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穀,水牢深處。
丁字號水牢門的兩側,木訥青年和銀發老道人分別佇立。
他們都看不見雙方模樣,但是都能感受對方的存在。
聽到歐陽戎提出的建議後,孫老道安靜了少頃,爾後冷笑一聲:
“,你算哪塊小餅幹,還敢教道爺我做事。”
小餅幹三字,咬的格外的重。
歐陽戎安靜了下,本來還以為是孫老道沒有聽到那聲暗號,眼下看了,這老道人分明就是在裝傻。從那天他脫口而出“小餅幹”三字,老道人應該已經知道他的大致來曆了。
不過,孫老道應該還不確定他到底是誰。
歐陽戎當然不能直接報出名字,太危險了,他再度問道:
“老人家還沒說,對飯菜可有不滿意的地方,剩下這多飯菜,有些浪費了。”
孫老道眯了眯眼:
“你說什來著,你就是做飯的廚子對吧?”
歐陽戎頷首:“嗯。”
孫老道直接不客氣的問:
“你小子叫啥名,報上名來。”
歐陽戎卻低聲答了句:
“老人你若喜歡吃雞蛋,不一定要知道下蛋的雞名,同理,老先生何必問我的姓名。能來此地的,都是山下的苦命人,上山之後,名字已經不重要了。”
孫老道氣笑了,直接破口大罵:
“首先,放你娘的屁,道爺我才不愛吃你這些淡出鳥來的飯,你小子少自戀。
“其次,別給道爺我拐彎抹角扯淡,道爺的名字報出怕你嚇死,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道爺我才和你們這些小家夥們不同………”
歐陽戎聞言,忍俊不禁,不確定孫老道是故意如此說的,還是因為性子就是這火爆。
他壓住了嘴角,用公事公辦的語氣道:
“不好意思,老人家,這兒有些規矩,姓名等事不可隨意透露。”
孫老道突然的一笑:
“你這自戀性子,很像道爺我認識的一個臭小子。”
歐陽戎頓時有些默然,看了眼麵前隔著的黑色水簾門,問:
“真有這像?”
“嗯。”
孫老道語氣莫名,淡淡道:
“你這飯菜不好吃,道爺我吃過更好吃的,是門口守著的娘們的一位小師妹送來的,那才叫美味佳肴呢,你這清湯真水的,也配叫飯?”
他冷笑一聲,像是不屑一顧的樣子。
然而孫老道說的這些話落在歐陽戎的耳中,卻是令他精神一凜。
孫老道有意無意說的這位“小師妹”是誰,不言而喻。
歐陽戎板著臉,硬邦邦道:
“現在是晚上,老人家別做白日夢了,此地戒備森嚴,是不準外人亂進的,更不可能有人可以帶美味佳肴進來,膳堂那邊也沒這個條件,怎可能吃得到,我看老人家您的餓昏了,胡亂說話。”孫老道一聽這話,立馬吹胡子瞪眼:
“放你娘的屁,敢說道爺我做白日夢,不信你去問問外麵那娘們………”
說到一半,他話語頓住,似是也意識到自己有些應激了,或者說,是意識到外麵嘴說著“不信”的木訥青年某種意圖。
孫老道擺擺手道:
“去去去,懶得跟你說,見識短的臭小子。”
門外拎著食盒的木訥青年,安靜了下,似是也被激起一些好奇心,問道:
“老人家,那你說,上一次吃到那美味佳肴是什時候?”
門內的老道人安靜了下,旋即傳來聲音:
“一年前吧,忘記啥時候了。”
歐陽戎有些默然。
一年前,潯陽大戰還沒開始,他與繡娘也還沒在湖畔小院同居,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會兒,繡娘應該還在劍澤內潛修。
孫老道的這些話,並沒有透露繡娘近期的信息,隻能勉強印證一點,那就是繡娘這一年內沒有再來水牢看望孫老道了。
但是期間孫老道見沒見過繡娘,還不得而知。
歐陽戎有些口幹舌燥。
很像直接開口,標明身份,朝孫老道詢問繡娘的事情。
但是理性讓他忍住了,沒有魯莽的揭開馬甲。
小不忍則亂大謀。
外麵的雲想衣隨時可能出現在他身後。
最關鍵的是,孫老道目前似乎還不確定他的具體身份。
不過,他應該能已經確定了,他是“歐陽良翰”那邊的人,否則剛剛也不會話有話的說那多了,更不會這配合的來到門邊和他“嘮嗑”。
這放在以前,特別是隔壁笑眯眯老和尚眼中,是十分反常的事,對於鄰居獄友孫老道,戊字號房的老和尚是很了解的。
此時此刻,丁字號房的黑色水簾門內外,氣氛有些古怪。
門內外雙方似乎都在心照不宣著某事。
歐陽戎偏頭看了眼旁邊的丙字號牢房的黑色水簾門,麵的病懨懨青年,還沒有把食盒退出來,“慢慢吞吞”的。
不過對於眼下十分想要套取信息的歐陽戎來說,是好事,能拖延他在水牢內的時間。
若是等會兒出去後,雲想衣問起為何時間這慢,歐陽戎可以解釋說,是在等待丙字號水牢房的主人用膳,理由完美。
更別提,除此之外,歐陽戎還給丙號房的主人準備了些其他“福利”,幫他耗費時間。
就在歐陽戎沉吟之際,黑色水門內,突然傳來老道人的冷笑聲:
“,怎,你也想要嚐嚐?”他自問自答:“你小子想屁吃,也不看看你是誰,配不配,這世上所有人都配,就你不配吃那份飯,知道沒?”
明明是一句極度嘲諷的話語,但是落在歐陽戎的耳中,卻沒有刺耳感,而是默然,讓他長久的默然。孫老道頓了頓,剛剛那些話,似是也在試探歐陽戎的反應,此刻,他感受到了歐陽戎的沉默,似是進一步確定了些什,雖然還不是完全的篤定。
他繼續問道:
“小子,聽你口音口癖,你是不是江州人氏?”
歐陽戎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
沉默少頃,訥訥答道:
“嗯,我以前在一座寺廟幹活,今年剛來這兒,陰差陽錯,得了這份上山的機緣,現在隻想好好為神女、仙子們做飯,報答神女恩惠。”
“報答?。”
孫老道聽到後,冷笑兩聲。
歐陽戎四望一圈左右,見甬道寂靜,他突然道:
“聽老人家所言,那位曾進來給您帶飯的小仙子,廚藝一絕?我隻是好奇,到底是何人,如此厲害,看看能不能有機會也向她學一手廚藝,好將齋飯做的好吃一些。”
孫老道聞言,安靜了會兒,突然破口大罵:
“都說了你不配,問問問,問個錘子,你算哪塊小餅幹?區區一介雜役,好像找她,去學廚藝……“那丫頭是道爺我見過的劍澤內最乖善的小娘,確實猶如仙子,她的飯,你不配吃,道爺我勸你還是滅了這個找她學廚藝心思吧,真是猶如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老道人像是應激了一般,對他罵罵咧咧起來。
歐陽戎臉色入場,絲毫沒有惱火。
他有些輕聲道:
“老人家為何罵我,隻是想學學罷了,對這位小仙子,沒有絲毫褻瀆或不敬的意思。”
“管你有沒有,反正滾蛋,道爺不想見到你了,越想越晦氣,呸,還想跑來偷學她廚藝,你也不看看自己做的是什難吃飯菜,聽到沒,快滾蛋,別再來這送飯,道爺我不想見到你,滾的越遠越好。”歐陽戎微微皺眉。
本來以為孫老道能透露點東西的,結果他態度如此反常。
不過,歐陽戎卻沒有生氣的意思。
因為他能聽懂孫老道的暗話。
很顯然,他說歐陽戎飯菜做的難吃,肯定不是真的齋飯難吃,而是他在罵歐陽戎本人,是對他有偏見,對他的做法有氣。
或者說,是對歐陽戎此前對繡娘的諸多做法有埋怨。
現在痛斥他別去尋常繡娘“學廚藝”,顯然是讓他別想著找繡娘了。
所以,孫老道大概率是已經確定他的身份,知道他就是某位負心人。
至於讓他“滾蛋”,不想見到他,也不想吃到他做的飯了……往好的想,是勸歐陽戎早點離開,別來這涉險。
往不好的想,就是孫老道單純看他不順眼,就想他們。
不過,對於一向毒舌心善的孫老道,歐陽戎心還是偏向於前一種可能。
所以此刻,麵對門內老道人的咒罵,歐陽戎卻聽得有些暖心。
也不知道孫老道若是看見了他心中的想法,會不會愈發破防大罵。
“老人家,我是神女點名進來的,齋飯做不做,進不進來送飯,都不是我可以決定的,隻有五神女能夠決定,所以,老人家還是盡快習慣我的飯菜為好,畢竟還要吃很久,若是不習慣,每日都會吃不飽肚子。”門內的孫老道像是氣笑了:
“你他娘的臭小子,讓你滾不滾,可別等……”
歐陽戎猶豫著,要不要再溝通下,打斷道:“老人家……”
就在這時,旁邊的丙字號水牢傳來了動靜。
隻見,此房的黑色水簾門內,一隻食盒終於冒頭,被人從門內緩緩推了出來。
食盒摩擦地麵,傳來一些莎莎聲。
歐陽戎微微側目。
旋即,他伸手按住地上這份食盒,幫忙把它抽了出來:
“我來吧。”
歐陽戎低聲道。
門內,也傳來了丙字號房主人的聲音:
“多……多謝。”
歐陽戎聽到耳邊響起了清脆的木魚聲,沒有太在意,身子蹲下,隨手又將另一隻從孫老道那兒拿來的剩菜剩飯不少的食盒,給重新推進了丙號房的水簾門內。
門內,那位病懨懨青年似是愣了下,沒有立馬拖動此食盒。
歐陽戎朝門內隨口道:
“隔壁菩薩心腸的老人家,送你吃的。”
丙、丁兩間牢房緊鄰的緣故,歐陽戎的聲音,能傳到兩座牢房的水門內,隻要水簾門近,都能聽到。所以此時此刻,隔壁丁號房內,立馬響起了老道人的憤怒聲:
“你他娘的放屁!喂狗吃也不給人!”
歐陽戎心笑了笑。
而門內的病懨懨青年卻也停住了,有些不敢伸手去取這份食盒。
孫老道的話,在他耳中似是巨大的威懾。
歐陽戎忍不住看了眼麵前的牢房號。
你一個丙字號罪囚,這怕丁字號罪囚幹嘛,雖然人家是神醫,若誰也不能惹大夫,但是你這軟綿綿的,簡直辱沒了這靠前的“罪惡排名”。
不過,認真的說,丙字號房內的病懨懨青年,確實有些太軟太善了些。
歐陽戎每次送齋飯,就屬從他身上收取的功德值最多。
而功德值是騙不了人的。
若不是提前見過了其他幾間水牢房內的“妖魔鬼怪”,光看這件丙字號牢房,歐陽戎差點以為這是雲夢劍澤用來關押好人的,嗯,若是這樣,那雲夢劍澤應該是邪門魔教才對。
這時,歐陽戎聽到,麵前門內傳來病懨懨青年的怯怯聲:
“要不,還……還是不………不吃了,還……還給老先生。”
隔壁的孫老道重“哼”了一聲。
似是對於自己發飆後得到的牌麵,頗為滿意。
有時候,歐陽戎真覺得“老小孩”這個說法很準確,人越老越像個小孩,如同小孩脾氣,喜歡爭執一些奇怪的東西。
他抬手將食盒往水簾門內,又推了推,低聲道:
“沒事,你吃吧,這是他吃剩下的,丟了也可惜,浪費糧食不好,這點事,我能做主……況且,往好的想,你若是吃了,他下次反而不留剩飯剩菜了,他還能多吃點,這不是做好事嗎?”
病懨懨青年像是愣了下,聽到歐陽戎後麵的話,他也不禁笑了笑:
“謝……謝謝。”
他吐詞斷斷續續的。
歐陽戎突然問:
“你是結巴嗎?”
門內外氣氛安靜了下。
歐陽戎反應過來,解釋道:
“不是罵你,隻是好奇,字麵意思。”
病懨懨青年低聲道:
“不是。”
歐陽戎思索了下,發現他的話語一直以來都是有氣無力的,能用“氣若遊絲”形容。
像是說一句長話,都會耗光所有的氣力,所以有時候開口道謝的話語都是斷斷續續的,說幾個字就休息一下,像是結巴一樣。