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內,正在切菜的歐陽戎動作不停,卻偏頭朝沙二狗問道。
“你這是來忙何事?李夫人不是去竹堂了嗎,我聽李夫人說,宋姑娘好像也隨秋堂的隊伍外出了。”蹲在缸邊淘米的短發青年,安靜了會兒,低聲道:
“是去了趟秋堂,離這比較近。”
“秋堂?是很近,宋姑娘難道回來了?”
“沒,宋姑娘還在外出,隨六神女執勤,俺順路還去問了下,沒回來。”
歐陽戎點頭,語氣卻不變:
“那你是去找誰了?難不成是幫你師父辦事。”
“也不是辦事,師傅最近閉關,讓俺等他,正好沒啥事幹。”
“那你跑過來幹啥。”
此刻,沙二狗微微低頭,動作認真的淘米。
他的話語聲傳來,落入歐陽戎耳中:
“柳大哥,你還記得宋姑娘的那位藍師姐嗎?”
歐陽戎怔了下,像是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他回憶著點頭:
“記得,上次宋姑娘出關,咱們去她院子聚餐,遇到過一次,咱倆一起見的。”
沙二狗頷首:“嗯,是這樣。”
歐陽戎不禁問:“那你找她作何?”
頓了頓,像是反應過來一些,又轉而問:“是她又喊你過去嗎,有啥吩咐的?”
沙二狗咧嘴一笑:
“藍師姐沒來找俺,是俺去找的她,唔,俺找她三次了哩,加上這次一起,不過前兩次,她人都不在,也出去了,還是宋姑娘幫我打聽了下,後麵和藍師姐約好了時間,讓俺今日過來,所以俺今日過來見她了,事情終於忙完了。”
歐陽戎敏銳捕捉到了什,一針見血的問:
“你找這位藍師姐作何?忙什事情?”
沙二狗站起身,將淘幹淨的米,倒進了鍋,接過歐陽戎拋來的汗巾擦了把手,他邊忙邊笑道:“俺把劍還她哩。”
此言一出,一直臉色好奇的歐陽戎瞬間安靜了下來。
沙二狗似是猜到了柳大哥的反應,已經低下了頭,認真去煮飯,沒有抬頭看向目光直視過來的木訥青年。
灶台邊的空氣,寂靜了好一會兒。
歐陽戎眸子一直盯著沙二狗。
也不知過了多久,木訥青年認真問:
“降福?聚餐時她送你的那柄劍?”
沙二狗沒有抬頭:
“嗯嗯。”
歐陽戎沒有問為什,重新收回了目光。
二人之間,各自忙碌著手邊,沉默了好一會兒。
歐陽戎記得,當時在宋芷安院子聚餐時,那位藍師姐“莫名”贈送沙二狗一口佩劍時,眾人都驚掉了下巴,盧驚鴻羨慕不已,連一向情緒穩定的宋姑娘都有些動容。
因為這福緣太過突然。
某刻,灶台邊,歐陽戎輕輕點頭道:
“確實該還,無功不受祿,我老家有句話,叫,任何無端的饋贈其實都暗中標好了價碼,你覺得是福緣,其實是交換罷了。”
頓了頓,他朝有些沉悶的沙二狗輕聲道:
“其實當時就想和你說這些話的,隻是我畢竟是外人,有些話那時候不好開口,你現在應該是懂這道理了,才去還劍的,既然還了,再和你說這些,倒也沒事了。”
沙二狗抬頭,努力咧嘴笑了下:
“嗯,是的,柳大哥。”
歐陽戎偏頭,仔細打量了下短發青年的神色,認真發問:
“二狗,你心底是不是有什其他事沒說?”
沙二狗動作遲緩了些,然後又恢複如常。
過了會兒,他朝向歐陽戎,點頭道:
“柳大哥,俺覺得你說的很對,世上沒有免費的夥食,吃了都是要還的,或者說,是要別人幫你還的,柳大哥,以後俺不偷懶了,俺要自食其力,不要別人幫俺。”
歐陽戎盯了會兒他的神情,開口道:
“道理沒錯,不過,你也不能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自食其力不是說完全拒絕別人幫忙,別人贈予,而是明白輕重緩急。”
沙二狗細思了會兒,豁然點頭:“柳大哥,俺有些明白了.……”
歐陽戎抿嘴,最終還是沒有去問,而是又針對剛剛那個道理,朝沙二狗仔細叮囑了些細節。後者聽得出奇的認真。
雖然沙二狗以前對於“柳大哥”的說教,聽得也認真,但是他記性不好,轉頭就忘了。
眼下,他卻是反複的問,一不記得了,就抓緊時間問歐陽戎,有一種主動學習的態度在麵,相比以前的被動學習態度。
兩種態度,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說明沙二狗是真的重視這份他覺得對的道理。
有點破天荒。
歐陽戎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也一件能無比驅動他的事。
或者說是某事某人的刺激。
但歐陽戎沒有嚐試再問了,剛剛問了兩次,沙二狗都含糊不清的換了話題,歐陽戎算是明白了他心態,沒有戳破,順著他去了。
有些話有些事,該說的時候總會說的,若是沒說,那就不是該說的話。
聽著有些繞,但這世間道理就是如此。
隨後,倒是沒什波瀾發生,晚飯做好,歐陽戎陪著沙二狗,安安靜靜吃了一頓。
又親自出門,將這傻小子送到了渡口,見其登上了木筏。
日暮黃昏,歐陽戎站在渡口目送,人與木筏的黑影漸漸遠離,駛離了清涼穀。
少頃,歐陽戎轉過身,又朝自家小院走去。
他沒有直接順路去清涼穀膳堂。
一路返回,進入院子,歐陽戎去往廚房,將額外準備的“多餘飯菜”,熱了熱,裝入一份漆色食盒中。這隻漆色食盒有些令人眼熟。
歐陽戎每次去往某座泉水邊的亭子時,都會帶上它,麵也會有給某位小娘專門準備飯菜。俗稱開小灶。
準備好飯菜食盒,歐陽戎摸了摸空蕩蕩的腰間,竹筒忘記帶了。
他轉身離開廚房,經過暮色昏沉的院落,推門進入屋內。
某個小墨精正在書桌上麵,看樣子應該是剛睡醒了,她無聊的推著歐陽戎的竹筒,一會兒往前推,一會往後推,來回晃蕩著,就和女仙大人肚子的半桶墨水一樣喜歡晃蕩。
歐陽戎瞧了眼醒來的妙思,沒啥意外之色。
這個點,確實該醒了,哪怕是好吃懶做的女仙大人,也總該起來伸個懶腰了。
說起來,在歐陽戎在清涼穀膳堂值夜班期間,他和妙思的睡覺時間是默契同步的。
也不是說什主動為之,而是潛移默化間,相互配合著,就形成了。
歐陽戎傍晚出門,妙思剛好睡醒,夜幫他守家,防止有某些“小賊”潛入。
等到拂曉時分,天明之際,歐陽戎去水牢送完齋飯回家,緊繃著弦的小墨精便也返回衣櫃,當起了撒手掌櫃,院子的安全全交給小戎子了,她直接睡大覺去,不對,是美容覺……至於睡大覺期間發生的事,女仙大人才不管這些小事呢。
就在妙思“一不小心”把竹筒推的滾下桌子之際,歐陽戎一隻手掌伸出,借助了裝有桃花源圖的竹筒。妙思冷哼一聲:
“你羅吧嗦和他講這多幹嘛,本仙姑都聽困了。”
歐陽戎不說話,檢查了下竹筒,拿起水壺,灌了點水進去,低頭將它仔細係在腰上。
女仙大人說的是沙二狗。
歐陽戎不想回答。
妙思瞄了眼他臉色,撇嘴道:
“你對這傻小子還挺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親兄弟呢。”
歐陽戎安靜少頃,僅回一句:
“渡人亦是渡己。”
“本仙姑怎沒看出,你小子有這慈悲的心懷?”
妙思臉色狐疑的說道。
她小手一揮:“那你也來渡渡本仙姑吧。”
歐陽戎搖搖頭:“說了是渡人。”
小墨精愣了下,還沒反應過來。
少頃,等歐陽戎走到了門邊,她陡然怒了,揮舞著拳頭道:
“渡人不渡精是吧?臭小戎子!”
歐陽戎背影擺擺手,隻丟下了一句:
“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說,沒這意思。”
也不知道為啥女仙大人有點酸溜溜的語氣。
歐陽戎對於小墨精的腦回路,一直不太清楚,也不想清楚,因為真清楚了,豈不是也要成為窩橫的小墨精?
歐陽戎帶著食盒,一路去往了清涼穀,繞過了膳堂那邊。
很快,便來到了泉水邊的亭子內。
此刻,月上枝頭,山風陣陣。
亭內無人,歐陽戎耐心等待了起來。
通過陳大娘子,他已經和諶大小姐約好了今夜在老地方見麵。
不多時,一道熟悉的劍服小娘身影,從前方的黑暗中走了出來。
歐陽戎端詳了下,隻見諶佳欣還是那副老樣子,方便煉功的白色劍服,紮著一個清爽的馬尾辮,額間有些薄汗。
歐陽戎一直有些好奇,諶佳欣每日都在忙些什,怎天天這勞累的樣子。
等諶佳欣走進門後,歐陽戎已經將食盒打開,擺放好了美味的飯菜。
諶佳欣也不客氣,直接坐了下來,懶得拿筷子,兩手撚起一塊肉,放入檀口,咀嚼起來。
歐陽戎見狀,大致明白了她態度,對今夜的進麵倒也沒什擔憂的了。
這也算是歐陽戎的一個小技巧了,若是諶佳欣的態度不妙,進入亭子後,就不會這爽快的吃飯。有一說一,諶大小姐還是挺性情中人的,至少從歐陽戎認識她起,都是如此,從不說些虛的,愛恨分明,所以,成為她的“同夥”還是挺舒服的,若是成為她的“敵人”,那就有些頭疼了,因為此女恨起人來,實在是有些顛……
歐陽戎都覺得,雲想衣收這一位顛拽小娘,實在有些畫風不搭,反倒是六女君花想容當她師傅頗為合適,至少從目前情況來看是如此,不過轉念一想,諶佳欣好像確實是花想容代姐收徒,親自挑選的。也算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了。
歐陽戎暗暗點頭。
吃完肉後吮著食指的諶佳欣側目看了眼他:
“你這次下山倒還不錯。”
她難得誇讚了句:
“都知道提前回來了,也沒拖延,嗯,另外,陳氏也都和我說了,你那阿妹聽說很水靈呢。”歐陽戎搖頭:“陳大娘子繆讚了。”
“她我知道,不會說這些客套話。”
諶佳欣搖搖頭,隨後直言道:
“別謙虛了,又不強迫你什,本小姐隻有一句話,你若有想法,可以帶你阿妹來見我,她若有天賦,本小姐會將她視為諶氏女一樣,給她機會,不虧待她。”
歐陽戎聞言,忍不住看了眼小臉矜貴認真的劍服小娘。
其實他很想說一句,有一個阿妹你已經見過了。
不過歐陽戎眼下肯定不能主動跳出來,打諶佳欣臉不說,還會壞了後麵的事。
歐陽戎算是想明白了,水牢那邊,有雲想衣守著,而諶佳欣是最了解雲想衣的人之一,至少比他這個膳堂雜役要了解,有些事情,得靠諶佳欣來想想辦法,她算是當下的最佳輔助了,還是不要太早一拍兩散為好。
此刻,用膳的諶佳欣並不知道歐陽戎的想法,嚐了幾道菜後,有些滿意的輕輕頷首:
“還是你的菜是這味道,劍澤內的其他廚子都不太行。”
歐陽戎笑了笑沒說話。
看樣子他不在的時候,諶佳欣應該是嚐過其他廚子的菜了。
諶佳欣突然道:
“你昨夜是不是替換回吳翠了?”
歐陽戎點頭:“嗯。”
她有些感興趣的問:
“說說情況如何,師尊說什了沒,有沒有讓你進水牢送齋飯?”
“五神女沒說太多,隻是簡單問了句,就讓小人代替她,進去送飯。”
“然後呢?有沒有和丁號房內那位老道人搭話?”
“有聊幾句。”
諶佳欣立即偏頭,手指點了下他,表揚道:
“嗯,幹得不錯,柳阿良,你繼續和他保持聯係,最好和這老道人混熟些。”
歐陽戎聞言,故意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像是忍住了某些話。
諶佳欣瞥了眼他的臉色,像是全都明白一樣,輕輕笑了下,繼續夾菜,沒有解釋,隻是說:“吳翠是不是和你提了?”
歐陽戎看了看劍服小娘神情,旋即反應了過來,她應該指的是吳翠提過的五神女心情不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