久違的,帶著奇異回響的“在嗎?”,一瞬間驟然響起。
小青姑正斜倚在鋪滿各色山澗小石的軟榻上,她那指尖百無聊賴地撥弄著一枚圓潤赭紅石子,聞聲猛地一顫,神色幾度變化,怒恨中夾雜著一抹喜色。
“呀!”
她幾乎是彈坐而起,額前那幾縷總不安分的碎發被帶起的風拂得亂舞。
“死鬼?!”一聲既嗔且喜的嬌叱脫口而出,她一把抓過案上的孽光石,忽然又似燙手般扔在地上,張口就罵道:“你這沒臉的糟心東西。”
罵完一聲,將那枚視若珍寶的赭紅小石緊緊攥在手心,指尖因用力微微泛白。
一二息後,不見黑梟在石中回話,呼吸更急促幾分。
此刻她和黑梟彼此都沉默著,雖然不能見到黑梟的身形,但是她能感覺到黑梟那獨特的氣息,似乎已從石中穿透而來,令她芳心亂顫。
小青姑沒能忍住,率先打破沉默,對著孽光石嗔怒的道:“你這沒良心的!鑽到哪個特角旮旯的地窟窿去了?音訊全無,害得我……”
她頓了頓,似乎覺得自己擔心的情緒太過直白,硬生生轉了口風,語氣卻更顯嬌蠻,“害得我新撿的幾枚好石頭,都找不到人說道說道了。
快說!在哪?何時滾回來?”
“!”
聽到小青姑主動給他台階下,黑梟心中複雜難言,更添感慨。
“在哪?自是在天涯海角。”
黑梟有意讓自己的聲線低沉苦悶,但是又覺得此舉實在工於心計,於是輕鬆的說道:“自從我回了金精山,家中瑣事頗多,煩不勝煩,故而便來地丘中潛居養性。”
一聽此話,小青姑頓感氣悶。
她也是一時情緒上頭,沒反應過來那地丘是何等的地界,誰沒事會去哪潛居,隻顧開口一通斥罵,要將這段的時間的委屈盡數發出。
情緒方才泄盡,立馬反應過來。
“地丘?”
“是,地丘。”
“你做錯何事,為何要在地丘潛居?
難不成你身上的妖變未褪,真如阿姐預料的一般,已經成了肉身上的頑疾。你如今身在地丘,可是被那薑家遠逐,任你在荒地自生自滅。”
“阿姐真是料事如神。”
黑梟感概一聲,將自己在金精山祖祠內被流放一事,隻簡略的說了一遍。
他心中沒將這情況當回事,雖說自己在金精山長大,但是因自幼居於深宅,又是攜著宿慧而降,故而同薑家情感不深,很多時候如同局外人一樣。
不過他的遭遇還是激起小青姑的極大憤慨,連埋怨黑梟的情緒都拋在腦後。
“忒不當人子,難怪人人都說真靈派本是一派,卻是各分門戶,以家世血親為係,彼此縱容包庇,門風久曠日下,較於旁門之流也不妨多讓。”
說著又憂心起來,拿起孽光石說道:“我阿姐如今得了妙音庵那番僧的真字金經,已是動身前往中土武離山翠還宮,拜謁那位常於人間顯聖的仙中道德尊長一一田媧道姥。
阿姐走前囑咐過我,此行她要以大毅力,大堅忍,及其那一卷真字金經,來打動那位道姥,求煉一件前古至珍,以備將來同靈虛惡賊的鬥法劫數。”
黑梟一聽此話,心咯了一下。
以大青姑這矢誌不渝的性子,說不定真能打動那位傳說中“愛煉寶,愛造法,好接納,好閑事”的道姥,煉成所謂的前古至珍,從而威脅到正體。
“什前古至珍?”
黑梟試探性的問道。
小青姑絲毫不疑黑梟,一股腦的說道:“那至珍喚作金穹陰霞冠,乃是照著前古至珍金霞冠來煉,但是其中又大有不同,暗合佛魔二法。
一旦煉成,此寶可在頂門泥丸宮之外,構築一畝許大小,虛實相生、形神互化的的「金穹陰霞法界」。對敵之時,隻需將自家形神脫寄其中,便是如光如影,與霞彩同化,縱使是玄門內的五境高真,亦是難辨真形,不能妄加損害。
並且在那陰霞之內,更有三千位坐霞唱禪的魔仆鬼役,受《叱魔役神法冊》上所煉魔法的遣使,屆時一旦鬥法對敵,三千魔仆鬼役能有諸般妙用。
就是簡單粗淺的令他們同發魔功,那也能摧江倒嶽。”
見到孽光石上沒了回音,小青姑以為自己介紹此寶的驕傲語氣,還有那點的喜意,觸傷到此時失意的梟郎,於是問起了他那邊的情況。
“我來地丘時新得一寶,已有想法,要自成一法,來解我妖身之厄。
如今我敢在地丘苦寒之地握石傳聲,便是有此一份希望撐著,還望能得你姐妹二人在魔法上的經驗。”一聽這話,小青姑頓覺遲疑起來,情意略退,心道:“這類自成一法的道業,便是我阿姐那樣的道行,也得熬幹了心血,梟郎縱有前塵宿慧,可在這上麵又能有幾分希望。
我如要傳授於他,怕是得親去東海盡頭,常居於地丘,當麵講說,才能將魔法內的精微真意無誤傳達。我與梟郎素有情分,從前相處時日之中也是甚有滋味,他更是與尋常男子不同,知道留心關注我的喜好,更樂意用心來取悅於我這..旁門妖女。”
她雙掌交疊一處,失神的看著掌心上的那粒赭紅石子。
“可我到底是逍遙慣了,好於繁華精舍,貪戀鮮服煙火。
在奚平湖這還能有許多散修雜役供我驅策,更有藏靈派師兄弟們來向我獻寶邀寵,生活無有不如意之處,可如若去了地丘之上,在那鳥不拉屎之地,孤鬼獨魔似的空對荒野,豈能受住那份清苦孤寂。阿姐臨走之前,便叫我要去尋梟郎,要就斷了此情。
她說先前紫定山門戶前,阻於妖猿馬靈一役,她們姐妹也盡到情分,還說我生性浮蕩,難以專情,分居兩地,時日一久,定是故態複萌。”
在黑梟這,他心也明白小青姑此時的糾結,定然會對他自成一法的說辭,抱有極大的懷疑,或者說根本就不信他能有這份創法才情。
換作黑梟自己,他也不會相信,故而剛才特意提到自己新得一寶。
為堅深小青姑對他的信心,黑梟決定將那糊弄鬼的無字書,仔細的說道說道,不料話到嘴邊,小青姑便有了回音,道:“記住,你這輩子都欠我。”
“什意思?”
“待我在洞內收拾一番,再去地丘同你會合。”
小青姑思及阿姐言語,執拗性子上來,也決意讓阿姐對她改觀。
“誰說要你”
黑梟驚了一聲,又趕忙止住話。
他本意是同小青姑用孽光石來交流《叱魔役神法冊》上魔法,況且隻是讓小青姑起個傳達作用,主要還是從其阿姐大青姑那學取魔法上的真知灼見。
“好你個缺心肝的,定是在地丘那鬼地方到底討了哪個窩子的下流娼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